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黄之间-免费试读
一条锦鲤的全部生命只是一汪鱼池而已，每天奋力游泳，却在原地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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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第几次来接受治疗了？”
“我想是第十三，不，第十二次。”
“那些画面和声音还在影响你吗？”
“是的！”
“他们是什么？”
“还是那个人，那个故事，有了新进展，还有他的回忆……”佐藤疲惫且疑惑地解释。
暗黄色的墙纸让他昏昏欲睡，也是他此时安心且依偎着的所在，那个皮沙发，是他感觉到最舒服的地方。治疗结束后，田中医生亲自送他出门：“下一次，我们最好聊一聊你的朋友或者工作什么的。”佐藤点点头离开了。
从诊所出来，沿着河岸一路向前是一家杂货铺，杂货铺不大，老板经常把货品摆在店门外，在它的斜对面则是拉面馆，这是佐藤弘光这几个月来就诊时每次都光顾的地方。佐藤儿时，一家人住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处老屋里，那时候经济虽不宽裕，也谈不上拮据，一家人其乐融融，在下学后吃一份炸猪排一直是他放学回家路上的儿时记忆，母亲虽是主妇，却也慷慨，从不在这件事上对佐藤吝啬，一年前一次加油站泄露事故夺去了他母亲、弟弟和妹妹的生命，父亲至此消沉，终日躲在公司的地下寝室里不太见人，只留下他一个人在家居住。
大三那年，佐藤弘光获得了奖学金，他开心之余邀请家人吃得第一顿饭就是这家拉面馆的骨汤面和炸猪排，这一幕依旧历历在目，本来他希望遵医嘱去尽量忘掉这些，却无论如何不能不怀念这些美好却夹杂着酸楚记忆的时光。
“哦，佐藤先生来了，还是老样子？”
“呃，不了，换味增拉面吧！”
“好的，您稍等！”老板池田对他这样的老主顾都很客气。在这冬日的店面，蒸汽在窗上凝露，街上的景物像是成了马赛克画一般凹凸和模糊，桌面上有几瓶酱油和胡椒粉，桌子与墙边缝隙里隐约还有前一个客人留下的小票，他沉默不语，坐在那里等菜并发呆。正在此时，手机突然响起，是社交软件的短消息，原来是吉田问他要不要去参加游戏展，百无聊赖的他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吉田健是他住所隔壁一家公司的普通白领，理论上来说与他这种有些宅的微生物学实验员不该有任何交集，两人的相识就是在游戏展上，从此成为了来往密切的好友，吉田十分热情，每次看到有什么消息，总是第一个通知他。
到了第二日，也就是周日，吉田开车准时来到他家门口。
“吼！你发达了嘛！”佐藤老远就看到了吉田那辆新汽车。
“什么呀，我老板一家去夏威夷度假了，我只要用完加满油就可以。”吉田说着便推他上车去。
“那你也是和他处得关系不一般嘛！”
“呃，我前几周给他揽到了挺重要的一个单子，都是些镜花水月的东西，只要犯错，一切归零。”吉田似乎又“人间清醒”附体地说起了这些话。
“噢，那为什么不坐地铁去，专门开车？”
“方便运输啊！你没看展览简介吗？《龙城2》诶！我正好打算入手一台他们的VR，这样的话连睡觉都可以不耽误了。”吉田兴奋地说着，佐藤在一旁懒散地听着，说实话他对那些魔幻游戏没有太多的兴趣，只是随意打发无聊时间而已，并不像吉田这般上瘾着迷，但是他并不想扫兴，毕竟这是难得的“亲友日”。
游戏展上人山人海，主办方还特意请来了DJ和兔女郎助兴，可见组织方的势在必得，各个玩家们也是摩拳擦掌地准备体验试玩和抢入手优惠名额，吉田直奔《龙城2》的展区去了，边跑边向佐藤招手，佐藤却意兴阑珊，和他摆手让他赶快去，自己则挤开人群，朝着空旷的展区走去。
拐过一个角，只见一个人把一个兔女郎撞倒在地，那人是着急进场才没有留意转角后有人，连忙向那个兔女郎道歉，兔女郎也连连说自己没事让他去吧，她或许并不太想招惹麻烦，只管着收拾地上散乱一片的东西，那是展方提供的小食，要由她送到展区，佐藤走过来帮她捡起来，收拾之余抬头一看却是熟人：
“美和？”
“佐藤前辈！”石川美和惊奇在这里能遇到他。
“你毕业以后去哪里了？一年多都不见你了！”
石川是佐藤在大学时的学妹，和他深造继续当了实验员不一样，她早早去公司就职了。
“这不，你也看到了嘛！”石川把手摊到两边，然后坐到了一旁的展台上。
“怎么回事？”
“半年前，我们入职的那家企业，你也知道的，是学校的赞助商——立花生化，部门主管和一家菲律宾渔业企业签了一笔订单供应，当时的风险评估就觉得它有风险，但是管理层的一个上司认为它价格合适，就暗示我们部门签了订单，结果那家企业跑了，我们部门主管和那个管理层上司连带相关人员就全都被迫辞职。”
“那你为什么不再找一份工作？”
“实习期刚届满就遇到了这种事，无论到哪里都是污点，哪有那么容易！”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平时就在餐馆和便利店打工，偶尔就接这样的日工呗！”
佐藤不免有些惋惜，想来自己两年前能顺利研究生毕业，也有石川辅助实验的帮忙，如今却遭遇了这样的事，不免唏嘘。就在此时石川被招呼去做其它的事了，他们只得告别。
怅然时转头看到了一个空无一人的展台，他略微靠近后，只有一个全息投影的AI仿生人突然和他说话：“你应该晚些时候或者改日约她一顿饭。”
“噢吼！我的天哪！什么怪物，你是在监视我吗？”佐藤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
“不是哦，这里空无一人，我只观察到了你们两个人的对话，基于常态给你建议。”那个全息投影回答他。
“你是在背后配音吗？”佐藤疑惑地望着它。
“你错了，我是青果社的AI程序，和你的对话都有保密协议保护，不会外泄，请你放心。”
佐藤绕着它打量了半天，心里嘀咕现在的技术都先进到这种程度了，不过这个这个人物却是一个满身泥巴的军人壮汉。
“你要是和她一样，打扮成女郎，我觉得你这里就不会门可罗雀了。”佐藤和它打趣。
“我是游戏的推介人，不会打扮成女人的样子。”全息投影很郑重地回答了他，这不经让他对这个游戏产生了兴趣，只见背景海报上赫然用片假名标着“泥潭”。
“你们这款游戏是什么题材的？”
“《泥潭》这款游戏的背景是以越南战争时期为主线的，时间跨度从1961年至1973年，其它的信息涉及游戏内部关卡的秘密，需要玩家自行通关解锁。”
佐藤看它突然变得如此严肃与刚才的对话判若两人，不禁有些疑惑紧张起来，不过既然这家公司的AI如此强大，想必游戏内容也别有洞天，于是按照指示戴上了VR设备开始试玩。
游戏的试玩关卡第一关来到了1967年的越南西宁省和柬埔寨柴桢省边界的一个村落，主角布鲁斯•奥康纳作为第一人称为玩家扮演，与主角同行的其它可选角色还有医护兵加西亚•洛佩兹和机枪手约翰•威尔逊。
游戏的画质和主角视觉转角时的丝滑程度果然是非同一般，完全没有卡顿和延迟，细节也极其丰满，就连手指缝中的泥土都一目了然。关卡的主题是“搜索并摧毁”，一个老掉牙的名词了，内容是奥康纳跟随本连端掉一个边境村庄的敌人据点：
“黎文泰，也叫黄志清，我们不清楚他本名，上级给他的代号是‘甲虫’，根据现有的情报，他是出生在曼谷的越侨，日本入侵时被带到了马六甲成为劳工，之后的履历是空的，只知道他1951年开始以黎文泰的名字加入了越南国军队，一路升到营长，1963年带领他的警卫连和一个工程连叛乱，现在是这个地区民解的军事负责人。”军事情报官指着黑板上的照片，为全连的班级以上军官和部分军人讲解此次任务的目标。
“这个人在这一地区极其嚣张，我们在柬埔寨的特种部队三十多人被他剿灭，尸体直接挂在树上，所以这次的军事目标就是逮捕他，然后交由法庭审判。”连长操着一股西部牛仔式的口音训示，底下的军官有的严肃，有的面面相觑。
佐藤随着剧情主人公的视角搭上直升机进入战场，手中操作一把携带枪榴弹的M14，草丛前的林线瞬间火光四起，佐藤同队友交替掩护向着林线推进。突然，一颗手榴弹被扔进了人群，前面的两个队友瞬间被烟尘笼盖，耳边也瞬间被耳鸣声刺激，血滴崩散到视线中，这种真实感让佐藤感到心跳加速，他在游戏中急忙爬起寻找自己的配枪，这种拾枪的自由度是以往的FBS游戏不多见的，与佐藤的预期相符。
在进入林区之后，威尔逊开始和奥康纳向着散兵坑发起清剿，在完成了七个散兵坑的任务之后，主人公进入到了地道的入口，这是一个由草箅子掩盖的只容一人通过的狭小入口，两个战友改持手枪和手电进入之后，洞内传来了冲锋枪的声音，战友开始朝着洞口呼喊战友的名字，医护兵洛佩兹不顾军士长的禁令，带着手电跳入地道口，不一会儿，一死一伤两个战友被他依次带出，主人公的视角听到了洛佩兹颤抖的咳嗽，他浑身是血，眼中露出惊恐的迷茫，佐藤第一次在游戏中感受到了恐惧，那种急促的呼吸顺着耳机传来，令他感到了压抑。
游戏剧情继续推进，穿过林区，进入到一处高棉时期的遗迹，这里残留的民解游击队正在林荫和巨石的掩护下与美军交战，威尔逊使用机枪压制对方火力，掩护奥康纳向前穿过空旷地，主人公用步枪和手雷消灭掉五名敌人之后，和队友包围了敌人的据点。随着其警卫员被射杀和击伤，黎文泰被俘虏，这个中年男人，目光泰然地走出寺庙内的据点，被战友按倒在地，任由随军情报员拍照和做身份识别。此时在空旷场地上，直升机开始依次降落，带走伤员和战死者的遗体，还有的飞机直接在空中悬停降下缆绳和担架靠着滑轮和电机接收阵亡者遗体。威尔逊在哪里拄着枪安慰目光呆滞的医护兵洛佩兹，三十多具遗体被裹上黑色袋子横在草地上。主人公震惊地望着这一切，还看着远处的上校对着连长问话，他瞧瞧凑过去听：“你要记住，这群新兵蛋子他们根本没有经验，不比我们那个时候，回去以后他们一定会在人群里边乱传，我给你的兵放半个月假去芽庄，你到那里好好给他们上上课。”想必是这次的伤亡率过高，让上级感受到压力。
“布鲁斯，班长叫你。”有人把主人公喊道一边，他被迫中断了这次偷听。
“你看着这个人，他会英语，别和他说话。”班长委任他去看押这次逮捕的犯人。
主人公来到寺庙的亭子里，接替了卫兵，看着双手反绑的那个人。他的呼吸很平静，看着主人公，佐藤透过镜头感受到了那种独特的平静，无言的平静。
“你来自哪里？”他发话了。
佐藤操作主人公回复了他的话：“怀俄明的卡斯珀，你听说过？”
“不，我是说你。”那人补充了一句。
佐藤瞬间一惊，他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此时游戏黑屏了一秒，又回到了之前的画面：
“不，没有，你不该来这里，它不欢迎你。”犯人答复。
此时此刻，连长突然进入了关押点，他示意主人公随意。
“我们知道你们那一套，你少跟我的人套话，你们总是说得好听，说到底你们和你们打败的法国人本质是类似的，等我们走了，你们照样会像那些纳粹和日本人一般露出爪牙！”连长略带羞辱地看着那个被俘的人讲。
那人一言不发，似乎等待着冥冥中的结局，连长颇为不满，示意卫兵将他扶起带走，拉上直升机。
威尔逊朝主人公走来：“加西亚他疯了，他救了那么多人，他已经尽力了。”这时屏幕黑了下来，游戏的试玩关结束。
佐藤摘下了VR头盔，略带气喘地在沙发上定了定神，这时排队试玩的人也已经排了七八个，在等待着他的结束，他略带歉意的离开场地，他很少被游戏所影响，很多细节似曾相识，却又明明并非如此，这令他开始思考。
“需要预订游戏的客户请留下您的联系电话与邮寄地址，我们将为您提供订购服务。”游戏的推销机器人对即将离开的佐藤说话，很显然它不是那个聪慧的AI，仅是一个复述机器，佐藤思索了片刻，在平台上留下了自己的信息。
“谢谢惠顾，我们将在十个工作日内上门送货，请注意查收。”机器人陈述道。
回家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汽车沿着街道行驶，灯光从前挡风玻璃划过，佐藤沉默不语，只有吉田在一旁兴奋地讲着今天的经历。
“佐藤，你不知道，那个人多得抢不过来，这可是太幸运了，改日你到我家来，一定要体验一下。”
“嗯，嗯？你买得设备呢？在后备箱？”
“没有，我抢了一套免费的全息沉浸舱，他们一周内给我送来。”吉田得意地和他讲。
“啊！那我一定去试试。”佐藤答应了他。
汽车到了佐藤家门口：“抱歉，抱歉，今天开车，光顾着自己玩了，哪天咱们出去吃一顿。”吉田和他告别。佐藤点点头和他再见。
幽暗的灯光下，佐藤爬上楼梯，掏钥匙开门，隔壁的那个女人也同时开门出来，她穿着张扬，一点不像是居住在这公寓中的人物，佐藤和她点头示意。
“我刚搬到这边来，还没来得及认识。”那女人和他说话。
“噢，你好，我是佐藤弘光。您要出门？”
“嗯，有个约会，我是中岛惠子。改天上门拜访。”
佐藤礼节性地点点头，然后和她告别。
回到卧室的床上，他突然想起了昨天医生说让他谈一谈自己的朋友，还思索着今天AI全息投影的那句建议，踌躇一阵后掏出了手机，打开电话簿，找到了石川美和的电话，又是一阵犹豫。他坐在窗前，时而又起身踱步，练习起该怎么开口和结尾，却又为自己的傻乎乎感到害臊，于是一不小心把书柜上的摆件打下来，幸好眼疾手快地接住，正当它把那摆件摆回去时，看到了书橱里的旧日照片：一家人的合影和自己毕业时的留念合影摆在其中，他轻轻地碰了碰母亲的相片，让他的躁气降下去几分，他拿起手机，向美和发去消息：“石川，这么晚打扰你了，我们哪天聚一次吧！我请客，你看你方便吗？”随后他拉上窗帘安然地躺到床上。大约过了一刻钟时间，回信来了：“好的！前辈，下个周日可以。”
他关闭了台灯，此时夜空中悄然飘下了雪花，街上的车流依旧繁忙，躁动地告别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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