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潮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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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滨城，明媚，炎热，空气里氤氲着散不去的湿意。海面蔚蓝而清透，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的光。

无人的高礁石区旁停靠着一艘小型快艇，在海面小幅沉浮。

“今天天气好，水下能见度也挺不错，可以潜深点，估计有大货。”开艇的男孩摸着下巴，故作深沉。

“就我们俩，先在附近看看，下午人都来了我们直接往深处走。”周酿扎好潜水服袖口，正往脚上穿脚蹼。

海面无波，偶有微风拂过，头顶是海鸟盘旋，不时发出几声悠远空灵的啼鸣。

“我走啦，待会见。”

周酿调试完装备，麻利地给自己绑了两个麻花辫，衬着未施粉黛的脸看起来更加青春，像刚入校园的青涩大学生。

带好面镜，周酿从船边果断跃下，入海确认一切都正常后伸手向艇上的同伴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

同伴点点头，扔给她一个黑色网兜。周酿把包抓在手里，开始下潜。

海里不见岸上纷扰，取而代之的是宁静与清凉。水不深，视野清晰。海底被白色细沙和小块礁石铺满，一入海就看见两只小丑鱼带着独有的橙白色花纹在似花般的绚丽海葵中藏食。周酿和尼莫打了个招呼，继续往深处去。周酿身形窈窕敏捷，如一条在海中畅游的暗色人鱼。

海底沉积的沙石与陆地迥异，堆成有起伏的小丘和波浪。海草在平静的海底沉睡，周酿耳畔只有海藻被轻拂的动静和自己的呼吸。

不知名的小螃蟹和小虾爬在起伏的各色珊瑚砗磲中穿梭，八爪鱼看见人，喷出水后退，飞快地逃走了。一只好客的小海豹路过，周酿向它招招手，得到同样的回应。海豹兴奋地翻滚，游到周酿面前，看起来就像是在微笑。

海底似一座沉默的玄妙宫殿，各种生物和谐栖息，散发着一种神秘而美好的魅力。

周酿正沉浸在海底的景与物中，就看见面前飘来一片黑色。她驱力拨水，往前游了一段。抓到手里一看，是一个破损的塑料袋，上面还印着海边那家民宿的标志。

轻叹一口气，周酿把塑料袋装进准备好的包里。抬头望向海面，不远处还飘着一个开了盖的矿泉水瓶。周酿提着包浮出水，将瓶子也装入网兜里。

这片区域游客不多，但礁石形成的拐角堆积了不少被海浪携卷来的垃圾。这片海底是个少见的反坡，垃圾一旦进入，便很难再离开。

如同伴所说，今天海里的东西确实不少。不到五米的深度，仿真鱼钩，饵料包装盒，一次性饮料杯，吸管……

没多久，周酿就装满了整整一袋。在防水信号器上发了个定位，同伴很快驱艇前来。

“姐，这么快就装满了？”同伴讶异，从周酿手中把网兜提上快艇。

“再给我一个，下面垃圾还有不少。”周酿抓着艇边借力，让男孩再给她一个能装垃圾的大包。网兜是装满了，但海底的垃圾还没捡完。各种铁器塑料，在不大的区域里堆成一座小山。她粗略估计，大概还要运上三四趟才能处理干净。

想起来里面的东西，周酿出言提醒：“慢点收，里面有铁片和鱼钩。”

“放心，我又不是第一天干这个的。”男孩熟练地带上手套，又递给周酿另一个写着“oc清净——海洋清理队”字样的包。

oc清净，周酿的团队，也是她从大学时就着手开始建立的环保项目。寓意海清岸净，澄澈且纯净。

周酿所在的滨城是个临海小镇，海洋垃圾只能通过人力一点点进行搬运和清理，周酿的团队就是这样一个组织。

队员分成岸上小组和海下小组，岸上组负责捡拾沙滩和海礁上遗留的物品，而海下组则是以潜水方式将水下的各种垃圾收集至环保袋中。最后统一汇总，分类处理。

水下垃圾的清理比起岸上要更加困难，耗时长，效率低。如果遇上坏天气，就连潜水员的生命安全都会受到威胁。今天是难得的风平浪静，周酿决定多花些时间将这片小范围的海域处理干净。

又是来回重复两三趟的下潜，最后一次装满整包垃圾，海底终于恢复了原有的样子。一只梭子蟹冷不丁从泥沙中探出，周酿这才发现原来旁边一直有个在伪装的小家伙。

在鳗草的缠绕中，周酿找到了一大块失去棱角的玻璃。

鳗草缠绕得很紧，周酿尝试解开无果，只能用随身带着的小刀割开束缚。回头满意地欣赏在自己的努力下变得清澈的海底，细沙因动作还没平息。周酿把垃圾包的卡扣别在腰上，抓着玻璃，开始上浮，最后在同伴的帮助下上了快艇。

摘下面罩和呼吸器，周酿甩甩水珠，把大块的玻璃捧在手里，沉甸甸的，看起来有了年头。从它不规则的形状依稀能看出曾经的尖锐。而此时，周酿抚上它圆润的棱角，在岁月的流逝中，它经历无数次细沙的打磨和海水的冲刷，从锋芒变得温润。被丢弃于大海中的玻璃，换了种质地再次呈现在人类面前。

大海是柔软而宽容的，周酿想。

回家的时候姥姥正在煮饭，听见动静向门口张望。看见是拎着装备的周酿回来，咧开嘴，也不顾自己少了颗牙。

自建的屋子不大，胜在离海边很近，周酿和姥姥两个人住还空出间多余的房间。

“姥姥，怎么不放着等我来烧。”周酿放下东西，提着鱼走进厨房，想要接过姥姥的锅铲。

回来的路上碰见隔壁刚打鱼回来的赵叔，他非要塞两条给周酿。海镇的居民大多热情，走在路上遇见，都要停下聊几句。

“你这丫头，都几点了，要我个老太婆陪你饿着肚子？”今天比往常都要晚，周酿回来前姥姥一直担忧地盯着时间，直到看见她发来的消息才安下心来。

“对不起嘛，今天天气好，所以多潜了几趟。”周酿不好意思的笑笑，凑到锅灶旁冲姥姥撒娇。自己上午只顾着捡垃圾，忘了看时间。

“去去去，手潮的，洗澡去。”姥姥拍开周酿的手，说是这么说，姥姥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周酿了解她，口是心非的小老太太。

“还是姥姥最爱我。”看食材就知道是她最爱吃的花蛤粉丝煲，大学时周酿尝过很多家，都不如姥姥做的好吃。

洗完澡，锅里的菜也正好煮开。周酿利索地盛进大碗里，又盛了两碗米饭，一齐端到木质餐桌上。桌椅都有了年头，在周酿的记忆中从未变过。

“姥姥，我下午要出海，”

“下午还要去？”

“嗯，本来是明天的，拜托别人和我换了时间。”周酿垂下眼睑，轻声道。

“明天，哦，明天……”姥姥筷子一顿。

“唉，是她没福气。”沉默许久，姥姥喟然长叹。

“姥姥，都过去啦，吃饭吃饭。”周酿给姥姥夹了个花蛤，给自己也夹了一个。

她知道姥姥其实一直没走出当年的事。

“好，不提这些。那下半年你有什么打算，名牌大学毕业，总不能因为我这么个糟老太太一直留在个小渔村。姥姥身体倍棒，你去大城市安心工作，偶尔回来看看我就行…….”

“姥姥！”

又来了，周酿知道她要说什么，赶紧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姥姥，我喜欢这里，我喜欢陪着你。”

同龄的年轻人逐渐往城市去，她是为数不多留下来的孩子。

对于周酿，生于海，长于海。自小听外婆哼着故乡与大海入睡，大海早已刻在她的心底，成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被这片富饶且美丽的海洋所哺育，当然要有所回馈。

更何况，大海需要她，需要同她一样的人。

下午，天空多了些厚云层，景色依旧，可能是日照太过强烈，岸边的游客纷纷带起墨镜，打上遮阳伞。

民宿老板在一旁支起卖椰子的小摊，拆开一大包饭盒的塑料包装就要往沙滩上放，毫不避讳。

“李叔，垃圾收好。”周酿拦住他的动作。

“知道知道，爱护环境嘛，我没往里扔。”民宿老板漫不经心，显然不是第一次被提醒。

“今天在水下还捡到了你家的塑料袋……”

“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民宿老板像老油条一般，说了无数次也不愿改，周酿有些无奈。

“啧，几个半大的小孩也想教我做事，反了天了。”看着人群离去的背影，李海吐出一口烟雾，把燃尽的烟头随意丢在沙滩上，狠狠地用鞋底踩灭。

oc清净的成员到了大半，浩浩荡荡十来个人，快艇显然是坐不下。周酿正盘算着要不要再租几艘小船，就听不远的岸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快上来，我把我爸船要来了。”团队中一个女孩借来艘中型渔船，招呼着大家赶紧上去。

周酿冲她悄悄竖起大拇指，女孩昂起头，脸上写着“还不快夸我”。

“看这个波，估计待会要变天，不能再往深处去了，就在这附近停吧。”行出四五公里，经验老道的开船师傅看看云又看看海，得出一个众人意料之外的结论。

天气预报还写着大晴天，但对海洋，他们不得不抱有一颗敬畏之心。

“浮气囊带了吗？”人群中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声。

周酿伸头看了眼水势，拍拍小包：“带了带了，一切准备就绪。”

…

“老师，这里离岸四点三公里，深度十二米，底层水温约是十七摄氏度，初步估计白海豚在这里出没的几率最大。”实习研究员看向一旁清冷寡言面色平静的男人，等他下达指令。

江砌闻言慎重地接过定位，观测好附近海域。

“投放。”

实验室刚到的新设备，两个人才堪堪能抬起。设备精细贵重，不能直接抛，要提到船边缓慢下沉。江砌提醒实习生的话还没出，意外就在瞬间发生。

其中一人没注意脚下，踩到船边的积水，失足坠海，另一个想去抓，差点连自己也落水。

“咳，我不会游泳……”男孩在水里扑腾，却反而离船越来远。原本平静的海面这时却掀起波浪，打在他的脸上，让他剩下的话都来不及说出口。

眼见已经有小雨滴落，天色就要巨变。情急之下，江砌来不及思考，一跃入海。

游到男孩身边，光是让他平静下来就花了不少工夫，江砌也没责怪他，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在大雨来前把人弄上船。

“别动。”江砌镇定地拖着男孩到船边，让他扒住船沿，又指挥另外两人把他拖上船，自己则在海里用力托举。等费尽力气把惊慌失措的男孩救上船，江砌才注意到不远处低压低乌云和海面翻滚的白浪。

瞬间，他脸色大变。

工作关系，他跑遍了国内外不少海岸，出海次数不计其数，他很清楚这种情形意味着什么。

江砌努力让自己再次冷静，脑中计算着最可行的求生方法。

船上的设备并不完善，翻遍整艘小船也没找见半个救生圈。几个学生六神无主，开船师傅也脸色苍白。他是个新手，刚开船没几天就遇到了这种情况。

小船在风浪中剧烈摇晃，江砌光靠臂力根本无法支撑。天色昏暗，雨也大了，巨浪渐渐淹没他的的口鼻，意识在游离，只剩几个实习生扯着他的胳膊徒劳地往上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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