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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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带着你那不详的胎记出来祸害别人，以前我还觉得好看，现在越看越恶心。”

“他们真心对待你，你竟诅咒他们去死，你还有没有良心？”

“知人知心不知面，我对你的好还真是喂了狗。”

“你赶紧走，别在这里污染空气，碍了我的眼！”

谩骂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一遍遍地来回播放，噩耗般缠住他，难以喘气。孤寂的身影出现在天台，他百般无赖地躺在地上，脸上满是疲倦，渴望在阳光中汲取一丝温暖。

全都在指责他，没有人问他累不累。

人走茶凉，守心自暖。

他抵不过人心，抵不过时间，输得一无所有。

老天爷并非是公平的，伤得他体无完肤。他也懒得怨天尤人，直愣愣地仰望辽阔天宇。

楼梯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本该呆在公司的小叔此时此刻抵达天台，担忧的推开门。来之前还想了一大堆安慰的词汇，却看到小侄子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他一时半会哑口无言。

温和的阳光倾斜而下，洒在小叔俊脸上，小叔喘口气，十分温柔道：“小林，你在干什么？”

少年动了动唇，嘶哑的声音响起，“还能干什么，晒晒太阳，看能不能把我晒醒。”

一向大方的太阳此时却吝啬起来，阳光全跑在白云背后，周遭只剩下一片凉意，凄凉又忧伤。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柒林沮丧地侧身，背对着小叔垂眸。

约莫过了几分钟，小叔抿唇，语重心长地说：“小林，小叔带你出国，离开这里。”

如果离开这里，就能重回原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早就跑了，何必等到现在。

“该来的终究会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尝尽人间甜味，所以世界要以痛吻他了吗？

冷风拂过，乌云密布，寂寞四处而来。小叔看着他，欲言又止，静静地陪着他。昔日稚嫩的小孩，不幸周而复始，身心疲惫。少年侧脸俊秀，与死去的余姐有几分相似。繁华落尽，自拾寂寞。小叔叹口气，两个人的处境截然相反。

余姐始终以乐观态度面向世界，世界真诚回报。但老天爷像在捉弄柒林，先给予过多的期望，再一个个摧毁掉，推入无底深渊。

婆娑摇曳，树叶簌簌，沙沙作响，似是在倾诉，倾诉十二岁少年所有不满和埋怨。

手背上鲜红的胎记惹眼，绽放的花朵勾人心魄，极似曼珠沙华，地狱嗜血般的美。

曼珠沙华花语——悲伤的回忆。

刹那间，暴风雨不期而遇，狂风呼啸。面对这番风景，他们始终无动于衷，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柒林慢条斯理地盘坐在地上，雨滴打在身上显得更加凄凉。他不知道老天爷是在嘲笑他而致于笑出眼泪，还是在可怜他为他哭泣。到底是平庸之辈，卑微得接受宿命。

现实残酷，答案迷失。

脸庞填满疑惑，小叔睁着黑瞳看着少年的一举一动。柒林慢吞吞地从兜里抽出白色绷带，丝毫不慌。

少年任由雨水打在身上，期望能淋醒他。淋那么久了，一点用也没有。

细长的绷带缠绕在白皙消瘦的手腕至手指，盖住了那妖艳胎记。就算被打湿了，也浮现不出胎记的模样。

阴沉的少年笑了，俊秀的脸瞬间绽放绝美的笑容，满是无奈和绝望。

短暂的笑，稍纵即逝的美。

曾经的少年不复存在。

他如行尸走肉般离开这里，那纯净的双眸蒙上了阴霾。

景色依旧，人已非。

柒林从此只有冬，再无春夏秋。

……

生日，总会热热闹闹的办一场宴会。

于他而言，生日即是忌日。

别人说的多了，连他都信了。

信他乌鸦嘴，信他胎记不祥，信他克父克母，信他厄运本身，信他……

朝晖夕阴，枝叶错综，繁花似锦。柒林穿一身便服，坐在餐桌吃着陈姨做的早餐。

年迈的陈姨面容慈祥，端着烤热的面包安置在他面前，和蔼地说：“小林，记得回来。”

陈姨都会在他生日当晚做出丰盛的晚餐，他喜欢的巧克力蛋糕。

每年他生日，他都会出门，去的唯一一个地方就是陵墓。

柒林茫然的看着前方，恍恍惚惚，微微颔首。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在这里已经没有过多的念想，就算有，也不会去祸害。一个人默默的退出世界舞台。

他站在家门口，停留数秒。

不会再回来了，再见了。

带着拥有悲伤回忆的东西，前往目的地，将其埋葬。

芬芳馥郁，辽阔湛蓝的天空倒映在浩瀚江水上，日暮中吹起碧波，漾起层层涟漪。

对世界抱有幻想，世界给予他绝望。

老天爷狠心从他身边的人一个个夺走，而其他人的有意避开，更是压榨了他最后一根稻草。

满载希望与期待诞生于世间，饱尝悔恨与绝望跌落于地狱。

……

人看到漂亮的东西，总会有意无意的看一眼。

司机第一次见到精致地像个瓷娃娃的少年，开车时总会有意无意的瞄一眼后视镜。他觉得要是这位少年长大成人，一定是位祸害千百少女的人，成为人生赢家。

寂寥的背影仿佛一尊雕像，过了良久，柒林才缓缓扭头。窗外的繁华景象映入眼帘，金色光圈笼罩在少年身上，增添几分悲寂。

过了一会，出租车停了下来。

低沉浑厚动听的声音伴风吹入柒林耳旁，他垂眸细细听着。

“司机叔叔，行行好，能不能到达目的地我再叫我朋友拿钱给您？”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司机泛黄的脸上写满忧虑，万一到地方了，顾客跑路了怎么办。

另一名俊俏少年拖着行李箱对司机百般哀求，怕司机丢下他跑了。

司机表示也很无奈。

尽管世界抛弃他，善良心依旧。柒林脸不变心不跳，平平淡淡的声音从车内传出，“司机叔叔，让他上车吧，我帮他付，钱不是问题。”

钱，再多又有什么用。

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司机刚要开口，少年立即厚脸皮出声，“就这么定了！好人还真是年年有。”

好机会就要把握抓住，少年觉得自己走大运，遇到富少。司机没想到里面的小个子这么善良，好到没话说，无奈看着满脸欢喜的少年，帮忙把行李箱安置后车厢里。

不用多久，少年上车坐在了柒林旁边，好好打量一下“贵人”。五官端正，轮廓清晰，美中不足的是他眼中满是怅惘，没有丝毫光泽。

一路上，都十分宁静，仿佛周围的一切归于沉寂。少年的注意力全在柒林身上，帅是挺帅的，唯一的缺点就是没他帅。

很快，柒林的目的地到达。他从口袋摸出几张红色纸张，递给司机，“他的路费。”

少年去的地方不是很远，路费不需要这么多，司机也很诚实，“小兄弟，你给的有点多了。”

“您留着吧。与其给我这种人，还不如给需要它的人。”给他也是浪费，柒林淡然回答，坚决不收零花钱，于是下车离开。

没走几步，就被人拽住胳膊。柒林疑惑的转身面向那位少年，少年白皙的脸上毫无瑕疵，右耳耳钉在太阳底下格外耀眼，桀骜不驯。

良久，少年狭长的眼睫毛含着笑意，嘴里噙着一抹深意的浅笑，“朋友，能不能借点钱？”

如果按照以前，他是不会沦落至此。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回国，回国后发现他的卡全部冻掉，一波三折。

柒林从容不迫地搜罗身上多余的物品，直到抽出一张黑卡。这张黑卡，他还记得是小叔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小叔不知道该买什么好，只能送钱让自己去买。

原本是想拿去墓地藏起来，既然有人需要它，那就送给别人用吧。柒林将它放在他手心，转身离开。少年笑眯眯地握着黑卡，左手利索地抹过嘴唇，带着坏笑挡在柒林面前。

少年卸下耳钉，抓住柒林手臂滑落捧起他的手，蛮横的将耳钉放在他手上，“这个当在你这，”想了想又说，“不许扔掉。”

“朋友，你帮了我这个大忙，我想我的后代都知道你这个烂，咳，大好人，流芳百世，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少年并没有打算放他走的意思，不达到目的绝不放手。

如果不告诉他的名字，估计自己是走不了了。柒林抬眸，声音小得可怜，“柒林。”

少年松手，低头重复念得这个名字。他立即抬头想告诉柒林他的名字，“哥叫……”周围已经不再有柒林的影子。少年掂量掂量这张卡，转身坐回车子里，传来了司机的鄙视。

跑的还挺快的，算了，柒林是吧，后会有期。

……

路过垃圾桶，柒林呆滞的停在那里。他的手悬空放在垃圾桶上，停疑数秒，最后还是把它放入了口袋。

陵墓内死寂，柒林的目光自始自终停留在两个紧挨着的墓碑上。

其母余林之墓，其父柒言之墓。

黑白色照片妇女满颜欢笑，容颜清秀，将她最美的那一刻定格在照片中。柒林与她有几般相似，特别是眼睛，她的眼睛温柔似水，而柒林眼里多了几分沧桑和颓废。

在父母面前不需要任何掩饰。拆开了绷带，他在旁边挖开土地，将所有留恋的东西埋藏在地底。

物品的主人走了，留在这世界也没用，随着主人一并离开吧。

在乎他的都不在了，信任他的都走了。

……

春季正是多雨的季节，不一会，乌云取代了风和日丽。

不是他逃走了，是他们都抛下他了。

柒林盯着爱着自己的母亲强颜欢笑，在妈妈面前，有着千言万语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晶莹剔透的泪珠悄无声息夺眶而出，滑落在地上。

“妈……”

无言的凝视和含泪的微笑，似乎阅尽了世态炎凉，饱经风霜。

明明真心付出，却是满身伤痕。

奈何天不尽人意，偏要置他于死地。

活得好累好累……眼泪涌了出来，他捂心失声痛哭。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阴暗的天空，随即伴随它来的是一声来自深处的怒吼。

风雨淅淅沥沥。

似是哭累了，他缓缓抽出□□，试着操作，稍有不慎就会划伤手。□□的玩法极难掌握，越来越多的刀伤在手上，炽热的鲜血流淌着，对他来说，一点感觉也没用。

经过多次试炼，他终于掌握□□的玩法，右手满是刀痕，模糊的鲜血，细雨哗啦打在手上，痛感传遍全身。

他不知道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如果只是体会一下挫败和绝望，那么这个世界赢了。

他想要的不是什么救赎，而是答案。

淋着雨倚在墓碑旁，柒林仰天疑惑。

晒不醒，淋不醒，就连痛也醒不过来。

心力交瘁的抬起右手，死死抓着□□，他呆滞的望着前方，毅然决然地往脖颈一划，殷红的鲜血从刀刃倾泻，袭染一片草地。

现实太残酷了，夺走了他的答案。

妈，你们一定要等我啊，不要再抛下我了。

柒林，来找你们了。

不肯为命运所屈服的少年，终是走上了名为绝望的不归路。

答案遗失在繁华世间中，闪耀着熠熠夺目的光辉，等待着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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