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拓子-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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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轻愁，还不待他卸下背上的‘藏锋’，对面那歹人一挥袖，四枚淬了蛇毒的银针直直射向他瞳孔。”台上的说书人气若游丝，嘴皮子又快，囫囵吞枣地往外吐话，半句都听不清。
“呸，讲的什么东西，还不滚下去！”台下人坐不住，纷纷放下茶盏骂起娘来。
“从前那个说书先生呢！你个女的，说什么书！”
来茶楼听书，本就是听个舒坦，如今还要费心去听说书的在嘀咕什么，可不叫人窝火。
场面愈发骚动，眼看就要控制不住时，那说书人，猛地把惊堂木往狠狠桌上一砸，全场安静了一瞬，登时又热火朝天地叫唤起来：“怎么！说你几句还不乐意了！”
已有茶客蹿上台，掀开帘子就要教训这小妮子一顿，忽地，一只惨白的手从珠帘里钻出。
那手不似人手，指甲惨白尖利，拨开珠帘的模样，活像是掀开棺材板的还魂尸。夏夜闷热，茶客却从飘摇的帘缝里，无端感受到一股瘆人的寒气。
“罢了罢了，我也不同女人计较。”那茶客心虚地就要扭身下台，谁知手腕猛地被女人一把攥住。
说书的慢条斯理地从帘子后钻出来，柔声细语：“郎君不急，书还没讲完呢。”
台下哗然一片，不为别的，是为这说书人长得实在好看。
冰肌玉骨，眉间朱砂，一袭红色纱裙勾魂摄魄，眉目传情，呵气如兰。当下的茶楼，鸦雀无声，那被擒了手腕的茶客，丢了魂似的，只盯人痴痴地笑。
却见那说书人不慌不忙执起书，仿佛没感受到四周直勾勾的眼神，续道：“李轻愁身边没有趁手的武器，那毒针眼看就要射入他双眼。李轻愁却不慌不忙，解了发间的簪子。却见他散着墨发，执着簪子，将尖头对着飞驰而来的毒针一点，毒针就失了力，立马落在地上，随后李轻愁将手腕顺势一旋，那簪子便调向歹人的天门，叫他登时毙命。”
众人愣了半晌，才知仙子已经讲完了。后知后觉地鼓起掌来，至于说了什么，一个字也没听去。只盼那对琉璃眸子，再递出几道秋波来。
可惜这世间，远不缺讨人嫌的主。小二正恨不能去台前趁着服侍贵客的空挡，多饱饱眼福，二楼的角落里却传来醉鬼的叫唤。
“酒，小二，酒快续上。”只见一黑衣男，正咿咿呀呀地嚷着梦话。小二将布往脖子上一挂，只道没听见，那角落里的人却越喊越大声，小二恨恨跺脚，寻思怎么也要把这人扔出茶楼。
许是感觉到来了人，那黑衣男将酒坛递到小二跟前，唇齿亮晶晶地沾着酒水，捧着酡红的脸，费力地睁开迷离的醉眼，倒显出几分乖巧：“小二，满上。”
“客人，你的酒钱不够了，我们这不给赊。”
“不够？”那人连忙把怀里的破布兜子摆在桌上，“拿！”
这布兜子上的补丁五颜六色，盘得油光发亮，属实瞧着人憎狗嫌。那小二瞧着破钱包薄薄一片，心里敞亮得很：“客人，您里头没钱了。”
“怎么可能！”黑衣人不信邪地将布兜子抖了又兜，灰尘抖出不少，银钱不见一分。他将全身上下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模出…一文钱。
“哎哟，轻点。”黑衣男被人七手八脚地扔出茶楼，他一模光溜溜的背，忽然想起什么，哀嚎道，“等等，我那剑还没拿呢！”
小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客人，你那剑，昨儿已经抵给茶楼了，要的话就拿钱来赎！”
黑衣男这下酒醒了大半，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店家，您听我说。我同那靖平侯熟得很，钱肯定不会少您，您看看，要不先把剑还我…”
靖平侯是谁？靖平侯是当今皇上的唯一弟弟，十八岁便出兵戍边，保家卫国七年有余，前几日刚班师回朝，如今还在朝内受帝王封赏。且不说身份至尊至贵，七年关外戍边，何来的关中好友，扯谎也扯不出这般不像样的。
“如果你认识靖平侯，那我就认识当今皇上！”
“我可从不骗人！我同那靖平侯，当真熟悉！”黑衣男话音未落，茶楼大门狠狠关上，差点夹了手指。
黑衣男悻悻地摸了摸后脑勺：“要不是玉骨簪在绿竹林插人脑门儿了，我也不至于把那破剑给当了。完了完了，这下徐彻非得骂死我不成。”
是夜，蒙山茶楼下房。
巨大的铁剑用黑布包着，布外头泛着油腻腻的光，瞧起来好不磕碜。一双葱白的手慢慢去够那桌上的铁剑，倒显得它像个宝物似的。
“花辞树！”小二没好气地呵斥，“垃圾你都要！”
花辞树讪讪的收回手：“原来你醒着。”
小二没好气地从床上翻下，见花辞树还未把脸上的妆卸干净，眉间一点朱砂在月光下显得勾人的很，还留有几分白日里说书时的绝色，讲话不免软了几分：“这是一个酒鬼当在这的，你可不能拿走。”
小二提起这茬就生气，那醉鬼诓他，这柄重剑是无价之宝。他心里自然不信，只是这铁剑瞧着有些分量，想着好歹能值些银钱，谁知道拿到当铺一瞧，连破铜烂铁都不是！挨了掌柜好顿骂，最后掏了自己的俸禄平账面，才算把这事了了。
花辞树扣了小二一暴栗，一脚踩上矮桌，居高临下地欺身到小二面前：“王二哥，你这说得什么屁话，你自个儿都说是破铜烂铁了，还当宝贝守着干嘛。”花辞树嘴一努，张口是清澈响亮的少年声，语言好不粗俗，哪有半点白日里绝色仙子的影子。
“你懂什么，我好歹能回点本。”
“回本？你当真是傻子！”花辞树肆无忌惮大笑着，“那醉鬼铁定不会再来了，谁给你回本？”
“那你拿去作什么？”
“自然去融个惊堂木啊。”花辞树咧开嘴，笑得不怀好意，“我把它融成个铁方块，明天谁再在地下乱嚷，我照他脑门儿…照那木桌子，狠狠给他来一下。”
王二嘀咕：“还真是心狠手辣。你拿去吧，我瞧着这铁块也来气，但你可不能白拿。”
花辞树夸张地瞪大眼睛：“你还收我钱？你当我同你一样蠢？我若付了钱，以后我见这铁坨坨一次，便要呕血三升，给这玩意花钱，还不如扔钱去砸那路边的乞丐，后者好歹能听个响…”
花辞树讲话又狠又毒，王二听得心都要碎了，仿佛自己都要呕血三升，忙把铁剑往花辞树面前一推：“您老收着吧，可别再叨叨了。”
花辞树把大剑提到肩上，只见肩膀往下一沉，花辞树哀嚎：“哎哟，这提着可比看起来沉多了。”
花辞树干脆剑尖朝下，摩着青石板往巷子深处拖，挠心的“刺啦刺啦”招了邻居不少骂，他倒也不在意，喷着唾沫对骂回去，活像个泼皮无赖。
待拐进无人的角落，花辞树三两下拆了外头油腻腻的黑布，一柄浑然一体的黑色重剑出现在眼前，花辞树将它举起，对着月光看剑柄处的一行小字——“藏锋”。
他轻巧将剑捞到肩头，步履轻快走进夜色，嘴里哼着一首不成调的小曲儿。
“冷刃出，黑水污，未名山庄白骨枯；青冢尊前亡魂破，世间生死了无愁，剑取关山五十州，圣人难渡笑面佛。”
靖平府，府内宾客散尽，还留有几个醉客摸不清东西南北，小厮正点头哈腰地讲人往外头送。
靖平侯一身素色青衣，白玉带勾出劲瘦的腰带，看着愈发清冷的府邸，缓缓叹气。再不甘心地盯着府门，终于夜深人静，几乎无人来往时，才要饮下手中冰凉的茶。
忽然，窗口传来响动，还不待靖平侯转身，一身黑袍便拂至身前，抽了青瓷杯，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呸！徐彻，你这杯里怎么装得是白水！”李轻愁苦哈哈皱着眉，只觉舌头是被歹人侮辱的黄花大闺女，被除酒以外的液体入了喉。
徐彻嘴角勾起笑，给李轻愁满上：“多喝些。”
李轻愁假装气愤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搁：“一朝成了靖平将军，我李轻愁便喝不起你徐彻的美酒了！”
徐彻哑然失笑，此番他回朝，明眼人都瞧得出，皇兄忌惮他的兵权和名声，刻意宣他回京，寻个由头将他软禁京中，也只有李轻愁会觉得他成了朝中权贵，飞黄腾达。
“罢了，没酒便没酒。”李轻愁大咧咧地撩开衣摆，一屁股躺进顶舒服的躺椅中，捞过果盘吃樱桃，足吃得尽兴了，才念起老友：“几年没见，瘦了。”
徐彻无奈地摇摇头，从柜里拿出三大坛桃花酿：“知你要来，我怎么可能不备酒。”
李轻愁双眸猛地亮起来，饿虎扑食似地掀开酒盖：“好啊，不愧是靖平侯，随便一拿，便是十二年的佳酿。”
徐彻气笑了：“你小子，记不得我们分别几年，这酒的年岁倒闻得清楚。”
李轻愁这才恍然：“这三坛酒，是你出征前一晚，我们一起埋在桃花树下的那三坛！”李轻愁一把揽过徐彻的肩，“既然如此，师兄，咱们先喝酒，看看你这几年，酒量退步没。”
徐彻在军中泡了十二年，饮酒方面断不是省油的灯，却也敌不住牛饮。不知添了几壶后，徐彻瞧人已有了重影，再看李轻愁，眼睛反倒越喝越亮，人越喝越精神。
徐彻推了酒盏，大笑起来：“比不过！比不过！”随着几声长嚎，徐彻胸中近几日积压的郁气，竟散了一干二净。
李轻愁脚底也有些浮，但他在别的地方无所谓的很，酒量方面却极要面子，他又狠狠灌下一坛，正准备开口奚落，忽听得窗外树叶沙沙响动。
李轻愁有些诧异，更深时分，怎么还会有访客：“你还约了人？”
徐彻摇摇头：“我只认识你这么一个，爱翻窗门的人。”
月黑风高，不速之客。十有**都是来寻仇的。
李轻愁到底是李轻愁，即使醉意上头，仍瞬时掐灭了屋内的五六盏灯火。这下，众人皆在暗处，只留酒香熏得人发昏。
徐彻醉得发晕，却见李轻愁冲他比划口型：“上不上。”
徐彻咧嘴：“当然。”
李轻愁朝徐彻比了个“剑”，徐彻才发现李轻愁没带着他那柄藏锋重剑，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只得把唯一一柄铁剑丢了过去。
李轻愁持着铁剑踱到床边，趁着明亮的月色，用剑身映射出屋顶上的情况。
东西南北各两人，李轻愁闭上眼睛细细听，正顶上足有三道呼吸声。
李轻愁冲徐彻一通比划，徐彻登时便明白了李轻愁的意思——他飞上屋顶吸引四方注意，自己则悄无声息解决掉埋伏的人。
徐彻正要起身，李轻愁忽然把剑还了回去。徐彻眉头一皱：“你呢？”
李轻愁拿过桌上的竹筷，用铁剑三下五除二削出尖头，手指转着竹筷转到趁手，便喷着浓烈的酒气：“用这个。”
还不待徐彻阻止，李轻愁一手撑过窗沿，另一只手在屋瓦上轻轻一够，黑色衣袍猎猎作响，鹞子翻身，轻飘飘上了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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