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棺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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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柳州，天气分外阴沉，已经下午五点半，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这个时间点儿也没客人会上门了，是摸鱼的好时间，吴仁耀关了收银用的电脑，又将收银台上的东西都锁进抽屉，拿出手机开始刷短视频，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蹿上天灵盖，他冻得一激灵，耳边响起了沉重而缓慢的踩踏声，那是脚踩木梯的响动，“咚，咚，咚……”

那是他身后通往二楼的木梯处传来的声响。

吴仁耀胳膊上泛起了鸡皮疙瘩，慌忙中想要关掉手机，却按到了音量键，乖嗲甜腻的女声响彻了整个前厅，“谢谢太阳哥哥送的火箭~”

“接下来，是给太阳哥哥送的专属舞蹈哟~”

伴随着舞蹈bgm的响起，吴仁耀手忙脚乱的抓起手机强制关机，但天不遂人愿，手机卡住，视频里的少女仍然在随着BGM扭动身姿，由远及近的踩踏声却将将要贴上他背的时候，停下……

吴仁耀毛骨悚然，刚伸手，身后却伸出一只手贴着他的脸颊而过，那只手上的凉意一瞬贴着吴仁耀的皮肤，激的他一抖。那是一只分外冷白的手，五指修长，指甲贴着指腹修剪的匀称，指腹覆了一层薄茧，食指和中指侧腹压痕明显，是长年累月留下的印记，吴仁耀还未看个分明，就听见“滴滴滴滴……”一阵响，前厅的温度瞬间回暖……

乔九随手将遥控器放回柜台，虽然睡了十二个小时，他仍然没什么精神，要不是被冻醒，他或许现在还在睡。

他没睡好，脾气也不好，没什么好气儿的看向吴仁耀，“谁让你把空调温度调到十七度的？”

吴仁耀叫屈，“是半个小时前有个客人上门，非说咱们店里热得很，我把空调打低了后忘记调回克。”

“那客人一看就是外地人，非说咱们铺子里热的要死，这一开口就犯忌讳……”

乔九垂眼，盯着视频里还在跳舞的女人，跳舞就跳舞，怎么就开始撩衣服了？

“你在店里看这个，就不怕犯了忌讳？”

吴仁耀赶紧抓过他的手机，死命按关机键。

乔九也懒得再听吴仁耀说话。

“行了，你下班吧，我来看店。”

作为十级摸鱼选手的吴仁耀，提前下班这种好事儿当然答应了，他迫不及待抓起电动车钥匙就走。

他在店门口随手取了把伞，原想撑开，一看是黑色的，连忙又换了把蓝色的格子伞，同乔九道了别，便撑伞出门取车，抬头看了眼天色，黑沉沉的要下雨的样子，却又闷热的浑身湿透，低骂一声，“鬼天气。”骂完又惊觉犯了忌讳，赶紧呸呸呸三声，跨上电动车离开。

沿途经过的店铺，逐渐熄灯，打烊关门，也是，九马街被称为柳州丧葬用品一条街，都同死人打交道，店家们最重忌讳。

灯一盏盏熄灭，黑云终是落了雨，雨势逐渐转大，激起了水汽缭绕间，只有街尾处挂着乔家棺材铺招牌的店铺，仍旧点着灯。

九马街上基本都是老一辈传下来的祖业，街里街坊都是打小就互相认识，闭店回家的老板们互相打着招呼，乔家棺材铺旁是间纸扎铺，老板姓陆，他锁好了门，瞧见乔家棺材铺还点着灯，走过来撩开门帘，“九仔，还不歇店？”

乔九手上还拿着刻刀，他抬起头来，黑框眼镜遮住了他的双眼，看着有几分斯文温和，声音却冷冷淡淡，“今晚还有个活儿呢，干完我就歇。”

陆老板欲言又止，最后叮嘱一句，“九仔，今晚天色可不大好，过了子时怕是还有场大雨，我们人老了，这动静太大怕是睡不着。”

乔九笑了笑，“陆叔，您放心，我今晚动静不大，不会扰了你们休息。”

陆老板这才作罢，撑了把明黄色的伞回家去，关了店门上了锁。

无人打扰了，乔九推了推眼镜，拿起刻刀，继续在一尺见方的木板上雕刻着字，那是已经初见轮廓的图案，上刻有九朵彼岸花环绕为底，花环中间留白，刻刀经过处，字迹逐渐显现，共两行八字——黄泉引路，游魂有归。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这雨雾里，九马街上也无人行走，空荡荡的一片，只见乔家棺材铺还点着灯。

上好了最后一颗铆钉，终于得见乔九雕刻之物，那是一口棺材，准确来说，是一台两尺长，一尺宽，一尺高的棺材，棺材不曾盖板，得见其内里。

时间已经快到午夜十二点，乔九不慌不忙拿了刷子在棺材上刷好第三遍梧桐油，油浸满棺木，要晾上两日，方能干透。

乔九把它放上了身后的木架最高处，那里通风透气，是个阴晾的好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五分钟便是午夜十二点，他收拾干净了台面上的木屑，拿着抹布又清扫了一边，抱下一台前两日制好的棺材放在台面上，走到供奉着地藏王的神龛处，点了一炷香供上，又剪了一截红烛上的灯芯，蜡烛便比刚才更亮了些。

方才松了松酸涩的脖颈，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随手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按了几下，滴滴几声，他才打了个哈欠，坐在柜台后，闭眼休息。

似有风动，门帘被吹动，恍然见店门上的招牌，不知何时起，从白炽灯转换成了彩光，在雨雾蒙蒙中，格外显眼，像是在为谁照亮着来时的路。

七月的柳州就算是下雨，仍旧闷热的很，乔九昏昏沉沉的将睡未睡时，听见门口提醒客人进来的风铃声响起之时，他勉强睁开了双眼，看着走进来的客人。

客人浑身上下裹着黑布，就连一张脸也被黑布遮盖住，所有的光照在他身上时，都像是被他身上的黑布吸收了一般，无法投射出他的影子。

客人没有打伞，以至于浑身上下还在滴水，一路进来，地上便布有一条水渍。

乔九略微皱了皱眉头，待会儿他又得拖地了。不过他脾气虽然不好，也不能对着客人生气，那样不够礼貌，他勉强弯了弯嘴角，看向客人，拿出扫码枪，“你好，先登记。”

客人点点头，从黑布下伸出了一只手，那是一只青白相见，指甲快有一寸长的手，接触到灯光时，冒起了白烟，它似有退缩之意，但在下一秒，他的手腕上浮起了一个闪着金光的符咒，那是一个九字，乔九拿着扫码枪扫了一下，扫码枪机械男声提示，“已经验明正身，客人身份确认无误。”

提示声刚落，客人飞速地收回了手腕。

“请跟我来。”乔九客气道，他抱着台面上的棺材，推开了通往后院的门，客人悄无声息地跟着他的步伐走去。

明明在下雨，后院的天井地面上却是干的，用来照明的红烛错落有致的布在天井四方，抬头往上看，雨好像绕过了这一方天井落去了别处。

乔九往天井中间走去，每走一步地上落着的烛光似在水面上荡开，有纹路显现，客人跟着他的脚步缓缓走上去，共走九步，地方纹路全部显现，同乔九在棺材上刻着的九朵彼岸花环全然一致，花环最中心处出现了一艘九尺小舟，小舟泛于水面上漂浮。

乔九将棺材放在小舟上，方才回身看向客人，面无表情道：“溺水身亡者，当入青棺，需付引路人三丛魂火结清怨气，方可坐忘川渡舟。”

“若无异议，就付账吧。”

他摊开手心，手心上绘有一个九字，客人是早有准备，他点点头，便有三团魂火落在九字之上，转眼便被吸入其中。

乔九深吸了一口气，压住热气，道：“银货两讫，你尘世未尽心愿，我会替你完成。”

“入棺、”

客人往前走一步，一脚踏入了棺材，转瞬便消失，只有小舟往下一沉，舟身没过了水面大半。

乔九又道：“合棺、”

棺盖缓缓合拢。

乔九摸出了两枚铜钱放在棺盖上，“下葬。”

小舟缓缓从他们来时路飘去，所经过之处，两旁红烛逐渐熄灭，幽暗深处，不可见去处。

当最后两盏红烛熄灭时，正是那扇前厅通往后院的门，那扇门分明是打开的，却有一声关门的响声，再不见小舟影子，地上纹路也全消失，不复存在。

乔九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水，今夜的雨果真是有些大，转眼就要将他给淋湿了，他厌烦被雨打湿的水迹，撑开了一把黑伞，伴着雨声，走回了前厅。又见方才的客人来时把地板给打湿了，便忍不住拿起拖把拖地。

等他做好了一切后，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三点，这一通忙后，若是平时，他是能歇店去睡觉了。

只是，快要到七月半了。

难免会有不懂规矩的客人上门，害他不得不加班的时候，现在去睡，还不如等鸡叫的时候再去睡下来的好。

忙活了大半夜，他泡了碗面，一边等着面好，一边拿起了手机，就看见APP上多了条新消息，打开一看，是刚刚那位客人的心愿清单。

有些麻烦，还得跑一趟外地。

乔九神色不耐，也不得不忍。

收了人家买棺材的钱，总得办好差事。

这是规矩。

他们乔家守在这断桥旁的棺材铺已经有三十代，代代都会出一位游魂引路人，而他这一代，只有他四柱八字全阴，上个月才大学毕业。比起同学还在找工作，他已经回家继承了祖业，当上了老板。

说的上是铁饭碗，一干就得干到死。

面泡好了，乔九掰了一次性筷子，正要吃，门口的风铃声响起，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乔九忍了又忍，才放下筷子，抬头看向门口，面无表情道：“铺子的规矩，买棺材要先预约，门口有预约二维码，你扫码填好信息再进来。”

那只踏进店门的脚，下一刻便退回到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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