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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淌的乌金河

流淌的乌金河

作者:梅禧
  • 分类:其他类型
  • 字数:5 万
  • 状态:连载
  • 更新:2024-04-16

在煤矿上,小人物和大人物们的故事

流淌的乌金河-免费试读

在煤矿上,小人物和大人物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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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一年,秋。

偌大的池子里,精壮的男人们在肆意地翻腾。可以扎猛子,可以游个来回,也可以放肆地哼唱,甚至可以偷偷地在池子里撒尿。和游泳池相比,这里最舒服的就是所有人都不用穿裤衩。

在这儿,每个人几乎都会拿着三样东西:铁盒儿,毛巾,洗头膏。一圈淋浴将两个偌大的洗澡池子围在中央,慢慢上升的热气似乎可以把屋顶斜开的玻璃给融化掉。从外表上看,男人们通常只有两种:一种是“白种人”,身体白净却满脸通红;另一种是“黑种人”,满脸的煤灰,一张嘴却偏偏露出口大白牙。

没错,这是一所煤矿的职工澡堂,同时也是煤矿子弟的水上游乐场。从井下上来的煤矿工人,都会心照不宣地先冲一遍淋浴,然后扎进五十多度的热水池中驱散一下井下的寒气。把混身的黑皴搓尽后,随便打一遍肥皂冲冲,就可以换衣服走人了。淋浴头下,矿工满头满脸的煤灰会顺着坚实的背脊被水冲到地面上,就像在冲洗一支饱含浓墨的毛笔。

来洗澡的矿工们习惯性地围坐成一圈,靠在池子边上闭目养神,任凭池水轻轻晃动着自己的身体。待泡得舒服了,才疲惫地从铁盒里掏出一圈一米多长皮胶带,把中间被卷着的肥皂暂时放回盒内,两手握住黑胶皮带的两端,像拉锯一般搓着身上的黑皴。池子里偶尔有几个打闹嬉戏的小孩儿,他们有时会溅起水花,或者扎猛子潜入脏兮兮的洗澡水里游泳。刚从井下上来的矿工和这群小孩挤在一起,大家互不影响,偶尔有潜水的小孩撞上矿工的屁股,大家也只是开个玩笑撩逗撩逗他们,一般都不会把他们撵走。毕竟矿区太小了,能供孩子玩耍的地方并不多。

梅志文正闭目享受着温热的洗澡水,这一泡冲淡了井下所带来的寒湿气息。一旁的工友晃醒他,借走了媳妇刚给他买的海鸥洗头膏,他这才发现下八点班儿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从池子出来,梅志文把袜子在淋浴下用肥皂洗干净,然后将它拽展,小心翼翼地搭在加热泵的管子上。梅志文是个爱干净的人,每次下班洗澡,他都会好好搓搓身上的黑皴,直到皮肤搓得渗出了血点,搓红,搓疼了才肯罢休。

看着身边的工友陆陆续续地洗完澡往外走,梅志文也不打算继续磨蹭了,他走到淋浴头下拧开洗头膏盖子,先是闭上眼睛闻了闻那股子味道,“嗯,真香,比他娘的肥皂香多了”。为了节省洗头膏,他在泡澡前已经用肥皂先洗了两遍头了。此时,只见他用两根手指浅浅地在洗头膏里抠了一块抹在头顶,揉出了大片的泡沫。“呲……”一脚踩在淋浴的踏板上,热水顺着头皮将头上的泡沫冲净,头发里残留的煤灰也随泡沫漂向了下水道。清理完头部,他握着肥皂在身上胡乱涂抹着,完事儿快速地冲一遍淋浴,不保证洗干净,只能说是洗过了。此时,两池子洗澡水已从清凌变得浑浊,志文潇洒地擦干了身子,踮着脚尖从加热泵上揭起那两只被烤得硬邦邦的袜子,吹着口哨潇洒地离开澡堂。

志文身高一米七三,打小出生在农村,父亲梅海旺年轻时就来到煤矿上下井,根本没空照顾农村老家的媳妇和孩子。作为长子的志文,从小学四年级就开是干农活,上初中时已承当起家中的主要劳动力,但由于从小就吃不饱,所以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黄瘦黄瘦的。可自打毕业来到煤矿下井,一线劳动强度大,矿上食堂的饭菜油水也足,志文没多久就从“小排骨”变成了肌肉强健的精壮汉子。

从澡堂洗浴区走向更衣区,通道里的风让人不禁打起寒颤。可对志文来说,这点风根本就是微不足道,井下通风口的风可比这厉害多了。打开更衣区的绿色铁皮柜,一股子衣服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为了避开这种熟悉又难闻的气味,他套上背心后先点了根丝绸之路,靠着柜子晾晾身上的潮气。

在煤矿下井的工人里,很少有不抽烟喝酒的,升井后的一支烟,堪比续命的良药。志文第一口猛吸入肺,舍不得浪费一点烟味儿,恨不得让心肝脾肺肾都能享受一下烟草带来的愉悦。这一刻,他的大脑是放空的,整个人像似飘在了天上。几秒钟后,他的魂儿又重新回到身体里,两个鼻孔像烟囱一样,缓缓地喷射出一道浓烟。志文揉了揉左边堵塞的鼻孔,用大拇指顶住另外一只通气的鼻孔,然后猛地一擤鼻涕,一大滩黄鼻涕被甩在了地上。

“躲在这过烟瘾嘞?来,抽根好的。”邻居马国斌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阿诗玛抛给梅志文。同时,马国斌也接过志文嘴里的烟,给自己对了个火。

马国斌是志文的邻居,个头比志文矮了那么五六个厘米,身体胖乎乎的,很喜庆。虽然走起路来腿上有点不太方便,但是没有大碍。他为人还算是热情,不论是邻居还是来洗澡的矿工,都说马国斌这人有眼力劲儿,属于人精中的人精。不管怎么说,志文和马国斌在一堆邻居当中保持着不错的关系,特别有好酒的时候,俩人都不会私藏,总是会聚在一起喝一喝。

志文闻了闻马国斌扔来的烟,扭转烟身,果然看到了熟悉的三个红色蝇头小字,他笑着将烟别在了自己的耳朵上。“老马,最近混得牛逼呀,都抽上了阿诗玛啦?”梅志文一边和马国斌说着,一边从铁皮柜里翻出秋裤,展示着他金鸡独立的穿裤子技巧,省的被这穿堂风给放倒。

“咱就是个烂看澡堂的,有甚牛逼嘞。这也是帮别人办事时候,我见桌子上还扔了半盒,趁他们都喝多了就赶紧装上了。让我自己掏钱买这么贵哇哇的烟抽,我才舍不得嘞。走,这儿风大太凉,拿上衣服去我值班室里穿。我给你收拾个地方,咱俩谝上会儿。”作为一名看澡堂的工人,马国斌有个属于自己的单间。屋子不大,但也放得下一张床,和一套机关办公室退下来的破旧办公桌椅。

“下次吧,我这穿了一半儿也马上要好了,晚上去我家,咱们喝上两口。”不到一根烟的功夫,志文已经换好了干净衣服,把工作衣胡乱塞进塑料袋里,和老马有说有笑地走出了更衣区。出大门时,志文还不忘再次嘱咐老马,晚上一定要去家里喝两口。

出了澡堂大门,一阵秋风吹过,志文感觉脸上有些生疼。他用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猜想可能是因为用黑胶皮搓脸上煤灰的时候,使劲搓给搓破皮了,要么就是洗完澡忘抹雪花膏了。志文悠闲地遛达在回家的路上,路过机修厂大门口遇到了熟人,大家也不免寒暄几句。顺着供应科往井下送料的小铁道,志文一步步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医院两旁的梧桐树和杨树沙沙作响,就像是媳妇在耳边催自己下班早点回家。

志文家就在铁道两旁的棚户区里,当时志文的父亲梅海旺作为一名从农村来的矿工,只能住在矿上的集体宿舍。志文的母亲一个人带着两个年纪还小的儿子和一个闺女住在农村乡下务农。由于家里只有父亲一个人在煤矿挣钱,为了缓解经济压力,志文高中毕业以后,按照矿上的招工程序报名参加工作,和父亲一样成了煤矿上的一名矿工,父子俩都住在了矿上的集体宿舍里。等志文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时,又因为住房问题开始犯了难,于是父子俩一合计,干脆在供应科铁道旁的空地上选了一个地盘,自己买上方砖、水泥和沙子,用几个月的时间盖起了两间小房,算是给志文在矿上安了家。

刚开始,志文家还在棚户区的最外边,可随着越来越多矿工的到来,志文家的外侧又盖了好几座棚户房,他们家一下子变成了棚户区的中间位置。每户人家在盖棚户房时都是随心所欲,没有整体的规划,只是尽可能地利用空间。这也造成了每家每户的过道不到一米,横七竖八。每次梅志文回家都能闻到谁家腌咸菜了,谁家用西红柿炝锅了,谁家洗衣服肥皂用多了。看到自家熟悉的木门,志文刚准备弯腰掏钥匙,媳妇田彩凤正好开门准备出去倒桶里的脏水。

“你咋才回来呀,家里炝锅都没西红柿了,我还是去娟娟家要了俩。欸,你先去把脏水倒了呗。”彩凤把水桶放下,用腰间的围裙抹了把手,回屋继续做饭了。志文无奈地叹了口气,拎着一桶脏水倒在铁道的沟里,看着脏水顺坡流到了下面的垃圾堆,他有些发呆。

回屋后,快三岁的儿子梅禧正趴在地上玩着小汽车。看到爸爸回来了,他兴奋地冲着志文叫喊着。志文脱了衣服,开心地举着儿子抛上抛下,小梅禧更是开心地叫了起来。

“行啦,行啦,快来端碗吃饭,伺候完小的,还得再伺候大的。”彩凤一手端着大碗汤面,一手用筷子扎着馍馍,皱着眉头冲父子二人吼着。志文赶紧放下儿子,从媳妇手里接过烫手的汤面碗,稳稳地放在桌上。转身又把灶台上的两碗饭端过来,顺便从咸菜缸里夹了几块萝卜干和芥疙瘩,这一桌子饭算是齐活了。

一家人围着四十瓦的灯泡下吃着汤面,平淡却又温馨。志文端起碗来闻了一下,随即问彩凤:“你咋没有用大蒜炝一下锅呀,这喝起来有一点寡淡淡的,不香。”听了志文的抱怨,彩凤没好气地回了志文一句:“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我这又得看住孩子,又得做饭,哪能顾得上那么多,下次还你做,行不行?老祖爷!”看媳妇发了脾气,志文不再言语,夹起一块芥菜疙瘩吸溜吸溜地继续吃饭。一旁的梅禧又开始握着勺子开始捣乱,彩凤干脆将他抱在腿上,夹起一根细细的手擀面放在嘴边吹了吹,喂到了儿子的嘴里。

虽说两口子刚才斗嘴,但彩凤也知道志文下井辛苦,就多给他馏了一个开花的碱面大馍馍。志文一口汤面一口馍正吃着,彩凤忍不住又拉起了家长里短,“他爷爷今天过来送了半编织袋地瓜蛋,我怕一下吃不了放坏长芽了,就拿了几个给我爸他们点儿。顺便从我爸那拿了一小瓶香油,就在窗台上。还有就是咱家晚上上厕所不方便,你再去领个手电筒,记得没?”

“哎呀,那手电筒也不是咱家的,那是队里给配的。你怎么还惦记上队里的这些东西,我要不要把井下的工字钢也扛回来几根?手电筒的事情我记住了,你就别管了。”志文没好气地回答道。

“你个死脑筋,你看人家老马。他是受伤把腿弄坏了,可人家一人工伤却幸福了一大家子。做人不学得活泛点,蒙头累死也受不出个结果来。”彩凤又忍不住嘟嘟囔囔起来。

“老马好,你嫁给老马去倒行啦。我要是在井下出个工伤事故你就满意啦?我看你是鬼迷心窍嘞。”志文不满地回了媳妇一句。把碗底扒拉干净以后,他抱着儿子去一边儿看新闻联播了。彩凤知道自己说得有点过分,也懒得再去跟志文这头倔驴去讲,于是夹起一块萝卜咸菜刮了刮碗底的汤面,起身收拾起了锅碗。

“诶,我说。我在家也坐了好长时间了,最近听说我们供电系统又要考试,我想去试试。争取考到十圪节变电所,以后在矿上上班也方便照顾家。最近你回来以后帮我多看看孩子。”彩凤洗完碗后摘掉了围裙,坐在床边看起了教材。

“行,我全力支持,你放心吧!”志文赶紧把电视的声音关小,给儿子洗洗小脸,哄着上床睡觉。

小梅禧在爸爸的怀抱里被晃得渐渐眯上了眼睛,两只小手也安分地放在了胸前。志文抱着儿子走向彩凤,嬉皮笑脸地悄悄说:“诶,你说你到底看上我啥了啊?你这也是差几分就能上大学的人。”

彩凤瞥了志文一眼,说:“我肯定是读书读傻了,不然怎么会看上你这个死脑筋的倔驴。”志文听后依然是笑嘻嘻地哄着儿子入睡。等小家伙睡熟以后,才小心翼翼地把儿子放下,自己去外屋把满是煤泥的工作服给泡上。

一盆清水下去,随便揉搓两下,能看见到盆底有一层煤灰,触感就像是玉筊加工磨碎后的饹糁一样。圪蹴在盆边,他把小腿、屁股、手肘这些特别脏的地方都握在手里使劲搓,恨不得直接给它搓破了。直到把半桶水用完,这工作服还是黑不拉几的,志文掏了一把强力去污粉搓了起来。四十分钟以后,总算是洗了个差不多,使出吃奶的劲儿拧干水后,一把甩在了门外的铁丝上面,任凭它继续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为了不让彩凤唠叨,志文把盆里面沉淀的煤粉全部冲干净,顺便把盆边儿也都用手抹干净,让后把它稳稳地靠在墙根。折腾完这些事儿,他发现彩凤和梅禧都已经睡着了。

深秋的夜里,气温偷偷地开始下降。志文给煤炉里又多添了两块新炭,睡之前让炉火烧得再旺一点,生怕冻着娘俩。家中的马蹄表“滴答滴答”响着,马上就九点了,也没见马国斌敲门。“会不会是又让他媳妇把他扣在家里了,还是澡堂里事儿多,交接班的人没来,今晚的酒还喝不喝了?”志文喃喃自语,转身把茶壶放在煤炉上再开壶热水,顺便贴在玻璃上瞅瞅老马家有啥动静。正当志文把脸贴在玻璃上向老马家张望时,一张大饼子脸突然出现在志文面前,把他吓得一个激灵。定睛一看,马国斌隔着玻璃正冲自己笑,他轻轻推开家门笑骂道:“你个货吓死我了,咋现在才来,还喝不喝酒了?”

马国斌看到志文家里屋的灯已经熄了,猜到志文媳妇和孩子可能已经睡下了,就悄咪咪地说:“今天不知哪个孙子在池子里屙了一泡屎,水都放完了才发现。这不,我收拾了好几遍才弄干净,这种屌货真缺德。”

志文憋不住“嘿嘿嘿”的笑了,说道:”以后我洗澡可不敢泡池子了,感觉自己在茅坑里泡一样。欸,我这偷偷藏了一瓶酒,正好老丈人给了点卤好的蚕豆,喝上口?”说着,志文就从家里水缸后面摸出来一瓶汾酒。

提到酒,老马便来了兴趣,抢过酒瓶来回抚摸着,咂吧着嘴说:“在你家喝得不熨帖。走,去我家,冬梅和她妈一起回她姥姥家了。”

见今晚酒场有戏,志文乐呵地从小瓷缸里舀了几勺蚕豆,又夹了几块咸菜,蹑手蹑脚地关上门,跟在马国斌的屁股后面去他家。在昏暗的月光下,马国斌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房门钥匙。进屋拉开灯,发现屋子里还算整洁,志文轻车熟路地去支酒摊子,马国斌则转身去厨房翻出了两根黄瓜和几个西红柿,两三刀又弄整了个下酒菜。等马国斌端菜出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两茶缸的汾酒。两个中年男人蹲在马扎上,吃菜前先举缸子走了一个。

“啧,还是咱这汾酒香呀,喝一口暖和和的。”马国斌咂吧咂吧嘴,回味着汾酒在口腔的感觉。志文把一颗蚕豆扔在嘴里,笑着说:“瞧你说的,好像你还喝过其他酒一样,这酒味道不错吧?我一个人都舍不得喝,就是要故意撩撩你老马。”还没等志文话说完,马国斌又自顾自地抿了一口。

“老马,你这腿,最近感觉咋样,平时阴天疼不疼?”志文问。

“还行吧,没法和以前比。只要不干太重的力气活,看看澡堂那还不是绰绰有余嘞?”提到腿,马国斌情不自禁的就把手放在了受伤的腿上。“哎,你说这人吧,就是瞎活嘞!以前下井的时候我就和领导申请想调到地面,结果咋说都不行,人家死活不同意。最后我出事儿了,还不是爬到地面了?”

“过去就过去了,咱往好处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亏你命大呀!”回想起马国斌在井下那血腥的场景,志文至今都浑身打颤。

“可不是,当时我都吓癔症了。一条腿换了条命,还给媳妇弄了份儿工作,值了。”

“诶,孩她妈在锅炉房还习惯不?双职工也不是看上去那么好,俩人忙起来可就顾不上管闺女了。”

“还行,她妈也还有一把子力气。其实,闫矿长人还是不错的,我住院的时候还过来瞧了瞧我,说有啥困难就说。我以为人家就是瞎谝,没想到最后还真的给咱解决了困难。”

“看来人家闫矿长还是有良心呀,体恤咱这小老百姓。咱们呀,就瞎活吧!”志文一口气干完了茶缸里最后一滴汾酒,随手给自己和马国斌用火柴点上一根烟,眯眼享受着腾云驾雾的感觉。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人家队里的技术员怎么也得是大学文凭吧?你比我还强,起码还有个高中文凭,像咱这初中都没读完就出来晃荡的人,哪能比。”马国斌无奈地感叹道。

两人谝到深夜,回头看表已经将近十一点半。志文回到家,看见梅禧把被子蹬开了半个,光屁股骑着被子呼呼大睡。躺在旁边的彩凤也均匀地打着呼噜,根本没发现志文溜出去快两个小时了。志文无奈地笑着暗想:这看孩子累,下井更累,要是让女人下井挖煤,估计呼噜声不比男人的小。

脱了秋衣秋裤,志文蹑手蹑脚地拽过被子盖在身上,刚准备伸个懒腰,不小心就碰到了彩凤的头。彩凤一下子被惊醒,闻到志文身上一股子酒味,不满地叨咕道:“大半夜又偷喝酒了?尿盆儿端进屋没,我解个手。”

自知理亏,志文赶紧趿拉着鞋,黑漆马虎地从外屋端来尿盆后,等彩凤解完手了,俩人这才重新躺回床上,志文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也才算放下。“明天领个手电回来,记住没?”彩凤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让喝完酒刚有睡意的志文再度失眠了。

第二天清早,彩凤掀开了志文的被子,冻得志文迷迷糊糊地又把被子卷了过来,不满道:“你疯啦?还让不让人睡了。”

“一天到晚除了喝酒,就知道躺在床上睡,你也不睁眼看看几点了,还上不上班了?”

志文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从床头踅摸到自己的秋衣,边穿边说:“忘了和你说了,我昨天已经和队里请假了,我爸让我今天要回老家帮忙收秋。”

面对志文的理直气壮,彩凤一脸埋怨,怪自己男人没提前向自己言语一声。此时,彩凤已经给梅禧穿好了衣服,衣服上缝着的银铃随着儿子的步伐发出清脆的响声。黄澄澄的小米饭已经端到了桌上,配上油漉漉的土豆丝,整个屋子里有种说不出的温馨。一家人,一口米,一口菜地吃着。梅禧笨拙地用勺子挖着盘里的土豆丝,小灶衣被弄得到处是饭渣,但丝毫不影响小家伙的心情,嘴里的小米全都是老家的味道。

吃完早饭,彩凤麻利地收拾着锅碗。志文偷偷从衣柜毛衣缝里翻出一个铁盒,翻出七十三块零钱放入衣兜里,像从没发生过什么一样,披上外套准备回农村帮母亲收秋。

“你走呀?那我就带梅禧回我妈那啦。他姥姥也想孩子了,我正好能看会书。”彩凤看志文准备出门,就赶紧告诉他一声。

“好嘞,你们娘俩路上慢点。今天就不用管我饭啦,我回来了自己随便吃点就行了。”说着,志文便匆匆出了门。走在巷子里,他和棚户区的老邻居们打着招呼,顺着铁道往广场方向走去,去等开往村里的公交车。

路过木料厂和机修厂,志文看到矿上工人忙碌的样子,他突然感觉今天神清气爽,终于不用继续钻在黑暗阴冷的巷道里,可以被阳光包围,那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为了早点回老家,志文一路小跑到车站。结果到了车站才发现,这里已经有不少人在等车。无聊之余,他抽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圪蹴在站台上看着面前的广场。

两三棵槐树点缀在办公楼的两侧,广场中央的喷泉向天空涌出漂亮的水花,两只石头狮子卧在办公楼前迎接着形形色色的人,看着他们匆匆忙忙地在办公楼前进进出出。志文很少进矿上的办公楼,他觉得一个挖煤工人没事儿别老往人家领导的办公室跑,省得人家嫌弃自己的黑工作衣。但办公楼斜对面的职工食堂,则是志文最为熟悉的地方,他甚至能把每个窗口的食谱默写一遍。食堂外墙上醒目地写着几个大字,是很厉害的人曾经为这座煤矿题过的字,是几代矿山人的荣耀。不过,最显眼的还是办公楼前竖立的几个红色大字——“十圪节煤矿”。

这个名字听起来十分耳熟,因为在《平凡的世界》里曾出现过石圪节公社这个名字。但从事煤炭工作的人都知道,十圪节并非是书中虚构的那样,而是一座具有时代意义的红色矿井。如今,它已成长为年产千万吨的特大型矿务局,下属有好几家和他规模同样大小的兄弟煤矿。尤其是最近几年,矿务局下面的一个综采小队的年产原煤量,居然打破了世界纪录,这不禁让人竖起大拇指,也让更多人认识到了它。也正是煤炭行业不断地发展,才给了志文这批年轻人一个机会,一个毕业之后没有目标却能靠双手填饱肚子,能改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机会。

公交车从十圪节大坡下呼啸而来,急刹在满是人群的公交站台附近,瞬时扬起了一米多高的煤灰,人群自动向后倒退了好几步。公交车门打开的瞬间,就见大妈们挎着菜篮子从车上挤了下来。从她们脸上的表情和菜篮子里的货物,就能轻松地猜到她们今天都经历了什么,从她们头上裹着的毛巾和脚上的鞋子,又能推断出她们来自何处。但不论你怎么猜,最终答案往这俩字上靠准没错——“矿嫂”。这是一个响亮的名字,能让人一瞬间联想到军嫂的特殊群体。如果说,军嫂是默默支持男人们保家卫国,那矿嫂则是勤勤恳恳地支持家里的老爷们儿为国家开采光明。

越聚越多的乘客让志文心里有些犯嘀咕,别看他在井下挖煤是把好手,但在挤公交上,他确实是一个“约麽蛋”。每次他都不好意思和别人圪挤,等车门口宽松了,才慢吞吞地上车。志文的这个败毛病被彩凤骂过无数次,可他仍是我行我素。但是今天不一样,错过眼前这辆公交就意味着还得继续等几十分钟,浪费收秋的时间,实在是对不起今天请的这个假。一番权衡利弊后,志文也“不要脸”加入了挤公交行列。

凭着一把子力气,他成功了,挤上了这班公交车。

但他也失败了,因为他是被后面的人群给硬挤上去的。

不管怎么说,站着,还是坐着,都无所谓,重点是能回去帮家里收秋了。

公交车在司机的一脚油门下,开始摇摇晃晃地起步。售票员艰难在人群中穿行,踮着脚尖声嘶力竭的吼着,“都抓稳扶手,买了票的往后走。”志文一只手握着头顶上方的栏杆,一只手摸进裤子的口袋掏钱。还没来得及把钱掏出来,就听到后面有人大喊:“对,买两个人的票,还有前面穿蓝衣服站着的那个人。志文!我给你掏钱了,你别买重了!”志文回头一看,原来是和自己同学过的崔红。

崔红住在志文家附近的一个村,俩人上小学的时候是同班同学,之后志文去镇上念初中时,俩人这才分开。没想到十圪节招工时,俩人又遇到了,都从农民变成为煤矿工人。车票不贵,也就两块五,但志文还是觉得自己欠了崔红一份人情。在晃晃悠悠的车厢里,俩人就像牛郎和织女一样,拼命的挤过人群后站到了一起。看崔红一身利索的打扮,志文不禁的问道:“小红,穿得这么精干是准备去哪儿嘞?”

崔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家里来信儿,说是媒人给介绍了个闺女,要我回去看看。诶,你这是坐车去哪儿呀?”

志文无奈地说:“回去帮家里收秋呗,要不也不会这么急的坐车呀。”

为了打发时间,俩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谝着。从井下工作谝到农村老家,一直站到目的地,俩人始终都没觉得腿麻。

下了公交车,因为村里没站台,俩人只能改为步行。一路上碰到邻村的人,大家都会互相寒暄几句。崔红家比志文家近一些,到村口便和志文先分了别。志文哼着小曲抽着烟,又继续走了将近十来分钟才到村口。进了村里,志文看到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运输秋收后的粮食,为了让母亲少唠叨两句,他急匆匆地跑向了家。

三拐五拐到了家门口,志文发现大门紧锁,便赶紧又跑向了自己家的田地。在田地,他发现母亲和妹妹正在拼命地收割着庄稼,放假在家的弟弟也跟在后面帮忙。志文和母亲打了声招呼,就从妹妹手里拿过工具,抓紧时间干了起来。

秋天,十一点钟的太阳仍然很毒,虽然下井干惯了力气活,可志文还是累得满头大汗。志文妈起身扶着快要断了的后腰问志文:“你爹在矿上忙甚嘞,收秋也不知道回来帮忙,我和志霞能弄了这么一片地?明年不种这么多了,给淑芬家分点。”

“我爹他们最近检修忙得走不开呗,就算队里领导肯放他假,他也不放心把设备都交给别人呀。再说,我不是回来了嘛。明年少种点,我觉得给淑芬家分点挺好。”

有了劳力,收秋的速度快了不少,眼瞅着就到了中午。志文让妹妹梅志霞先回家做饭去,顺便把兜里的两根新圆珠笔塞给了梅志霞和弟弟梅志强。梅志霞看了一眼明晃晃的笔壳,高兴地一蹦一跳跑回了家。梅志强则高兴地把笔别在了口袋里,时不时地就会用手偷偷摸一下。

烈日当头,挥汗如雨。梅志霞提饭篮再回田地时,家里的庄稼已经被收拾了一大半。志文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脱了身上湿漉漉的外套,先灌了碗小米汤解解渴。梅志霞的手艺也算凑合,就是烩菜的油水太少,土豆和粉条放的太多,可能是吃惯了矿上的饭了,志文甚至都有些不太习惯老家的清汤寡水。幸好还有几个馍馍和芥疙瘩咸菜,再喝上一口香喷喷的米汤,肚子里起码是不饿了。

志文妈不停地和志文唠叨着家长里短,弟弟和妹妹则是开心地把玩着圆珠笔,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书写,就在手心上随便写了几个字,手心里传来的痒痒劲儿让俩人憋不住地“呵呵呵”笑出了声。“志文回来啦,甚时候来的?”旁边地头的一个老大爷热心地朝志文打招呼。“今上午就来啦,请了假回来替我爸收收粮食嘞。”志文客气地回答到。老大爷是自己村儿的,和志文他爹是一辈人,按理志文得管人家叫大爹。老人凑过来想谝会儿,志文赶紧掏出一根蝴蝶泉给老人递过去,并用火柴点上。

老大爷开心地接过香烟,一口烟被吸进肺后缓缓地又被吐出,露出大黄牙爽朗地说:“还得是人家卷烟味道好呀,和咱土烟丝的味儿就是不一样。志文,现在下井一个月能挣多少呀?矿上发啥好东西不?听说矿上经常吃肉?”老大爷机关枪似地向志文开启了扫射模式,志文也教科书般地回答了老大爷所有的提问。因为志文和他爹每次回村里,大家基本问的问题也就这么几样。

“文的呀,有门路了也给大爷找找呗,我家里小子不好好上学,就是有股子傻力气。让他跟你去矿上吧?咱不怕下井受罪,就指望能年多赚俩钱,别回来当咱这穷农民了。”

听了大爷的话,志文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笑而不语地摇头,用手里的米汤来堵住自己的嘴。他心想:我算是哪根葱?又不是矿长。找关系,弄门路,自己是一窍不通。就是烧香都找不到庙门。老大爷继续絮絮叨叨,好话歹话一个劲儿地说,可志文横竖就是不接话,老大爷也只能冒完手里的烟,颤颤巍巍地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准备离开。临走时,他不忘给志文又讨了一根蝴蝶泉,小心翼翼地别在了自己的干黑的大耳朵上,起码这一趟没白谝。

“哥,我也想到十圪节下井,在矿上挣钱了,想买啥就买啥了。”梅志强兴奋地说。

“滚一边去,怎么大人说话还哪儿都有你了?好好念你的书,不然以后就去掏大粪。”说完,志文拍拍屁股上的黄土站了起身,甩了甩膀子,活动了一下筋骨,继续操起家伙接着干。

太阳从头顶渐渐西下,志文和母亲卷好所有的谷子准备往家里运。志文和母亲在前面拉着,弟弟妹妹在后面推着。志文劝他妈也喂一头毛驴干活,他妈却不满地说:“还养驴?就养你们几个驴就把我给气死了,是不是嫌我好活呀?”志文自讨没趣地嘿嘿一笑,再也没敢吭声。

为了赶上回矿的公交车,志文赶紧把谷子收拾好,顺带安顿妹妹帮妈照顾好家,嘱咐志强要好好学习。瞅俩人都不在时,他转身偷偷地给母亲手里塞了六十块钱。志文妈也是个聪明人,赶紧从木箱里翻出一个红手绢,把钱叠得整整齐齐后包好,重新塞到木柜子里。她悄悄地问志文:“这是你爸让你带回来的?”志文没正面回答,只是漫不经心地说:“你管他嘞,不偷不抢干净着呢。反正你保存好就行了,家里需要买啥就买点,累了就少种点地。”

安顿好家里人后,志文准备返程。在母亲的再三坚持下,他背着半麻袋自家种的玉筊,去邻村等公交车回矿上。这一路,他忽然觉得母亲的爱稍微有些重,本来收秋就够累了,现在还得扛半麻袋玉筊,这母爱简直变成了一种负担。

从村里到车站的路上,志文遇到了不少的熟人,同学、发小、长辈,该打招呼的打招呼,该发烟的发烟,大家言语中都透露着对志文一家的羡慕。在他们的眼里,两代人能在矿上挣钱,可比两代人都是大学生还要厉害。到了车站,志文发现等车的只有自己。他暗自发笑,心想:看来崔红这小子是相亲成功了。

片刻,末班车呼啸而来,卷起阵阵黄土。志文背着半麻袋玉筊上车,随便找个座位坐下后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只有自己是灰头土脸的,反而更像是一个农民。靠近窗户,志文把玉筊塞到车座地下,从兜里掏出压扁的烟盒,发现只剩最后一根烟了。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看来回村里收秋不仅费力气,还费烟。

车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暗,司机打开了车灯,摇摇晃晃地行驶在回十圪节的路上。志文抽着最后一根烟,随着烟草入肺,他感觉身上的疲惫少了许多。他慢慢觉得自己两个眼皮子有些顶不住,像两块强力磁铁拼命地要贴在一起,为了保持清醒,他猛抽了几口,烟烧到滤嘴屁股都没觉察到。烟草的作用渐渐消失,志文再也扛不住了,斜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同志,同志,醒醒!十圪节到了,你还下不下车了?”售票员摇了摇志文,志文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他不好意思地从车座下拽出半麻袋玉筊,匆匆忙忙跳下了车。刚睡醒的志文被秋风一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就感觉自己耳朵发烧,头重脚轻,有种喝了八两高粱白的感觉。他怀疑有人又在背后叨叨自己了,会是谁呢?彩凤,母亲,老丈母,还是副队长。“一想二骂三感冒”,一连串憋不住的喷嚏告诉志文,一切都是自作多情,完全是因为在车上靠窗户睡觉时,被玻璃缝的风吹给感冒了。

站在秋风瑟瑟的矿山广场上,志文一下子懵了,他不知道该去哪?看着对面霓虹灯映衬下的“职工食堂”,四个大字像有魔力一般,仿佛在他耳边说:“伙计,你该吃饭了”。就当志文抬脚迈向食堂的那刻,他又想到自己已经不是天天吃食堂的光棍了,就赶紧背着玉筊向家里走去。

顺着铁道回家,志文不停地幻想着媳妇、孩子、热饭,一应俱全。可到了门口却发现家里黑灯瞎火,他心里的火苗顿时灭了一半。放下玉筊,打开黑漆漆的大锁,厨房的样子让志文心里的火苗彻底灭完,他这才想起彩凤带儿子回娘家了。累了一天的志文面对冷锅冷灶,实在是懒得动手,干脆把玉筊往灶台旁一扔,大门一锁,食堂走起。

顺坡一路小跑到食堂,推开食堂大门的瞬间,志文被裹着饭香的暖流冲击着,忍不住把心里话喊了出来:“妈呀,这也太香了吧!”累了一天,再加上刚刚还有些感冒,用四个字形容就是“饥寒交迫”。他来到熟悉地窗口点了一份川汤,让老板多放胡椒多放辣油,又点了一份香喷喷的过油肉,再要了一斤油条,准备给自己改善一下生活。捧着烫人的碗,志文用嘴唇试探性地触碰碗边儿,吸溜一口浓汤,顿时感觉暖流涌向全身,从手指头到脚趾甲盖都是热乎的。咬一口炸的酥脆的油条,再搭配一块油腻的过油肉,志文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收了一天的秋,志文是真的饿了,村里的清汤寡水已经填不饱他的肚子。不一会的功夫,他就扫光了一碗过油肉和半斤多的油条。正当他吸溜吸溜吃着川汤里的粉条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险些将他摁在汤里。志文腾的一下火往上窜,刚准备站起来开骂,结果看了对方一眼又怂了。拍他后脑勺的不是别人,正是志文的父亲——梅海旺,

“爹,不带你这么闹的呀,我正吃的呢。”志文不满地嘟囔着。

梅海旺端着一碗汤面坐在儿子旁边笑着说:“咋滴,彩凤没给你做饭?怎么来食堂吃了。哟耶,吃的还不错呀,过油肉、川汤、油条,你们队里发黑钱啦?”

志文没好气地说:“发个屁财呀,我这不是替你回家收秋了?彩凤带孩子回娘家了。我今天累了一天还难受,就不能吃顿好的改善改善啦?”

见儿子在自己面前还没个正形,梅海旺又打了志文后脑勺一下,说:“你小子说的是屁话,什么叫替我?村里的家就不是你的家啦?难受还敢吃过油肉,小心不消化一会儿胃里恶心。等吃完饭,爸给你扎扎。”

一听要扎针,志文赶紧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想甩掉父亲,说:“不用不用,我喝点热乎的汤就好了,别扎了。”

显然,志文的挣扎是无效的,他吃完饭后还是被他爸拽回了家。志文老老实实地躺下在床上,梅海旺用缝衣服的钢针在儿子的眉心和脖子后面狠狠地扎了几针,用葱杆粗细的手指用力一捏,黑乎乎的血顺着针眼顿时流了出来。

“哎呀,爹呀,亲爹呀,你慢点行不行?你想弄死我啊!”志文咧着嘴大叫着,疼得浑身冒汗,身子却感觉轻松了一点。

别看梅海旺五十岁了,那也是能徒手拧断铁丝的人,在电工班里更是说一不二的脾气。他完全没有理会儿子吱哇乱叫的样子,顺便用鞋带帮儿子把十根手指也扎针放了血,顺便给儿子冲了碗盐水让他赶紧喝了。志自己则坐在床边点上一根烟,晾凉身上刚出的一身汗。

志文被他爸这么一扎,现在浑身嗖嗖冒汗,就感觉裤衩背心都贴在了身上,被子和床单也已经湿透了。为了多发发汗,梅海旺在儿子的身上又压了两床厚厚的棉被,志文感觉自己就像有座五指山压在身上,他好累好累,连支撑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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