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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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

梁国最小的公子苏让，领了一帮侍卫前去奇峰山，欲拜至南桑真人门下。劳顿数月，途经巫山脚下，便稍作歇息，听到茶肆中的说书先生慷慨激昂地讲起一段民间传说：

“上古之时，炎帝三女，名唤瑶姬。她生性烂漫不羁，常私自下凡云遨。一次途经巫山之上，只见雾涌云蒸，原来耽玩成性的十二蛟龙正兴风作浪，导致人间洪涝，生灵涂炭。瑶姬盛怒，斩杀了十二恶龙，还世间太平，并决意永驻巫山，佑过往子民顺遂平安。此后，还留下了为百姓驱除虎豹，为治病育种灵芝等传说，世人誉之——巫山神女。民间都传神女绝世美貌，却无一人窥见过其真身，只听闻有一桩荒唐诡秘又香艳至极的轶事。

说到六十年前，夏怀王曾到此巡游。有一日午睡时分，与瑶姬在梦中相见，怀王与瑶姬鱼水交欢旖旎痴缠，梦醒后怀王怅然若失。为了寄托他对瑶姬无垠的思念，遂命人在巫山上重金筑建了一座古庙，命名为神女庙。”

身旁的侍童夏年听了很是感动，“曾经也有段真挚美好的感情摆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有珍惜，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来...”

苏让细长的指骨轻轻转动手中的杯盏，“怎么，想寻死？”

夏年从他掌中接过瓷碗，往里添续茶水，“主子说笑了。这条小命还要好生留着伺候您呢。属下只是觉得这个故事太凄美动人，一时情难自已...”。

苏让呷着茶，眸光重新落回说书人身上。又听了会儿，淡然说道，“不过是个传说罢了。”

茶盏上，一圈圈缭绕开来的白雾，迂回腾升，拨散了温热，时光悠悠，多年后待苏让同样做了这一段风月里的人儿，再回想今朝，唏嘘是另一番前尘往事。

“夏年，你可察觉这茶肆有些异样。”

夏年目光在店里逡巡了一周，附耳道，“回主子。小的其实是第一次来这么奢侈的茶楼。”

苏让，“......”

方才对周遭观察下来，今日来的茶客并不多，和印象里「巫山茶肆」座无虚席一说颇有出入。

苏让天性多疑，待问过小二，只说南面山路被封，才影响了店面生意。

其实，这次出宫明面上他入山求学，实则是被迫流放。梁侯生平共有三个儿子。两年前，尹夏国发动叛乱。大衍天子下诏，长子苏竞领兵远征，与将士受阻弩山不幸疫死。恸失爱子对梁侯的打击太大，迟迟不肯再立嗣。宫中便分庭抗礼，出现了拥二公子苏燮派和三公子苏让派。小公子苏让性情冲澹，无心夺嫡，但才气斐然、崇者颇多，且大多为士族子弟，很容易煽动舆论导向，深受胞兄苏燮的忌惮。梁侯为人正统卫道，最见不得兄弟手足相残之事，从‘燮’取自言语调和，‘让’出自退让明礼之意，可见一斑。

二公子苏燮便不敢明来，只敢暗中打压。苏让不想让母后左右为难，便向梁侯表明自己烟霞痼疾，一心耽于诗酒寄情山水，自请前往奇峰山南桑子门下潜心求学。趁此机会远离王政，乐得一场羁鸟逃出樊笼、池鱼摆脱荃网的逍遥。

苏让少年年纪，外里却持正老成，许是宫里见的听的多了，内里过分剔透。夏年记得与主子打的第一次照面，就是此时此刻这看不出喜怒的面色。

“此地不可久留。”苏让低嘱。夏年得到命令，哈腰出门去牵马车。

小憩过后，一行人重新动身赶路。苏让的原计划是日落之前翻越巫山。山上有虎豹潜行，到了晚上不好对付。

侍童夏年负责驾马驱车，他是草原儿女，对马性相当熟悉，自是由他来做这份苦力。山路宽缓，上山的速度也快。一路上，佳木葱茏、奇花闪灼，途中的山景亦真亦幻。

甫行至山腰处，突然下起了小雨。峰宇之间云蒸霞蔚，淅沥的细雨与空蒙的山色交融在一起，雾凇缭绕美轮又美奂，叫人看不清方向。

夏年啐掉口中的狗尾巴草，缓辔徐行，“公子。我们当真...像闯入了蓬莱仙境...”

车内寐目养神的苏让闻见他的话，米色的睫似破碎了的蛾翅，跌落下来。忽然他促声警道：“夏年当心！”

刹那间，一镞镞淬了毒的冷箭凌空袭来。在铄石流金的三伏天里，阴冷而致命。几个侍卫已应声倒地。

竹林里杀声四起，山贼装扮的黑衣人各持一剑、纵身掠来，引起队伍慌乱，护送的侍卫立刻陷入和刺客们厮杀的剑影中。雨声越来越大，下得密密麻麻，空气稀薄到真叫人窒息。刺客们剑法狠戾辛辣，须臾几招，夏年已觉吃力。

“嗬。你...你...你习武人不讲武德！”和夏年交手的黑衣人，招招狠戾，不留给人喘息的机会。夏年一咬牙，往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打斗不是他的强项，但逃跑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马受了惊，颠簸着马车往山上跑，苏让在车内站不稳脚，连连摔退。

黑衣人穷追不舍，决意要取苏让的性命，有二人已翻身跃入车内。苏让自幼喜文厌武，武艺自是没得说，用手中折扇堪堪挡过几招，一记冷剑嗖地刺进他的小腿。苏让吃痛，接着后背又中一剑，紧跟着左臂、小腹......

苏让有些欲哭无泪，一边大声呼救夏年，一边四处躲闪。

湾石菁中到处都是打打杀杀的声音。雨水混着血水，沿着青苔墙砖之间的罅隙向外汩汩流淌，宛如一条冷血毒蛇，蛰伏久了，到底要在今日，要了他的命。苏让神智开始慢慢变得迷糊。恍惚听见有人尖声喊道，“有黑豹子！”苏让已无力再细听。

天隅有一练白光乍现，随着眼皮愈重，苏让陷入了混沌的黑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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