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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棋哥。”
赵尽棋被一声呼唤从工作中拉出。
他在拥挤的后厨里工作,在无数的碗碟面前,他并不浮躁,这些无脑工作像是他消遣时间的唯一出路。
赵尽棋回头看见了最近新来的大学生。
赵尽棋并非善于左右逢源之人,但他洞察力很强,他不喜欢表达,却会蜷缩在角落观察世界。
他知道面前这个人名为季丞逸,是酒楼老板的孩子。
季丞逸这时给赵尽棋递了一杯咖啡,“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不喝咖啡,谢谢。”赵尽棋冷漠拒绝。
“那休息一下也行啊。”
“我不需要休息。”
“你洗碗洗这么认真啊?”
“每一件事情都值得认真。”
但其实洗碗的认真源自于他机械性的工作,用来掩盖内心杂沓的思绪。
季丞逸见赵尽棋神色肃穆,没再拿咖啡打扰赵尽棋,他用话题靠近赵尽棋,“听说你有个孩子?”
赵尽棋听到孩子陡然拘谨,他扭头和季丞逸四目相对,看到季丞逸抱臂悠闲,像是随口一提,不过赵尽棋保持戒备状态,“干嘛?”
“你结婚了?”
“没有。”
“那你孩子哪来的?”
“自己生的,还能哪来的。”
“不会是你之前遭遇不测了吧?”
“没有,孩子是我前男友的,我自己愿意生。”
“你前男友不要你和孩子?”
赵尽棋在这个问题上思索了良久,他最后送出了回应,“嗯。”
赵尽棋的停顿是在品味“前男友”一词,其实他是对前男友这个称呼不熟悉。两人现在形同陌路,但其实赵尽棋没把两人当做过去。
沈停霁是他的初恋,赵尽棋二十九岁,认识沈停霁十四年。
他们在青涩的年纪埋下了恋爱的种子,甜蜜快乐的日子占据了他半辈子,要他说和沈停霁的快乐是什么,他说不上来,他也忘得差不多了,但是他还是觉得沈停霁是身边人。
所以在这些没有沈停霁的日子里,他不断缅怀,也不断痛苦。
季丞逸见赵尽棋提及前男友更加落寞失神,像是被溺在了冰冷的潭水中,季丞逸也不敢再提。
季丞逸又另外提了话题:“后厨真是挺辛苦,我看你挺认真工作的,形象也很好,我让我爸把你调到前台去吧。”
“不用,我喜欢这里。”
“真的吗?”
“真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喜欢这里。”
“就天生喜欢刷碗啊?”
“嗯。”
季丞逸倒是见怪不怪。他第一天见到后厨里有一个干净漂亮的男人在刷碗就觉得荒谬离奇,所以赵尽棋也一直让季丞逸惦记着。
季丞逸又挑了一个话题:“你年龄多大?”
“二十九。”
“二十九,你看着像是个大学生。”
赵尽棋沉默不语,不想过多表态。
季丞逸正直大学期间,他见赵尽棋倒影着大学的影子,但这份工作跟大学生的经历有着出入。
“那你之前有读大学吗?”
“有。”
“什么学校?”
“首都大学。”
“首都大学!首都大学在这里刷碗?”
“首都大学不能喜欢刷碗?”
“你这个人好像很不简单。”
赵尽棋没想再搭理季丞逸,他有些累了,也不知道何时起对社交有了这么强的反感。
这时赵尽棋的电话开始响铃,幼儿园老师的电话让赵尽棋提起神来。
“喂,老师。”
“雾雾家长,念雾不小心被烫伤了。”
“什么,被什么烫到了?”
“开水,我们现在在医院,你过来一趟吧,就一小块,你别太着急,路上注意安全。”
幼儿园老师也是了解赵尽棋念孩子心切,才提前交代念雾伤势不重。
念雾这孩子在幼儿园也挺受欺负,赵尽棋有次接到电话就着急出门,结果就摔了一身伤到幼儿园接孩子。
赵尽棋这次也不乏焦灼,进入医院之后,他穿过了幼儿园老师的问候,也忽视了趾高气扬的郭靖霖,那是他的老对手了。
赵尽棋着急去看望孩子,赵念雾脸颊挂满了泪痕。孩子看到赵尽棋出现,那委屈的劲又满了出来。
赵念雾抬臂索要抱抱,他撒着娇:“爸爸。”
赵尽棋把孩子抱了起来,也看着手上的伤势:“怎么还起泡了,疼吗?”
“疼。”
郭靖霖在赵尽棋身后抱臂发言,他倒是有自己的腔调,“把账号报给我吧,除了医药费我另外给你打一点补偿费。”
赵尽棋对郭靖霖的姿态司空见惯,他对赵尽棋的怨恨从大学延续到现在,一切的起因都是沈停霁,现在他们谁都没跟沈停霁在一起,可仇恨还是蔓延到赵尽棋儿子身上。
赵尽棋也再难容忍:“你到底要干嘛?你平时过过嘴瘾犯嘴贱还不够是吗?小孩子你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赵尽棋已经泫然欲泣,蛰伏在心中的那层悲戚又把无力感腾了上来。
“也不是我弄的啊,我儿子也不是不小心啊。”
“不小心,都是你教出来的吧。”
“我教什么了?你别在这贬低人。”
“是谁在贬低人,你每天对我儿子恶言相向,把你儿子都给教脏了!”
医生回到这个喧闹的地方,两人的争吵因此消声。医生见到抱着孩子的赵尽棋,“家长来了是吗?”
赵尽棋把泪水憋了回去:“是。”
医生:“刚才让你们拿的药拿了吗?”
幼儿园老师将药递给了医生:“拿了,在这里。”
医生端着药示意给赵尽棋:“我给你讲一下这些药要怎么用的,水泡的皮没有破,你就用碘伏先消毒,然后烫伤膏厚涂一毫米在伤口处,六七个小时涂一次,也没有很严重,但是小孩子的皮肤会比较嫩,以后要多注意一点。”
“嗯,好,谢谢。”
“可以了,回去多注意就行了。”
赵尽棋抱着孩子准备向往走,郭靖霖试图用那傲娇的腔调拦下赵尽棋,“账号发给我吧。”
“不需要吗?你儿子看起来挺需要的,我看你也真的挺可怜的……”
“不需要你在这指教!”
“赵尽棋你没事吧,你是不是精神状态不行啊,干嘛动不动就哭。”
“离我远一点。”
赵尽棋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他的生活不知道从何时起变得矫情脆弱 ,变得束手无策。
他看一片落叶是悲伤的,看一滩湖水是悲凉的,极端恶劣的情绪没有缘由,一切源于心底那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赵尽棋把抹眼泪的动作视若平常,赵念雾见爸爸掉眼泪,他也就轻轻问候赵尽棋:“爸爸。”
赵尽棋把话题移到了孩子身上,“现在还疼吗?”
“现在不怎么疼了。”
“晚上想吃什么?”
“爸爸煮什么我就吃什么。”
赵尽棋身支消瘦,却一路抱着赵念雾,用瘦弱的臂膀给孩子最稳固的怀抱。
他回到酒楼请了假,他匆匆离开却不受刁难,经理能看出来赵尽棋生活不易,后厨人员对赵尽棋都颇有照顾。赵念雾两岁以后也是在酒楼里长大的,受不少同事眷顾。
他们回到了拥挤的出租房里,赵尽棋一个人养孩子不成问题,做饭刷锅,晚上给念雾洗澡,然后陪孩子看书,最后把孩子哄入睡。
剩下的时间是赵尽棋的个人时间,但他好像不需要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时间只能让悲伤有机可乘。
他现在望着孩子出神,孩子越来越大了,越来越有沈停霁的模样了。
“赵尽棋你没事吧,你是不是精神状态不行啊,干嘛动不动就哭。”
今天郭靖霖的话语忽闪耳畔,郭靖霖似乎把赵尽棋当做了怪胎,他们总是这样这样若无其事挑拨他的伤痛,还怪赵尽棋的矫情影响了众人的心情。
沈停霁也是这样。
赵尽棋又偷偷落下了眼泪,沈停霁留给他的都是分手前的悲痛。
赵尽棋轻轻关了灯,他走向了天台,他的世界就这么小,哭得太大声会吵到孩子,只能去天台寻他的另一番天地。
夏天的晚风并不冰凉,但这一缕一缕的风像是锋利的匕首,不断割破他的皮囊,把他的灵魂放出来。
残破不堪的灵魂,看黑夜是悲伤的,看月光的皎洁也是。
眼泪是最难堪卑微的存在,却成了他唯一的依靠,让人痛快,让人从麻木之中找了最后一丝知觉。
不过哭着哭着就累了,他想念他的父亲母亲了。
他站在了更高的地方俯瞰这个繁华都市,他出生在这市井气息之中,备受父母疼爱,他在宠爱之中成长,然后在这里遇到沈停霁,这些在以往都是他所坚定的幸运。
可现在,他一个人留在了贫瘠的土地上。他四年前离开沈停霁,自己生下孩子,怀孕分娩让身体激素急遽变化,加上对沈停霁的不舍,他的精神持续萎靡,在知名公司里退场,那时候父母倒给了不少慰藉。
可父亲母亲在两年前被害身亡,孩子也已经两岁了,咿咿呀呀会喊着爸爸,他就带着孩子苟活到了现在,可是他就是养不好这孩子。
赵尽棋离边缘越来越近了,他只要放下所有的力气,跟从内心,就会坠落而下。
赵尽棋的眼泪率先夺眶而出,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看清那颗泪珠不断直下的结果。
赵尽棋这时也骤然收力,他接连往后退了两步。倘若就这样下去了,孩子还怎么办?
孩子终究是他的牵挂。
赵尽棋趔趔趄趄的模样像是他在这个世上生活的姿态,狼狈不堪。
赵尽棋拿起手机,在视线模糊的情况下打出了一串电话号码。
沈停霁的信息在赵尽棋手机里不留一点痕迹,可那些信息却如同永不枯萎的荆棘,深插在心中。
他在无数个夜晚按下同一个号码,想对沈停霁发出求救信号,可简简单单几句话,他就是打不出来,反反复复删除填入,就是难以具象,就像他们的喜欢从来不知道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