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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人间

作者：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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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宋衡

宋衡今年十九，是南城宋府独子。

宋衡生在三月初八，不是节气，不是节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间春日。

宋家世代皆有子孙入朝为官，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书香门第。但宋家不同寻常之处就在于，自入籍祖①以来，没有一个宋家人能做到三品大员以上。官至五品，在宋家族谱上已是少见。

宋家香火延了两百多年，中间历经南北动乱，但依旧安安稳稳地待在长江以南这块宝地，至多也是战乱之时隔江观战事，收留几个逃难而来的北民，就像许多年以前的南朝小朝廷一样，风雨飘摇眼看奄奄一息了，却又在江南的水米鱼虾、青山长河里缓了一口气，好好地待了下去。②

也许是宋家在这里待的太久，久到连南城的百姓都恍惚觉得，既然南城一直在，那么宋家也应当一直在，他们好像是共生，又像，本就是一体。

宋衡生在宋家的正厢房里，那一日他的父亲抱着他坐在母亲身边，窗外是三月的春光，天井深深，杨柳依依，四面拂过的好像皆是阳春。天光漏几许，襁褓婴孩睁开澄澈双眼，那眼里黑白分明。

宋衡第一眼望见的人间便是如此。是绿杨阴里，未闻炊烟，江南好景。③

他的父亲宋审中是叔辈的老幺，一生顺风顺水，唯有一件事做的出了格。宋审中年轻时曾任职于国都，虽无凌云志，但却也誓不同官场之人行那蝇营狗苟之事。书生清高，自是落了那些人的嫌恶。最后愤而辞官归乡，不问庙堂之事，教书为生。虽说没了锦衣玉食的簪缨家门，倒也胜在潇洒肆意。

宋审中平生最喜东坡诗词，总教授幼子诵读。宋衡还记得垂髫之年，父亲在雨后不讲学的日子里将自己抱坐在膝上，户牖洞开，松风拂面，看远山青翠被水色晕染蔓延在天际，教他念“山色空蒙雨亦奇“。

记得父亲在书院前亲手植下满园修竹，捻着胡须笑着教他说这就是子瞻所言”不可居无竹“，他认真点点头，于是也在自己的小院前笨手笨脚又小心翼翼地种下一小片竹林，满手泥巴，小脸脏得不像话。

他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种下的小小翠竹，又转头跑去问母亲，说下半句是不是说要晚膳食荤菜。

母亲嗔怪他满脸尘土，急急拿帕子给他。又不舍得过分责备，只是捧着绣了一半的香囊立在门边，看他蹲在檐下，把一张白皙小脸搓的通红，水珠滑落他脸颊。还坚持一定要尝尝东坡肉。

既然《西游记》里无论是山野精怪还是一方妖王都说唐僧肉是吃了便可长生不老的神奇之物，那东坡肉是不是，吃了也能变成大诗人，写那样多那样好的诗词？这个愿望他谁也没告诉，只是每一顿饭前都认认真真在心里念一遍，因为母亲带他踏青拜那些不知名的娘娘塑像时，身旁香客好像说过心诚则灵。

于是小小的宋衡把每一日的三餐都当作最最重要的事情在对待。他那时不懂什么是虚妄，不懂有些事情并非心诚则灵，所以用了十二万分的精力对待他期许的事情。

因为幼时的人间还像初来乍到时看到的那样，又比那时更添一份山水天地间的欢歌，还多了一丝人间烟火气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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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入籍祖：指的是首个进入当地户籍的祖辈

②此处参考两晋南北朝的北民南迁

③化用自辛公词作，我非常喜欢的。

《上西平·送杜叔高》

恨如新，新恨了，又重新。看天上、多少浮云。江南好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夜来风雨，春归似欲留人。

尊如海，人如玉，诗如锦，笔如神。能几字、尽殷勤。江天日暮，何时重与细论文。绿杨阴里，听阳关、门掩黄昏。

④东坡这里的几句很有名，就不标明出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