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芜春山晚（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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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弦本没那个意愿救下杜可一。杜可一被她救下之前，在场所有武林人士中，可能也只有萧弦不清楚，这件供他们争抢，诱使各方拼杀，传言足以带给人功力突进的宝物——并非物，而是人。

一个名为杜可一的女子，一个天生质地便适合柔软，将其投入纷乱嘈杂的江湖中，根本激不起半分声响的女子。她全程也是默不作声的，像是偶然一阵风将她吹落到此，她也并未打算选定下个落脚点，眼睛只在往下方擂台看。

今夜，繁星微如雨，星空下，有灯火绵延数米。凉风继续呼呼地吹过擂台旁孤零零的高台，吹动杜可一掩面所用的薄纱，及她一袭绛红色嫁衣。

不少时，擂台周围突发一阵欢呼。只见萧弦收起剑，欠身，谢过周遭喝彩，微微抬眼去看高台上的那个女子。

她早注意到她，只是现在才得来机会仔细打量。她打量她，身形中等，如瀑长发束作一团海棠花状，挺拔的坐姿里隐约有几分傲骨。然而，消瘦又使她撑不住那嫁衣绛色的阔大，这让她好比一群被风捕获的虫虻，如雾似烟地从头到脚全在风中恍惚着。为此，萧弦还想再定睛将她看清，眼里满是揪住不放，心头也像存着待她来解的疑惑。再近些，面纱上同样寻不见女子脸部的轮廓，这或许出于她观战时没把头低得太狠。

目睹了萧弦的胜利之后，再缓缓抬起脸来，目视漆黑的远方。她并不情愿将下面的纷争与自己相联系，尽管她平静得仿佛早已获悉自己的命运。

“恭喜萧掌门！守擂成功！”

…看来…今夜赢的是个女子，结果还挺出乎杜可一预料。无所谓，女人，男人，实际上无论谁获得了胜利都没什么所谓。杜可一看向离自己好似越来越近的星空，即便星星作的银箭立刻朝她射来，她也觉得那将会很美。所以她没注意台下的女子始终在看她。同为女子，萧弦则更加瘦高，俊眼修眉，束发于脑后迎风若带然，素衣整饬呈现另外一派光景：她正站在自家门人的簇拥中，用驯服这身素衣的严厉方式，再用武力驯服了在场的所有人。

所有人当中，自然包括独坐高台的杜可一。因为是萧弦打赢了这场为期九日的擂台赛，所以按照约定，拔得头筹者理应获取约定中的奖励。更何况，萧弦还需利用奖励之物来治疗弟弟萧羽的内伤，为那个真正的萧家家主。

“别看萧掌门一介女流，实乃年轻有为啊！”

“双剑使得如飞令急雨，‘玉腰奴’果真名不虚传！”

人们恭贺萧弦一战成名，名声必将进一步大噪。只见她摆摆手，笑中也净显被动，她期望能请各位武林前辈高抬贵手，快些将宝物取出，以便成人之美。四大门派的长老之一于是也淡淡一笑，朝背身处点了点手指，他所指即高台，红衣嫁娘所在的位置。

“萧掌门，宝物就在那儿。”

“什么…”

难道说他们将人炼成了炉鼎？！不等萧弦惊讶拒绝，立在一旁的萧羽已然飞身上前，欲将人从高台上打横夺下。萧弦等得了，他可等不了，也没理由等。被他抱入怀中的女子意外地服帖驯顺，还穿着嫁衣，虽一帘之隔不见其具体容貌，萧羽鼻尖却嗅到她丝丝好闻的香气。

卧在萧羽的感官中，她摆出蜷缩的姿势，并无哭闹，骨质轻薄，面目虽模糊却不妨碍她美人的气质外泄。想必真是个美人罢…她就仿佛准备好了适合萧羽享用的一切之后，才准确无误地出现在了这里。萧羽内心不免得意。

…而地面上的萧弦仍怔在惊讶之中，她也不得不惊讶了。萧弦方才望向高台时，她也曾猜过，那女子或许只是哪位自己尚未知晓的武林显赫；离奇的是，直觉也曾暗暗地告诉过她，那女子更或许是某位与萧家有所关联的故人。但她根本没想过自己拼命争取到的东西，竟然就是这个已被弟弟从高台带到眼前的，活生生的女子。

“感谢各位前辈守约抬爱！”萧羽将女子随手丢给萧弦，再挺腰一抱拳，派头完全是掌门式的。

萧弦把人稳稳接住，天呐，她还首次那么近距离地紧贴一个穿嫁衣的女子。即便同样作为女子，将人原地扶稳，萧弦瞧也不好意思多瞧杜可一半眼，便立即让门人请她上马车。红衣滚烫似的。尽管不久前萧弦还极度好奇过她，但真给萧弦机会瞧清楚时，她又抱起赧来了，满腹失礼、罪过的打转。

接下去，客套的摊子全交给萧羽去应酬，萧弦随后自己前去驾马。骑上马，原地踱了两步，门人手中明艳艳的火把烤得萧弦脸颊生疼。萧弦在马背上又怪自己草率，轻易放任萧羽接受炉鼎奖励，方才意外接触过那名不幸的女子后，萧弦莫名其妙地乱了半刻分寸，现在才醒过来。

萧弦正想回身对着轿厢说点什么，询问或是道歉，可惜萧羽紧接着便翻身上马，下令出发：“走吧，姐姐，事不宜迟。”

“好……”

此时时间恰过二更，在萧羽的催促下，马车驮着萧家的人与物，匆匆往某处宅邸疾驰。萧羽决不等次日再慢悠悠地回去。他也不能浪费这美妙的夜晚，在杜可一身藏的内力被他抽取吸收之前，她还需对他敬一些义务。把奖励盛装打扮成那个样子，杜可一还没装傻到无法明白其隐喻的地步。明明也庆幸过是个女子拔得了头筹，免受些羞辱，这下又流转进男人手里，看来是真的无所谓了。

可无论如何，活着也比失去什么不值一提的贞洁重要。杜可一的心情依旧坦然，马车内看不见星星，她便想想母亲。她必须深入萧家，然后活着救出母亲。第一步她成功了，是叫作萧弦的女子帮助她成功，而作为只能储蓄内力却无法自用的容器炉鼎，静待被人榨取价值，正是她早在半年前便已规划好的下一步。

她到底是蓄谋已久还是真的坦然接受？除了耳边马蹄声急骤，便寂静无言的半道中，萧弦开始猜疑马车里女子的心境。静静地按下不表，自打擂台赛结束，她们都没交流过一句，直至进入宅邸，请女子沐浴更衣，萧弦的疑心也未能消除。不然，这名女子得受过多大的折磨才被炼成炉鼎，并且拥有何种勇气去面对如此非人的命运。关于杜可一过去与未来受到的折磨，萧弦心里全清楚，一股清晰的同情压倒了她萦绕不去的疑惑。

如果当真为了弟弟就牺牲掉这名女子的身心，萧弦实在于心不忍，即便不论任何目的，她也认为自己不该主宰他人的命运。是的，为了她那个逼迫她疲于奔忙的弟弟，萧羽，若非因他狂妄自大不慎被人围攻打伤，萧弦也不至于出手参加擂台，最终推波助澜地造成一名无辜者的悲剧。想着想着，萧弦显然把杜可一早已尘埃落定的不幸的成因，算到自己头上去了一份。

“唉…何必如此残忍…”

“就为了他的自作自受…”

“而她可是个人……”

所以，萧弦还有阻止这一切继续发生的权利么？虽然萧羽的掌门身份随着擂台赛的远去已逐渐恢复，但萧弦手里目前仍捏着几分薄纱，要趁现在救人还来得及。可惜她又踟蹰，善良徘徊在亲人与陌生人之间，使她皱起眉来坐在卧房内，进退两难。

没过多久，屋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萧弦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往窗外看去。窗户纸上只有一层月影幽微，她什么都看不透，唯有她自己的影子，凝滞在窗格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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