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逸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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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口的街灯已经很陈旧了，昏黄的灯光下几只飞虫围着转悠，发出些细微的嗡嗡声，时不时会有一只义无反顾地撞上灯罩，西城的夏天处处充满着烦闷的气息，莫名的燥热就要将人吞噬。

这是一场大雨的前兆。

靠着凹凸的墙壁慢慢倒下去，意识也渐渐消散，江以真闭眼前看到这个狭□□仄的深巷里有人向自己走来。

那个人逆着光，浑身都包裹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庞，只是一直向他这边走着。

啪！

啪！

啪——

“诶，你没事吧？”何遇单手抱着猫，腾出手去拍江以真的脸。

江以真被扇了三巴掌，这种干练又直接的耳光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极其清脆响亮，猫咪细细喵了两声。

他的脸被打得通红，即使是意识模糊，江以真也条件反射般的撇撇嘴，扬手反击。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扇他的人一下就又给了他一巴掌。

啪！

何遇是被一群落荒而逃的人吸引过来的，在那群人中他精准认出了一个经常在这边街巷横行霸道的混混，可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本想直接无视路过的。

但黑暗中传来的猫叫声使他停住了脚步，出于最基本的人道主义精神，何遇从打翻的垃圾桶里捡到小猫后，顺便看看地上躺着的这个人怎么样了。

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当事人表示自己特光荣，特牛逼，尤其是倒下的那一刻，特别像电影里英雄的落幕。往后的人生成就又增一条：他，江以真，今天一个人单挑了十几个！而且是打了个平手！

其实是对方不讲武德，说好1v1却带了一群帮手来，硬逼着江以真激发潜能，超越自我。不过最后双方都不好过，同样的鼻青脸肿伤痕累累，是的，江以真被打得爬不起来了。

见半天没人应，何遇犹豫片刻，终于站起身抱着猫走了。

那个人和那条巷子还是一样黑漆漆的，没什么光亮。

不一会儿，何遇又返回来了。他刚才把流浪猫放到附近的公园里了，因为一些原因他不能养它，但路过的时候会顺便喂养一波。

这只流浪橘猫没有主人，橘猫很喜欢这个穿着校服的少年。

何遇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昏得像头猪的人弄到自己背上，江以真的身高和体重都碾压他，所以背起来极其吃力。

背上的重量让他不得已只能弯着腰走路，路灯下的何遇像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家。

耳畔还有浓重的血腥味，何遇眯了眯眼，拳头也捏紧了。

江以真伏在何遇的肩头，昏迷不醒，被人打得满嘴的血，时不时因颠簸而落到何遇的校服上，点点鲜红就如花朵般在干净的布料上绽开，触目惊心。

何遇侧头看看衣服，忍住当场动手的冲动，深呼吸一下。

刚才的四个耳光太便宜他了，何遇心想。

“……”

嘈杂的乐声和喧闹的人声一齐灌入耳朵里，江以真能明显感觉到这些离自己不远，但自己不是在巷子里晕倒的吗？怎么会出现在人这么多的地方。

还有空气中久久不散的云南白药味。

江以真缓缓睁眼，正要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突然一束白光闪过来，他下意识闭眼的同时拿右手挡住眼睛。

“嘶——”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在江以真的努力之下无力地垂了下去。

一道冷冽却带有少年专属质感的声音钻入耳中：“醒了？”

白光又闪过去了。

江以真这才看清面前这个人，其实也不能说是看清，因为他戴着帽子口罩，唯一暴露出来的只有一双眼睛。

像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泉，深邃渺远的同时平静无波，甚至是一潭死水，仿佛世间一切事物都无法在其中激起一丝波澜。

在这种旖旎的灯光和富有节奏感的氛围下，这双眼睛拥有着一股特别的与世隔绝的朦胧美。

有意思。

江以真只觉得这个人的眼神好冷，和他的声音一样冷，活像按照程序设计来说话的AI。

“嗯，醒了。”他认真回答这位的问题。

何遇没多看他一眼，直接绕过他，从他的全世界路过，直奔酒柜——他是来拿酒的而已。

“行，那你滚吧。”

江以真：“……”

江以真顿时原地石化了，不敢相信人类36度的嘴里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不过他一点都不意外。吃力转头急忙对着何遇将离开的背影道：“诶，别啊。我这还伤着呢，很疼的……”

他一向是秉持着臭不要脸的原则走天下，这个冷冰冰的人很吸引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激起了他一睹真容的好奇心，所以在看到何遇的脸之前，江以真决定赖在这里了。

既然都把我带回来了，那肯定就不讨厌我，既然不讨厌我，那就是喜欢我，那不就等于他想认识我，那他就是想跟我做朋友！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内心挣扎，江以真在身下这个破旧酒红色沙发上挣扎着坐起来，视线注意到自己手臂上贴着的创可贴和涂抹的药膏，江以真更加确信了那个少年只是口是心非，现在他要主动出击去认识他了。

这里是个酒吧。

江以真仔细回想一下，印象中好像来过这里的。他跟西城附中外面的小混混搅和在一起，某一次逃课的时候跟人一起来过这里，那还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场所。

不过后来就有很多次了，在这座城各个酒吧里都有过他的足迹，江以真的酒量也是这样练起来的。

穿过几个身着暴露的年轻女性和大腹便便的男人，江以真终于在一个酒桌上发现了他的田螺姑娘。

何遇正上完这桌客人的酒，准备走开时被赶过来的江以真一把拽到一边的角落里。

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何遇反手挣脱束缚，并随即扇出一记响亮异常的耳光，这样的“暗算”他经历多了，自然而然形成了条件反射。

啪地一声脆响落地。

江以真捂脸无辜苦笑：“你讲点道理好吗？我就抓了下你胳膊，犯不着这么暴力吧？”

何遇收回手搓了搓，刚才那记耳光打得自己的手心也生疼，他撇过脸别扭地道歉：“……不好意思。”

江以真见他这样怪别扭的，就微微低头看他，盯着他：“骗你的，我一点都不痛。你……”

“服务员，这里！”

何遇只瞪了他一眼，然后从他边上走了。

只剩江以真在风中凌乱，他正眼看我了，他一定也对我感兴趣，我要去找他！不对，他正在上班，我不能像刚才那样鲁莽地去打扰他，不然会留下不好的印象。这样想着，江以真去了前台，要了杯酒坐在吧台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何遇忙前忙后。

不知道手里是第几杯了，反正他喝的度数低，区区几杯而已。直到看见何遇的身影从客人之间消失，江以真一股脑从高椅上下来去找他。

何遇已经不堪其扰了，整个晚上都有一股无名的炽热的视线追随着他，片刻不移。现在还像个尾巴一样跟在后面。

砰——

何遇进更衣室反锁了门，江以真一下撞在上面，撞得鼻头一酸。

很快，何遇就出来了，不过他根本没换衣服，还是黑色T恤和牛仔裤，帽子和口罩也在，唯一的改变只有他解下了服务生围裙。

“不是，你就解个围裙而已，有必要把我关外面吗？”江以真叉腰扶在门框上，痞里痞气地看着何遇。

何遇直接无视他离开，一字未说。

酒吧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前台一个稍高大的服务员对何遇说让他可以先回家，今天的班就上到这里了。

刚出大门，江以真追上去拉住何遇的背包，“诶，朋友，谢谢你把我带回来。咱俩认识一下。”

“不认识。”

知道他说的是不想认识，但没脸没皮的某人还是死缠烂打：“那现在认识一下，你好，我叫江以真。”江以真低头看了眼自个儿身上的校服，继而补充道：“是西城附中的学生。”

何遇仍是自顾自往前走，不愿意跟江以真搭话。

江以真凑上去：“我刚刚听见别人叫你石榴，是石榴树的“石榴”吗？你这个名字还挺特别的。”

黑暗中的眼睛阴沉下去，覆上一层危险气息，他改口道：“不过你人也挺特别的……”江以真猛然偷袭去拽何遇的口罩，不过他没得逞，何遇一直提防着他，一见他抬手就眼疾手快地撇开他，顺便一巴掌即将落在人脸上。

啪的一声还没下来。

何遇扬在半空的的手腕被一把攥住，然后缓缓松开。

“你找揍？”何遇沉声问道，江以真刚才过分的行为有些惹怒了他。

“你脾气真不好，怎么动不动就打人，还专往人脸上呼。”江以真指指自己的脸，上面通红一片，不知道是被物理攻击扇成这样的，还是化学作用喝成这样的，“你看你把我打的，至于吗，我不过就想问问你名字。”

他差不多一米八几的体型站在差不多高的何遇跟前，委委屈屈地像个傻逼一样，很辣眼睛。何遇环顾四周，鼻腔哼出一口气，极其不耐烦：“我不叫石榴，叫十六。”

“十六？数字十六？”江以真瞬间收回了他的虚情假意，带着求知若渴的精神继续追问下去，“姓什么？”

总不可能有人姓“十”吧，百家姓里没有这个姓氏。

“与你无关。”

好吧，江以真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眼前这个人嘴严得不行，根本不可能撬到什么。不过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十六很吸引人。

这时候，公园广场上的钟塔敲响，江以真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一看时间，已经十点了，再不回去家里的四旬老母要打电话催了。

“好吧，不说就算了。很晚了，该回家了。”江以真将微信打开，扫一扫，“临走前咱们加个微信，就当是朋友了。”

何遇绕过他，向不远处樟树边的公交站走去，“你不是我朋友。”

江以真的家在相反的方向，一想到家里林女士的河东狮吼就感觉足底灌铅，千钧重负让他挪不动腿，“你是我朋友就行，十六，如果你也在附中，记得去高二理科3班找我！我会等你的！”

虽然穿着上看不出年龄，而且人还在酒吧上班，但何遇给江以真的感觉就是同龄人，他相信自己的感觉没出错，要是十六也在附中就好了，不过不在也没关系，反正他有的是时间来找。

无非就是翘翘课，逃逃学，跟以往的日子也没什么区别。

何遇搭上回家的末班车，有点后悔今天的多管闲事，如果没有一时动恻隐之心，就不会有后面的麻烦了。他没有朋友，他也不需要朋友，他的世界里其他人离他越远越好。

夜很深了，何遇侧躺在床上，看向窗外的雨，夜间会有一点风，他窗户关得不严，以往当窗帘被清风吹起时会有大片澄净的月光倾撒。但今天只有磅礴的大雨。

乌压压的天空透不出一丝光亮。

这栋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房子的男女主人都出差了，这段时间除了定期上门的保洁和周末会来的小时工保姆，何遇一直是一个人生活。

但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父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江以真小心翼翼推开家门，探出一颗脑袋，在黑暗中攀手上墙，摸索着客厅灯开关。

啪嗒一声。

灯开了。

只见一位年过芳华却风韵犹存的女士翘着二郎腿端坐于沙发上一脸严肃地目视前方，脸上还敷着面膜，脚边的茶几上摆着一杯冒热气的茶……长久的沉默。开灯的江先生，他只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那一眼带着些怜悯和痛惜，随后就快步走到了林女士旁边坐着，也一脸严肃。

江以真有些怯场。

“愣着干嘛，还不快过来。”一家之主林女士发言。

“诶，好嘞。”江以真轻轻带上了门，恭恭敬敬地回应，细步走到林箐面前低头站好，他知道，迎接自己的将是一场狂风暴雨。而刚才老江的暗示，就是暴雨预警。

林女士侧头撇了老江一眼，江先生立马会意，凑上去帮她拿下面膜，起身丢了，然后把茶递到她嘴边喝了一口。此时的林女士已经蓄力完毕，要发起攻击了。

“你胆子挺大，我怎么不知道你父母离异，双方不管这件事啊？合着你小子替你爹妈离了个婚？”

老江一面安慰老婆，一面批评儿子，“是啊以真，你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么说爸妈呢？快跟你妈妈认个错，这事儿就算翻篇了。”老江已经尽力在救了，他小心地朝江以真使个眼色。

可江以真认错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怒不可遏的林女士打断了：“你别帮他糊弄我，你也站着去，别坐我边上！”

好了，现在是两个人罚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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