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带刀，不带伞

今夜雨下得比较大，李岩松躺在客栈里还没有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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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窗在风雨里啪嗒作响，斜风刮得窗板摇晃不已。

今夜雨下的大了些，幸亏李岩松早早牵了匹马赶进城，不然露宿在城外，人和马匹保不准多狼狈。

但是李岩松心里并没有一丝躲过大暴雨的庆幸，听着连绵不断的雨打风吹声，他的胸口更多的是烦躁。

生意刚刚有了起色，商队筹建起来，走了两趟密林荒原。赚下一点银子，还请债务有了些盈余。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认识了不少人，结交了一群朋友，喝酒谈话间也有人称他一声好汉。逐步的适应了这个世界，开始融入环境如鱼得水了。

虽然不能说是安身立命，可总算是站稳了脚跟，脚踏在地面上结结实实的能够放眼往前看。

然而，大哥死了。

躺在客栈床榻上的李岩松坐起身，客房外的小厮伺候客人的讨好声与一群人的争相使唤此起彼伏，在夜里闹起来格外吵嚷。

大风雨天惊雷，客栈后院安置的驴马受惊嘶唤，入睡的客人被闹醒，叫来客栈小厮要他去看一看。

又是一道耀眼的闪电划开雨幕。夜空沉寂许久，轰隆隆的雷声才滚滚而来。

客栈小厮忙应着声，掌灯奔走下楼。微弱的红光经过客房门外，咚咚咚的远去了。

李岩松下床走到窗户前，风雨在纸窗后面呼啸，推开窗支起架子，狂风和雨滴疯狂地涌进屋。

他略微收紧窗架，看见客栈后院的小厮，顶风冒雨跑进马廊，牵起散落的缰绳往里面走。

驴和马焦躁不安，风雨打湿了一半的马廊，里面的牲畜在空荡的夜里，轰隆隆的惊雷声中，一刹那白茫茫的闪电鞭笞下，打着圈踱步，止不住的嘶鸣。

李岩松的马匹也在其中，高头大马健壮的令人一眼瞩目，正低头嚼草身处混乱却岿然不动。

这是商队里最好的一匹马，噩耗传到他耳朵里的下午，李岩松一把扯过养马人手里的缰绳，一骑绝尘赶回城。

回来城中到了第三天的黄昏，自县城出发远离人烟，穿过密林踏上荒原，商队已经走出不下万里。万里的路途三天而至，见到城门之时，残阳如血铺在进城的官道上，高头大马汗出如浆，氤氲而起蒸腾出鲜艳的水雾。

人骑马进城，此时城里的街道有卫队巡逻，即将入夜，城池开始管控。找了家客栈放马，残阳的余晖消弭，眨眼间风云变幻，天空乌黑如墨，还没来得及去找大哥的墓，雨点就落在了地上。

直到此时，他也没有去墓前看望大哥，但他知道大哥葬在哪里。西城门外的土坡下面，有个小土包的顶部插了块木牌。

大哥的埋骨之地，比乱葬岗好些，却算不得正经的墓葬，还不如乡下老农给自己准备的薄木棺材。李岩松得知消息时，大哥已经草草地埋了，只挖了个浅坑，还是城里的朋友帮的忙将尸首安葬。

大哥，是被人害了。

李岩松扶住窗架的手，猛的握紧成拳。

空气一声爆响，无形的热浪从拳头指缝迸发，蒸干皮肤上的水渍，排开吹进来的雨滴，形成一层薄薄的水雾弥散在窗口。

他的面容陡然狰狞，横眉立目修长的剑眉倒挂，似冠发冲天怒不可遏。

但是半响之后，眉宇平静下来，风雨重新灌入纸窗，他叹了口气。

楼下的小厮往上面看了一眼，接着手忙脚乱拉扯牲畜的缰绳。

李岩松靠在窗边，任由风雨拍打在他身上，让凉意浸透骨髓。

刚得知消息时的暴怒，经过三天万里的骑马奔腾，进城找客栈休憩，躺在床塌上听外面的风雨，内心已经将情感藏在了隐忍的最深处。

他现在算是个生意人，考虑利益得失不露城府声色是基本的素养。

他知道这个世界奉行的规则。弱肉强食，不外如是。

最初，李岩松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个世界与他毫无瓜葛。他生活在一个平淡祥和的世界里，世界是一个球体，周长八万里中间略鼓两头稍扁，天空只有一个月亮，周而复始的阴晴圆缺。

流落到这个世界后，大地广大无边，异兽丛生，人类的生存范围依托大型城池、发散出一系列的乡村。

天上挂着三个月亮，皎洁，猩红，莹蓝各持一色，其中的两个月亮始终大如圆盘，正对着大地放射光芒，而莹蓝色的月亮缺了大半边，像是被捏碎剩下半个月牙。

两轮圆月一轮月牙，拖着荧光点点的碎块星河，围绕夜空。

李岩松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个年头，以这个世界计，酷暑和寒冬轮流交替。

如果不是遇上大哥，早在十年前的某天，他可能就冻死在城墙的角落，或者被赶出城遭遇豺狼虎豹死无全尸了。

人类在这个世界生活得远没有李岩松出生的故土轻松，强悍的异兽盘踞荒野，将人类围困在各个城池里，城池之间通过官道，仅有一点有限的交流。

大哥一家收留了他，他才得以在这个世界活下来。经过重新学习语言与生活技能，他认识到这个世界有各种强大的异兽，人类同样有奇异的力量。

自己生活在当今朝廷下面的一处县城，百来万人团聚在县城里和周边的乡村，靠王朝的力量抵御异兽的侵袭。

民间习武之风盛昌，若是锤炼出真气便有了行走荒野自保的资格。有帮派组织武师、独行客深入荒野猎杀野兽，回城售卖讨生计。异兽对人类的威胁很大，同时它们对人而言亦是大补。

李岩松从哑巴变成结巴，磕磕绊绊跟在大哥身后卖些炊饼汤面，知道有真气这种东西存在，心中欣喜且火热。

那时的他守在武馆外面，瞧着一群精壮的汉子，结伴嘻嘻哈哈鱼跃出入大门，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高来高去，潇洒恣意供世人敬仰，忍不住的傻乐。

可是他凑过去，得到的只有欺辱与嘲弄。他一个瘦麻杆，话都说不利索的结巴，有什么资格看着武馆的高徒哈哈傻笑呢，遑论上去搭话了。

成了个取乐的沙包，满身是伤回家，第二天出不了摊，还要大哥照顾。

其实跟着大哥做小本生意的日子里，他见过不少仗势和武力欺人的家伙。

帮派成员混杂地痞流氓，常常舔着个脸多手多脚，买张炊饼仍要赖账，一个月总要来上那么两三回，银钱是讨不回来的，执意去找他们讨要，回应的只有恐吓与戏弄。

摆摊的生意要给官府交各种明目的杂税，还有帮派来收供奉，不管哪一方都得笑着递钱过去，顺道搭上几张饼子一顿汤面。

帮派收例钱的青衣走了，高宅大院外出吃食的下人，颐指气使的坐过来，嫌这嫌那地指使李岩松擦拭板凳、抹干净摆出来的桌子。

·········

夜空炸响惊雷，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窗外的夜幕更加阴沉，比先前更猛烈的暴风雨挥洒在地面上，雨幕一轮又一轮连成一片，使人看不清眼前的景色，产生窒息般的错觉。

纸窗剧烈摆动，似乎要被风雨撕碎。靠在窗边回忆往事的李岩松，伸出手拿掉支架关上窗。

客栈后院内的杂物被狂风卷起吹落，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剧烈的暴风雨中，依稀听见掌柜的扯着嗓子吩咐小厮，去把院子里的某个玩意捡回来。

掌柜的怒吼起于客栈里，而小厮的回应消失在风雨中。

李岩松闭上了眼睛，不去听客栈里嘈杂的声音。

他记起来擦拭桌子时，握着的满是油污的抹布，抹干净后那些人轻蔑的眼神。

擦拭完桌子，他从不去看那些客人，沉默的起身回去替大哥打下手。不过经常的，那些人会要求他擦第二遍，即使他们指的地方已经油光可鉴。

高宅大院里的下人并不在乎所谓的脏污，他们喜欢的是使唤其他人。

李岩松学会了不与他们争辩，待到他们满意地吆五喝六坐下喊大哥来份汤面，才收起抹布离开。刚跟大哥出门摆摊时，有一次，那些人压着他擦了五遍桌子，仍不满意地使唤他，夹杂着辱骂，李岩松忍不住与他们争辩起来。

那些人动手砸了摊子，大哥过来忙赔不是，拦住一直落在他身上的拳脚。摊子被砸了，人挨了顿揍，那些人拿了炊饼骂骂咧咧的走了，而李岩松倒在地上浑身青紫倒吸着凉气。

帮派只管收钱最多不来找你麻烦，官府巡街的衙役没当场撞见不理会这些事，当然如果他们遇见了，两头吃的概率更大些。

息事宁人，李岩松白挨顿打，大哥做的小本生意只能这样。大的食肆或客栈，不怕有人闹事，因为它们雇有膀大腰圆身手不俗的打手。

那个时候的李岩松，想的最多是练上一身武功，在这个世界出人头地，施展一番除恶扬善的手段，体验侠肝义胆的生活。

可武功不是平白就有的，学武需要花费流水似的银子。他哪里来的手段，搞来白花花的银子呢？冥思苦想之下，李岩松想到了说书，把上个世界的经典故事，名著传说拿到这里来赚钱。

他一时喜不自胜，仿佛名利就在眼前整日乐不可支。

但他忘了自己是个结巴，讲起故事来磕磕巴巴，说不明白就忍不住动手比划，一激动脸涨红，半天蹦不出一个屁，没有哪家茶楼、饭馆愿意收他当坐堂先生。

能听他结巴地讲完整个故事的，除了不明所以的野狗、乞儿，就只有小妹了。

他没有放弃，在收摊后的静谧夜里，李岩松对仰望他的小妹努力捋顺口舌，讲述记忆里的侠客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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