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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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们接下来开始点名，点到名字的同学请喊到，听清楚了吗？”教官站着笔直的军姿，立在北城大学的操场上，清早的日头毒，刚升入大学的同学们仍带着青涩，被阳光打得蔫蔫儿的。

“听见了。”队伍里有人小声说。

“我问你们，听清楚了吗，回答我，大点声儿！”教官板起架子，拿出官威和军人的嘶吼来。

“听清楚了！”后面几个男生大声喊道。

教官瞥了一眼，没说话，用手正了正自己的帽檐儿，站姿笔挺，开始点名。

“19号，秦……哥”教官严厉的声音在秦弋名字这里迟钝了一会儿，才犹疑着说出口。

秦弋低头翻了个白眼，抬起头，声音秀丽端庄，“教官，我叫秦弋。”说出的话来却是毫不留情面。

教官的脸色漫上红，但是由于他长得黑瘦，故而看不出几分红。

他们当兵的，读书本来就少，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同学们的目光在秦弋身上打转，她太熟悉这种打量了。

十八岁的秦弋肤如凝脂，是那种拿贵气养出来的白和嫩，身姿高挑，因为常年练舞的缘故，站姿更挺拔一些，穿着上紧下松的军训服，更能凸显出好身材。眼皮浅浅地抬着，细看的话，眼角飞扬，是她早上手滑画废的眼线，嘴唇偏薄，开合间，就有几分刻薄的味道。

“20号，乐游原。”教官的声音洪亮，继续向下点着名字。

同学们的目光移过来，再次感慨分到这个班真是好福气，竟然有这么多大美女。

乐游原是秦弋的室友，和秦弋的画风截然不同，她是有些偏欧美的长相，五官深邃立体，眼睛大而亮，像是夏天里最晶莹的黑葡萄，还是带着露珠那种。

乐游原身材娇小，声音也娇嫩，“到。”

所有人都觉得，骨头没了一半。

教官摇摇耳朵，继续往下念，“21号，华烨。”

队伍里鸦雀无声。

教官又喊了一遍，“21号华烨。”

这回有声儿了，只是这声音从教官的背后传过来，秦弋抬眼看过去，只见一个短发女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上还拎着没戴好的帽子和没扎上的腰带，声音明亮，脸上稚气未脱，带着点婴儿肥，眸子亮亮的，鼻梁高挺，笑着对众人说，“这呢这呢!不好意思教官，今天起晚了！”

“像什么样子！站一边去！”教官厉声呵斥道，怎么有这样的学生，军训第一天搞特殊搞迟到！

华烨的爸爸华峰是侦察兵出身，华烨向教官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是！”然后乖顺地站到一边，朝着操场正中间挥手。

那三个女孩还在朝着这边跑。

华烨戴好帽子又趁着教官没开口点下一个人名，抓紧时间喊道，“报告！”

同学们的眼神再次转过来，宛若朝着阳光生长的向日葵。

教官不耐烦，“讲！”

华烨声音洪亮，站姿优良，“报告教官，22号辛甜，23号呼斯楞，24号释然，正在路上，马上到！”

她话音落地，有些微胖，脸上带着雀斑的辛甜；面若银盘，眼窝凹陷的呼斯勒；和身材瘦弱，面容清丽的释然，气喘吁吁凑到她身边。

华烨带了些谄媚的笑容，将三人依次介绍给教官和同学们，“辛甜，呼斯勒，释然。”然后把手放回自己身上，“华烨，247宿舍全体成员已到齐！”

大家笑起来，这女孩好有趣，生生把刚刚沉闷的气氛掰过来了。

教官皮笑肉不笑，“你们四个，边上站着！21号，把腰带系好！”

华烨挺起胸膛，大声喊“是！”

秦弋放下眼皮，这女孩看起来好吵。

乐游原的眼神在华烨身上停了停，又不动声色地转开。

“都怪你，你怎么没定闹钟！”释然小声儿抱怨着华烨。

华烨双手紧贴裤缝不能动弹，只好摊开双脚，“真的抱歉抱歉，我定闹钟了，然后我给摁了。”我以为自己眯一会儿就能起来的，结果实在是高估了自己了。

华烨是宿舍长，昨天晚上说好了她定闹钟大家便没定，结果今天集体睡过头。

辛甜在一旁打圆场，“好了好了，我们也就罚站一会儿，反正大家都站着呢。”

呼斯楞点点头，她从新市坐绿皮火车，昨晚刚到，还未调整好“时差”和作息。

教官终于点完了名字，招手让大家去另一块阴凉处训练，唯独没理华烨她们四个。

释然不满地跺跺脚。

华烨抱歉地看了一眼辛甜和呼斯勒，两人都回以“别放在心上”的神色，她也没想到，大学第一天军训，是这么个出场方式，真是的疏忽大意了。

只是挺遗憾，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同学们叫什么名字呢。让她这个社交悍匪有些不适应。

日头渐渐升上来，阴凉处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可太阳底下，四个人被晒得不轻，华烨后颈的皮肤都有些灼烧感，饶是呼斯楞来自高海拔的新市，也有点耐不住北城的秋老虎。

教官的气撒得差不多，慢悠悠走过来，“知道错了吗？”

华烨大声喊，“知道了！”

声音洪亮，这是父亲教给她的生存法则之一，对待军人时更是格外够用。

传到班级的队伍里，秦弋眯了眯眼，没见过这么聒噪的人。

“你们仨呢！”教官质问余下三人。

“知道了！”三人有样学样的。

“归队，下不为例！”教官边用哨绳儿抽着自己小腿，边威胁着青春无敌的女孩儿们。

华烨接过话茬，“请教官放心，我们保证，以后每天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她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露出两个晶亮的小虎牙。

教官瞥她一眼，没说话，看着她们往队伍里跑的背影，笑笑，怎么每个班都得有这么个活宝儿。

每年出来带军训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

四个人挤回队伍里，按照学号站好，教官去远处取训练用品了，是以队伍里人声鼎沸，大家都在积极扩大自己的社交圈子。

华烨紧挨着乐游原，她看这女孩第一眼就惊为天人，“同学，你也太漂亮啦吧，真遗憾我来晚了，错失第一眼看见你的机会哈哈哈，我叫华烨，你叫什么名字啊！”她说话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热闹极了。

秦弋的脚尖往另一端移了移，远离爆竹的中心。

乐游原笑着回她，“我叫乐游原，很高兴认识你，你好搞笑啊。”那时候搞笑女还不是一种贬义词，华烨美滋滋的。

“你名字真好听，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她沉吟之后赞叹，“嗯，本身姓氏就好。”

乐游原低头笑笑，她自然是知道自己人美名字也美的，只是听了奉承话，没人会不开心。

华烨越过乐游原，朝着秦弋凑了凑，“同学，你叫什么啊？”这女孩也很好看，不是乐游原那种直击人心灵的突兀的美，而是那种江南水乡里水墨气韵的中式别院，自带着一点矜贵和疏离，却让人心驰神往的美。

秦弋偏头看她，琥珀色的眼仁儿中透出不耐烦，但是仍遵守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社交习惯，“秦弋。”

华烨被她的眼神冷到，朝后缩了缩，“哦哦，我叫华烨。”

秦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听了三遍了。”

喊到时一遍，介绍时一遍，和乐游原打招呼时一遍。

秦弋真想建议她，在脑袋上挂块名牌，省得一直说话这么麻烦。

华烨不好意思地笑笑，挠挠头，“是啊，说明我已经深入人心了。”

秦弋无语，真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乐游原笑了笑，这女孩儿的性格真好。

华烨吸口气又吐出来，美女的性格真是参差不齐，乐游原就很好说话的样子，而那位秦弋大小姐，看起来就不好惹。

她转过头，和后排的同学开始社交，如果从高处俯瞰下去，整只队伍里都是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大一新生，像是炸了锅一样，好不热闹。

只有秦弋和乐游原这一块，两个人默然立着，宛若两座生人勿进的孤岛，凉风嗖嗖地穿过去，无比的寂静，此刻如果有画外音，应该是乌鸦的叫声……

然而，两个人有本质的不同：乐游原是有自信，别人都会抢着来和自己熟络；秦弋纯粹是懒得交际，因为她知道，大多数人对她而言，没什么用处。

一天枯燥的军训很快结束，令人奔溃的是，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一个月，华烨边走边在后面嘟囔着，“今天吃什么啊，我真的要饿死了饿死了！”

辛甜揉揉肚子，“我也是，咱们今天去三楼吧，我们还没去过三楼呢。”

呼斯楞脑子还是晕晕的，“好啊，我都可以的。”

释然没理三个人，一言不发走在前面，华烨知道她今天不太高兴，可能还是因为自己早上让大家迟到的事，“释然啊，今天吃点什么，我请客好不好？”

释然身量娇小，抬头看华烨，眼睛里已有泪水，“今天我爸爸离开北城了。”

释然的爸爸前天来送她，大家都看见了，华烨和辛甜的爸妈昨天就走了，释然爸爸拖到今天才走，明显是仍舍不得女儿。

辛甜和呼斯勒围过来，握着释然的手，华烨的心里也是一酸，长到十八岁，都是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几个人说话的空档，恰好头顶飞过一架飞机，在北城大学的操场上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华烨抬起头，拥住释然的肩膀，指着天空，“和爸爸说再见啊！”她说完便率先喊出口，“爸爸再见！”是对释然的爸爸说，也是对自己的爸妈说，对自己的故乡说。

三个人被她的情绪感染，冲着天空喊，“爸爸再见，妈妈再见！”

释然的眼泪落下来，隐没进北城大学操场的草坪里，或许会化为明日的露珠。

少年时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要有人倾听，有人陪伴，有人同你做一些旁人看起来很傻的事情，都能将情感的乌云驱赶。

秦弋和乐游原走在她们前面不远，把她们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乐游原笑着说，“这几个女生真好玩儿。”后半句她没说，尤其是华烨。

秦弋没理她，她觉得好烦，烦北城干燥炽热的天气，自己来了几天就已经开始爆痘了；

烦自己即将要学的专业，什么什么汉语言文学，真是太为难一个舞蹈特长生了；

烦班里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同学，此处大概有一个特指；

烦，怎么明明身体已经从南城逃离，躯干却还留在那里，无尽的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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