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与阳光是同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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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9年的一个黄昏。

窄小凌乱的公寓里，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正在唯一的窗户边作画，他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迅速地往画布上涂抹着一笔笔色块，甚至都不顾及思考与审视，近乎疯狂地挥舞着笔刷。他突然咳了起来，痛苦而激烈的，鲜血溅到了画布上，却毫不在意地用颜料盖去，继续作画。

当那画作完成的时候，天已接近全黑，画家如释重负，他站了起来，随即摔倒在地，手中还握着那画笔，他用尽力气，却只是折断了画笔，再也没有站起来。」

……

又一次在梦中惊醒，黎明看了一眼闹钟，现在是凌晨四点。

黎明常常会梦见那个场景，那位画家生命最后的景象。他似乎能感受到那画家的心情，在绝望与希望之间的挣扎。他并非画家的亲人或朋友，而是那最后一幅画的灵魂。简单的说，黎明是个画妖，是那幅画的灵魂经过百年时间幻化成的妖怪。

辗转反侧睡意全无，黎明只好起身梳洗。镜子里的自己是个有着略长红色卷发的青年，带着轻微黑眼圈的眼睛半睁不睁，纯黑色的瞳孔如同吞噬一切光芒的黑洞。黎明面无表情地随意扒拉着凌乱的头发，强行把放飞自我的翘发压下去，然而并没有成功。

窗外的天如梦中那样黑，黎明洗完脸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意识有些模糊，他曾以为妖怪不需要睡觉，但这身体却时常困倦。然而他是近乎永生的，作为画的灵魂，现在已经有五百多岁，但对于妖怪是非常年轻了。只要本体不灭，他会一直活着。

他的本体——那副画一直随意地挂在电视旁边的墙上，两百年来，黎明似乎已经看厌了自己。那幅画的名字大概叫做“黎明”，因为画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Dawn”，于是这画妖便认为自己的名字是黎明。

那幅画画的是城市的景象，似乎是夜晚，城市一半是陷入黑暗的，而另一半在燃烧。黎明不懂这与“黎明”有何关系，他也不在乎。

尽管这世上惊艳的画作数不胜数，能修成画妖的却是凤毛麟角。黎明曾经相信自己也应是惊世名作，但现实渐渐让他明白自己只是个无人欣赏的画作。黎明以前认识一个住在卢浮宫的画妖，那个画妖对自己的地位感到十分自豪，喜欢谈论关于画家的故事，他的作者是历史上一直为人称道的名家，而他是那位画家最优秀的传世名作。

但是黎明的作者根本无人知晓，甚至连街坊邻里都不太了解那个人。

也许因为是人造的，艺术品化身的妖怪与山野精怪不同，总是很人性化的，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但既然化为了人形，就不得不经历人生。

黎明观察过形形色色的人类，模仿着他们的行为举止，情感表达。他花了百年的时间在世界各地流浪、观察，却发现学到的终究是表象，内心深处那个空洞依然是冷的。直到有一天他终于累了，便在这个宁静的城市——朔城停了下来。

朔城不大，但是个很美的城市，和繁华的大都市不一样，没有那么多喧嚣纷扰。这里还保留着许多古朴典雅的旧建筑，园林湖泊也很常见，除了冬天有点冷以外，是个很适合生活的地方。

不幸的是，平静且无人打扰的生活就在今天被打破了。

2019年7月11日。

黎明本来照常去咖啡店打工，却发现店停业关门了。

掏出手机一看，未读消息里确实有店长发来的停业通知，发送时间昨晚8点，那时候的黎明正处于醉酒状态，手机被随意扔在沙发角落，直到早上出门才拿起来装在口袋。

突如其来的失业让黎明在原地愣了一分钟，才转过身去思考接下来的生活规划。妖怪不会饿死，黎明也不是喜欢上班，攒钱只是为了买自己喜欢东西，他自认为是个挺有道德感的妖怪，向来不偷不抢。

今天原本是发薪日，但是店长说由于资金紧缺，工资只能延迟到下个月发。黎明最近迷上了音乐剧和戏曲，花销不小，没有多少存款，本来打算发了工资就买期待了好久的《歌剧魅影》的前排坐票，正好明天开售，迟了就抢不到票了，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能在一天之内攒够钱的方法，黎明是有的，只是不到紧急情况要绝不会做。

他思索了好一会儿，掂量着音乐剧票和节操哪个更重要，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拨出了电话：“之前你提议的那件事我答应了，花萤。”

黎明认识一位妖怪朋友，名叫花萤，本体是一把琵琶，在朔城开了家男公关店，店名星河月宴夜总会，员工大部分是普通人类，也有少数妖怪，这家店是受妖灵管理局监管的合法生意。

妖灵管理局是管理妖怪的秘密机构，由人类除妖师团队与和平派妖怪们共同建立的，实力强大，不仅负责抓捕犯罪的祸妖，保护普通人类，还要在普通人看见妖灵神怪等超自然现象后消除他们的相关记忆。为了避免引起恐慌，妖怪在人类面前暴露身份是绝对不允许的。

虽然花萤外表看起来是位优雅美丽的年轻女性，实际上性格泼辣的很，人前文静端庄，人后大大咧咧，还喜欢玩跑酷。

花萤还未化形的时候，曾是教坊司的头牌歌妓最心爱的琵琶，继承了主人的一丝执念，梦想开一家由男人卖艺的教坊司，让女人也有专属的听曲作乐的地方。

她和黎明是多年的损友，不常见面，见面就互坑，花萤虽然不缺钱，但是不会白借给黎明，必须在她店里做一天男公关才行。

下午3点，黎明如约而至，看了一眼闪着炫彩霓虹灯的华丽招牌，犹豫了一下，强作镇定迈进了大门。

刚进店，黎明就被店内绚丽的装潢闪到了眼，在心里吐槽果然是花萤的审美，迅速绕开喧闹的人群找到经理办公室。他敲了几下门，得到回应后将门推开，还没等迈进去，耳边突然炸出一声巨响，震得黎明一激灵。

“欢迎入职，我的新员工！”花萤手中摇着礼花炮，笑容娇俏，彩纸碎屑四散飞舞，撒了黎明一身。

黎明伸手拍掉头上的彩纸，无奈道：“都九百多岁了还这么幼稚，还有，我只是兼职一天而已。”

“哈哈哈，你知道我等这天等多久了吗？”花萤坏笑着搬出一大盒化妆品，“我会亲自给你化妆哦！”

“真是恶趣味……”黎明已经麻了，心想只要熬过今天就能看到心心念念的音乐剧了，再怎么丢人都忍了。

值得庆幸的是，花萤的化妆技术非常高超，也没故意恶搞，化完妆后的黎明完全看不出之前的颓丧，反而有一种特别的忧郁美感。

“黎仔其实很帅嘛，平时怎么不好好打扮一下啊，衣品也差的可怜，啧啧，真可惜。”花萤感叹道。

“你的衣品也很奇怪好吧。”黎明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对花萤的化妆技术还是认可的。但是这一排宛如舞台戏服般的花哨西装着实是有点辣眼。

选了一套相对比较朴素的黑色西装和暗红色衬衫换上后，花萤给黎明简单介绍了一下工作流程，还给他起了个花名叫“晨星”。

当真正站在客人们面前的时候，黎明还是紧张了，尴尬地摩挲着衣角，还好没有认识的人在场，不然真想换个城市、不，星球住了。

“这套衣服很贵哦，小晨星。”花萤在他耳边轻声提醒。

黎明反应过来，放开捏皱的衣角，带着一副英勇赴死的神情直面工作，心里默念音乐剧票、音乐剧票……

“放心，不用你陪聊，你就先去打个招呼，然后在旁边帮忙活跃气氛就好了。”花萤知道黎明不太擅长聊天，唯一的长处就是酒量特好。

黎明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使出毕生的社交能力走了个过场。得益于出色的容貌和高挑匀称的身材，许多客人都注意到了他，甚至指名让他来倒酒。

暗中观察的花萤给黎明悄悄比了个赞。

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黎明？”

一个熟悉的男声在黎明身后响起，吓得他直接愣住了，迟迟不敢转过身去查看。

“咦，是小晨星认识的人吗？”花萤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赶紧凑过来看热闹。

花萤仔细看着那个认出黎明的男青年，长相清秀俊朗，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眉眼间却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庄重严肃，像极了大理石雕刻的少年神像。然而最与众不同的是他的眼眸，闪烁着清透流光的砂金色，那是大师巨匠也无法精确描绘的灵动色彩，甚至还能感觉那目光的温度，像太阳一般灼热，让一切阴影无所遁形。

虽然气息明确显示出这是一个普通人类，但这种宛若神明的气质是怎么回事？花萤懒得思考太多，只是想到如果能招到这人做男公关，绝对能大赚。

这时的空气仿佛凝滞了，黎明脑中一片空白，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比想象中更加社死，这种情况不管是被谁看到都比被这人看见要好，为什么偏偏会是这个人？

黎明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并不想与之交谈，却不小心对上了那人的视线，目光停滞一瞬，又像被灼伤似的迅速移开了。

这个青年完全不顾黎明想要挖个坑钻进去的心情，继续开口说：“为什么两年没有音讯？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人犹豫了一下，表情一言难尽。

“可以等我工作完再问吗，江燃羽。”黎明淡然道，神色看似平静，眼睛却没有直视他。

名叫江燃羽的青年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视线却久久没有转开。

江燃羽是霖城美院油画系的二年级学生。

对这种店完全不感兴趣的江燃羽会出现在这里，其实是陪同学苏子昀一起来这里寻人的。苏子昀的姐姐和男友分手后，天天来这家店喝酒，他想劝姐姐回家，但是还不敢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就请江燃羽陪他一起。

这时苏子昀正忙着劝她姐，江燃羽随意环视了一下周围，没想到居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黎明尽力整理好表情，继续陪客人喝酒，思绪却不由得飘回了江燃羽身上，想偷瞄一眼，又怕和他对上视线。送走一桌客人后，黎明趁机逃到办公室，却瞧见花萤一脸兴奋地盯着他，顿时毛骨悚然。

“那个人是谁呀，关系好像不一般呦，快跟我说说！”花萤的眼中明晃晃的写着八卦二字，飞快地凑到黎明面前，差点没蹦起来。

“只是以前玩学生扮演游戏时遇到的同学而已。”黎明随意说着，思绪却飘回了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与江燃羽初遇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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