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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石坑-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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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0年6月29日
下地幔中国区
趴在床上的程潇被六点整准时响起的手机闹钟吵醒，他把手伸到床头柜上，摸索到了手机，一如既往地按下“再睡五分钟”的按钮，便垂下手，继续睡了。
五分钟后，闹钟再次响起，他想再重复一遍先前的动作，但他猛然想起今天要干什么，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掀开被子，穿上拖鞋就下了床。
难得这么早起床，程潇不想浪费这个机会。他拿起摄像机，到窗边拉开窗帘，想看看六点的“太阳”和九点的有何不同。“太阳”不会如你所愿，它在每个时段都一样刺眼，好像在故意恶心人似的。程潇略有失望地拍下照片，就拉上了半边窗帘。这还是可以当作小说参考素材的，虽然他更喜欢房间里暖黄的灯光。
考虑到是要出远门，程潇在简单洗漱后顺带洗了个澡，他还特地挑了件干净点的白衬衫，即使上面依旧有几点墨渍。
他下楼给自己做了一碗简单的汤面当做早餐，在用餐过程中顺便用手机叫了一辆车。程潇的房子有两层，但只有他一个人住，他现在唯一的亲人——外婆，早在她自己的要求下住进了养老院，程潇在探望她的同时会给她带生活费。
程潇在落地镜前理着衬衫的衣领，他还是老样子，保持着上身白衬衫，下身黑裤子的单调搭配，他不喜颜色花哨的衣服，那会太吸引人的目光，低调的黑白便成了他的心头好，他的衣柜里是清一色的黑白配，只不过，这让他觉得二十四岁的自己提前步入了中年期。
戴好了黑色的圆框眼镜，脖子上挂好了已经充满电的黑色单反相机，梳好了黑色卷发（看起来还是乱糟糟）程潇确定一切都准备好了，便拉着前天晚上整理好的行李箱出门等车。
他站在银色的圆柱形供氧器旁，靠着它。酷似机器人的无智能机器有着眼睛似的两颗灯泡和嘴似的排气口，正有规律地旋转着，确保它的四周都能受到氧气和水蒸气的双重滋润。家家户户门前都有这么一台供氧器，它是这个地下世界最高科技的东西，它的顶上有一块太阳能板，具有绿色植物的光合作用和蒸腾作用的功能，但它的转化率却是植物的好几倍，能用假阳光和人类活动所排出的二氧化碳加上水造出人类活动所需的氧气，蒸腾作用带来的降温效果更不在话下，堪比一台小空调，灯泡还可以让它充当路灯。可惜的是，这东西并不是人类制造的，而是“天空”之上的类人生物赐予的。
赐予，程潇觉得这个词看起来很扎眼，可历史教科书上用的就是这个词。
他时常觉得供氧器上的两颗灯泡是某种特制摄像头，但他没法验证这个想法，因为供氧器一旦遭到破坏，就会向控制中心发去警报，这可是重罪，到时候他就玩完了。
程潇干过另外一件违法的事。
他仰头望向远方，一根擎“天”的柱子突兀地竖着，没有云和雾的遮挡，一览无余，它被好似蓝色的反光玻璃裹着，直接触碰过的程潇才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那是类人生物与人类交换物品用的运输梯，直达地表，类人生物给人类送来食物的等生活必需品，人类则给它们送去书籍之类的精神产物。程潇的小说也大概送上去过几本。运输梯的半径二百米都有警报和守卫，程潇一直很想进去看着，给运输梯拍张照片，可他没有进入许可。于是程潇托人给自己伪造了一份许可和工作服，伪装成送货人员潜进去了。就在他摸似玻璃实际上是染色的金属的柱壁时，他的许可被发现是造假的了，他连照片都来不及拍上一张就被抓了起来，拘留了十五天。
他此行的目的地便是运输梯向上所要到达的地方，那虚假的穹顶之上——地表。
程潇很早就想去一次长途旅行，长期的写作令他倍感压抑，而且作家最缺的就是灵感，写了那么多本烂得要命的畅销小说，他的垃圾灵感也差不多耗尽了，所以他急需放松和新灵感，旅行是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不二之选，但下地幔实在是没什么地方可去的，处处是人造的钢铁丛林，没有和地表一样的自然景色。
小时候，程潇就想去地表了，外婆给他看过地表的照片，也让他知道了二零二一年时谈判的内容，从小就被灌输“地表是美好的”的思想的程潇自然是厌恶在下地幔的人类的，厌恶他们能安逸地生活在电子天空下，厌恶他们没有自由意志、不居安思危，厌恶他们思想空洞，只聚焦于没有实质的畅销小说，而不去研读文学大家在历史浪潮中发出的呐喊。他们已经失了百年前人类的精神了，如果谈判带来的结果是造就这样的人类的话，那人类不如在七十九年前就死绝。
程潇的这种观念随着知识的汲取越多而愈来愈坚定，他早在七岁那年的生日，也就是他的父母出车祸去世的那天就立下了要上地表的誓。
上地表的方法多年来一直困扰着他，下地幔与地表隔着上地幔、地层和地壳，有万里远，不靠运输梯是完全上不去的，但只有送货人员才能进入运输梯，而他因为之前的事已经完全失去了成为运货人员的资格了。
就在程潇束手无策之际，他在网上认识了一名叫叶的人，那人声称自己是来自地表的类人生物，并信誓旦旦地保证能送程潇上地表，只要程潇满足了一定条件就行，但他没说明是什么条件。他还给程潇发了一个视频来证明自己是非人的类人生物。视频中，他砍掉了自己的一根和人类一样的手指，十分钟后，断指处就长出了完好如初的手指。程潇把这段视频给了一些相关的专业人士鉴定后，得出了一个一致的结论：这个视频没有任何特效合成（他们都感到很奇怪，程潇解释说这是一个巧妙的魔术）。
程潇这才勉强相信叶。他们约定六月二十九日上午在澳大利亚区区机场北门见面，到时叶就会揭露上地表的条件。今天就是程潇去赴约的日子。
程潇唯一担心的是已过耄耋之年的外婆，如果成功去到地表，他不知道会在那待多久，甚至可能一辈子也不回来了。为此，他特地去了一趟养老院询问外婆的意见。
“你想去就去，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不要把我当作你的负担，“外婆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对程潇说，“我这把年纪也快入土了，虽然这个破地方一粒土都没有。”她打趣着说。
程潇一向都很尊敬外婆，尊敬那些在二零年到二一年那次屠杀中幸运生还并且没有在之后因为压力自杀、一直活到现在的老人们。
每当程潇问起外婆是怎么熬过那段从地表转移到地底的集体恐慌时间时，她都会回答是因为她的丈夫，“我们都是因为对方才活下来的。“程潇的外公是一位相貌英俊的男人，于三年前去世，寿终正寝，享年九十四岁，他生前和外婆一直都很恩爱，外婆在养老院的床头柜上就摆着夫妻俩的合影，程潇也很尊敬他。因而，程潇尊重外婆的选择。
“我明白了，谢谢您。”
程潇把自己所有的财产都转到了外婆的账下后，便向编辑请了半年的假。
他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等了半个小时左右，程潇叫的前往附近机场的车才到。这个点还能叫到车，他不介意等久一点。他和司机打了声招呼，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后就上了车。在车内仍能看到高耸的运输梯。
车开动了，略微摇晃的车内对程潇来说是极佳的睡眠环境，为了弥补早起，他枕着车枕闭上了眼睛。
2100年6月29日
下地幔澳大利亚区区机场北门
下地幔的航班有一点好，就是大部分时间都不会晚点，这次也还是照例，程潇平安、准时地到达了澳大亚区区机场。
在飞机上他也是一路睡过来的，窗外实在没什么可看的风景。他来澳大利亚区不止一次了，之前来是为小说取材，城市的钢筋水泥并没有给他多少收获。
下了飞机后，程潇拉着行李往北门走，顺便给叶发了条消息：“我到机场了，你呢？”叶很快就回复了：“早就到啦，我在北门等你哦。”他还在句未附了个大笑的表情。
程潇有些嫌弃地熄了屏，把手机放回口装。
他在路上看到严守义的大理石雕像，是雕成坐在椅子上谈判的样子。严守义就是当年发起谈判的国家领导人，程潇望着雕像严肃的脸，感激之情油然而生，而一想到这张脸得不到真正太阳光的照耀，他又不由得感到惋惜和愤恨。
远远望去，北门前人多嘈杂，这也是程潇敢来赴约的原因之一，保险起见，他还在裤兜里揣了把折叠刀，他希望用不上它。
程潇根据叶昨晚发过来的照片，开始在人堆里找他。
程潇在人来人往中四处张望，一边看着手机上的照片，照片中的叶和普通人类没什么区别，无法分辨他说的话的真假，他到底是不是类人生物？程潇又陷入烦恼中时，他听到了有人在哼歌，哼的是什么不清楚，反正很难听，所以才能在人群的嘈杂声中突出到能让程潇听到。程潇好奇地循声望去，可只能看到高矮不齐的人头，哼歌声依旧清晰，程潇决定去看看。他在人流中逆流而上，最终发现了一个倚靠着门框的男人，他西装革履，只是领口没有领带或领结略显得不协调，他有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身高目测和程潇差不多，后脑勺扎着短短的辫子，如蓬松的兽尾。他正滑着手机屏幕哼着歌，不一会就注意到了盯着他看的程潇，在朝程潇微微一笑后又继续哼着那不堪入耳的歌。
程潇看了看那个男人，又看了看手机的照片，除了没有系领带外，和照片中的叶一模一样。
他走上前去，试探性地问：“你是叶吗？”
男人愣了一会，说：“那你就是小橙子喽？”
程潇尴尬地点点头。他不喜欢这个网名，但这是外婆给他起的，所以一直没有改。
“起这么个名字，我还以为你是个可爱的女生呢，不过那都没关系啦。”叶笑着说。
“我叫程潇，你呢？”程潇在暗示对方别再在意他的网名。
“等会再告诉你，先跟我来。”叶抓住程潇的手腕就往机场里跑。他的力气很大，一副不容挣脱的架势，“你要带我去哪？”程潇发问的同时把手伸进口袋握住了折叠刀。
“去一个方便我们办事的地方。”叶加快了速度，带着被动的程潇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后者对被撞到的人连声道歉。
当四周的空间不再那么拥挤时，他们到了机场边的尽头——卫生间门口。叶在进男厕所时依旧抓着程潇的手腕不放，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同一隔间。
“你到底想干什么？”程潇小声地诘问道。他挣开叶的手，揉着被抓红的手腕。
“资格测试啊，这么应该够隐秘了。”叶说着锁上了门，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上地表那个资格？”程潇有意地压低音量。
“没错。”叶靠到了门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矩形的黑色小薄片和一个黑色小圆盘，两者都只有大拇指的指甲盖那么大。他把小圆盘紧密贴合在小薄片上，就像给气球充气一样，小薄片慢慢变大，最后变成了一个扁平的黑色公文包，小圆盘则从公文包上脱落，被叶接住，上下端亮起微弱的绿光。程潇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了。
“神奇吧，这可是地表的科技。”叶大声地说，语气像在炫耀一般，生怕外面的人听不见似的。
“小声点……那个能给我看看吗？”程潇指着叶手中的小圆盘说。
“当然可以。”叶把小圆盘递给程潇，就继而鼓捣着公文包。
程潇拿着小圆盘，扳下马桶盖，坐在上面。他把小圆盘移到眼前仔细地看：发光后的小圆盘两端凸起，形状酷似一架小飞碟，上端发光处是有一个小孔，程潇把手指放在小孔上按了按，感受到了胶膜似的质感。
他把小圆盘还给叶，并问：“这叫什么？”
“这个……我也忘了，不管这个了。先把这个签了吧，签了我们的测试就可以开始了。“叶把一张纸和一支笔递给程潇，顺半把小圆盘丢进公文包。
程潇看了看纸上的内容。说是字吧，也不太像，充其量是些乱画的线条，“内容是什么？”他问，“就是测试最终的解释权归我所有。”，叶答道。
程潇在最下端的一条像样的横线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把纸和笔还给了叶。
“好啦，测试要开始了哦。”叶把纸和笔塞进公文包里，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一颗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黑色胶囊，把它交给了程潇。
“我要做什么？”程潇盯着胶囊问。
“把它吞下去，然后坚持十秒不死亡，就算通过测试啦。”
死？
程潇呆住了。
不等程潇反应，叶就上前掰开程潇的嘴，把胶囊塞进去，强行让他吞了下去。
程潇痛苦地掐住了自己的喉咙，他感到喉咙有一团火在燃烧，这火进而下到肠胃，与消化液进行着化学反应。恶心、痉挛和剧痛接踵而至，他捂着肚子躺倒在地上，唾液液从嘴角淌了出来。他还有意识，但觉得自己五秒都撑不了。
叶站在一旁，看着右腕上像纸一样薄的手环上显示的时间来读秒，“一秒，两秒，三秒……”他的热情不再，语气变得冷冰冰的，“……八秒，九秒，十秒。”
程潇一动不动。
“又失败了啊……”叶失望地说，他扳起马桶盖，蹲了下来，摸着程潇脖子上的动脉，检查他是否还活着。
程潇突然打了个嗝。
叶被吓得退后了几步，脸上浮现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程潇揉着太阳穴，撑着地板坐了起来。他感觉视线有些模糊，便取下眼镜用衣服擦了擦后又戴上，视线重新清晰起来。
他站起身来，觉得精神充沛，好像一觉睡到天亮那般。他伸着懒腰，就在这时，叶冲上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两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叶啜泣着说。
程潇不由分说地就对着叶的肚子踹了一脚。
“你他妈的，知不知道有多痛啊！”程潇破口大骂，一边抹去嘴角的唾液。
“再来……一脚，让我确认一下这是真的。”叶哽咽着说，他捂着肚子，眼里闪着泪光。
“真他妈恶心？”程潇咒骂道。
“不开玩笑了，”叶站直身子，拭去眼泪，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太棒了！我终于能回去了！”他开心得手舞足蹈。
“回去？”程潇问。“你可不知道，我在你们这鬼地方待了两年，两年啊！“叶激动地说。
“我在这待了二十四年都没说什么，哪轮得到你说话？”程潇不爽地说。
“你……算了，现在就带你上去吧。你有什么东西要带吗？”
程潇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行李箱：它不在隔间里。刚被叶拉着跑那会行李箱还在手里，但挤进人群中后它好像就消失了。
“我的行李箱……”程潇有些手足无措。
“锵锵，在这里哦，”叶嘻嘻地笑了起来，手中多了个黑色的矩形小方块。
“你…算了，快带我上去吧。
“别急，让我找找，”叶把手伸进公文包中，拿出来后摊开的手掌中多出了一些各色的胶囊，“我看看……”他从中挑出了两颗白色和两颗浅蓝色的胶囊，剩下的则被放回包里，“声波和电，没错了，喏，这是你的。”他把两种颜色的胶囊各给了程潇一颗。
程潇把它们放入口中。没有水帮助吞服，他感到有些难以下咽。吞下去后，程潇感觉浑身发烫，体温升高了不止几度，而他却莫名地精神抖擞。叶也吞下了胶囊，他抓住程潇的手，紧得像只铁钳，他说：“要走了哦，这次可别松手了，不然会迷路的。”
程潇点了点头，闭上眼。到目前为止，他只觉得这是一场不能实现的美梦，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他甚至感觉到叶的手穿过了自己的手，彼此交织……
隔间中，亮眼的闪光出现后又顷刻熄灭，只留下在狭小空间中回响的嗡嗡声。男人们照常解着手，好像没注意到异样，或是他们不在意，倒是男孩好奇地瞟了一眼。
下地幔上空，一道连接天地的闪电转瞬即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