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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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脚下繁华富庶，抬头望去，满目皆是五彩绘饰的斗拱和琼楼玉宇，城楼上的士兵身着黑甲纹丝不动，像一尊尊冰冷石像。

依时令，今日是大雪，每年大雪前后就说明天子寿诞即将到来，京城也将成为一个不夜城。这里通达四方，汇聚天下异宝珍食，秦楼楚馆里丝竹不绝于耳，南疆北蛮、边陲小国派来的使者也都陆续进入京城。

天刚黑下，大街两面的商铺馆驿已经点起了灯笼，初上的华灯映着雪堪堪驱散街上黑暗。有宝马香车竞相停放于酒肆茶楼外，从店内传出来的欢声笑语在宽敞大街上飘荡不止。

小厮们在门口忙于迎客，仆从们忙着御马收缰，歌妓们在烟花柳巷吹拉弹唱，一派繁忙景象。

朱雀大街上，一家茶楼内灯火通明，有一位弱冠男子坐在窗边，身着青色云纹锦缎圆领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别一根青玉簪，干净落拓，五官中尤其是那双含情桃花眼最为出彩。

引得不少歌妓在二楼议论纷纷，皆叹道，要是能为这位公子服侍弹奏，哪怕没有黄白赏钱也是值得的。

只见他不急不徐喝罢最后一口茶，径直出了茶楼，悠然走在朱雀大街上，身边来往马车踏着石板飞驰而过。

石桥边的钓鱼老翁身前放着鱼篓，斗笠蓑衣皆白，似在外头呆了很久，他叫住正在过路的人。

“公子，最后一条肥鲤，可不好得嘞！拿去熬汤罢。”

何霜看左右并无他人，才知叫的是自己，停在鱼篓前，见老翁鼻子被冻得通红，双手瑟缩在衣袖之中，于是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柔声道：“我拿着鱼回客栈实有不便，这尾鱼就请老翁吃吧！”

“公子吉祥、公子吉祥。”渔翁连声道谢后，便欢欢喜喜的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刚踏上石桥，又有一个十**岁的少年迎面而来，脚步踉跄似乎有伤，寒冷的雪天就穿了一件黑色单衣，露出一截白皙脖颈，在异常热闹的京城中宛若一个游魂。

与何霜几乎是擦肩而过，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随风传入鼻腔。

他目光随着少年而动，有意想叫住他，又恐行为冒昧，只是回头看着远去的背影许久，最终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站了有一会儿，察觉到身后有人走近，接着一把油纸伞撑到自己头上，转过身，才见是小师妹向晴岚。

她身穿白色窄袖镶金边缎面圆领袍，披着孔雀纹大红披风，配一把银色镶宝石长剑，气质活泼明媚。正俏皮的笑着，又伸手去拂何霜肩上的雪：“我道师兄怎么还没回客栈，让我好找，原是到这里看雪来了。”

何霜退了半步，有意避让，这才想起与两人约定碰面时间已过，他眼神略带歉意，有意轻叹了一句：“玉清山哪有这样热闹的场面，不过趁着临走好生瞧上一下。”

向晴岚狡黠一笑道：“既如此，何必急着今晚赶回去呢？我们可以等到皇上大寿之后再回去，那时才是真正的普天同庆，宫中有数不清的珍馐美食、各国献上的奇珍异宝、还有没见过的奇珍异兽呢。”

说到这里，她已经止不住在心中幻想场景，因为自从去到山上之后，有好些年没有参加过了。

何霜早就知道这丫头有想法了，昨日不知道从哪里听闻他要下山给天子大寿送丹药，哭着求着也要一起，一路上话里话外都是让他在京城多留几天。

索性也不戳穿她，就顺着她的意说：“那我独自回去就行了，你许久未归家，侯爷也是极为挂念的，长老那边想必也不会多说什么。”

“那我一个人看有什么意思嘛！”谁知她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撅着嘴嘟囔着，随后又在心中嗔道，不过想和师兄一起看而已。

当然表面上还是乖巧的说着：“我跟师兄一起回去好了，省的大长老又说我不规矩。”

看她这样子，只能无奈的摇摇头，想当初是她哭着闹着要上山修道，侯爷许是看她平时在府里骄横跋扈，性子又闹，也想到让她去磨练心性，一去到至今已有五年了，性子倒是改了不少。

这里距离昨日下榻的客栈不过百米，返回拿上简单行李后，两人各骑一匹马往外城的南胜门去，出城之时，值守士兵查看过两人随身文牒后，低头敛眉把人送出去了。

玉清山离京城不过一百里出头，位于京城西南边，若是天气好时，快马两个时辰左右便能赶到。

两人一路行到城外五十里地，一个叫柴门驿的地方，再往西去，就是玉清山地界，再往前就都是山脉，除了他们山中修士会去采药，只有一些常住在山脚的农民与樵夫。

风雪愈大，路途难走，马匹踹着粗气停步不前，两人商量在这柴门驿歇一下再动身。

向晴岚翻身下马，何霜接过缰绳敲开咿呀作响的木门，一个被柴禾堆得略显逼仄的院子映入眼帘，东西两边几间小屋子是供旅客休憩的厢房，还隔出来一个马棚，中间是吃饭喝茶的房间。

驿站老伯约么六十来岁，头发花白，走起路来右脚微跛。

“麻烦老伯给我们来两杯热茶，再给它们喂点水和好的草料。”何霜把缰绳交到老者手里，语气柔缓道，说着又将几块碎银子放到了他手上。

老者一笑，皱纹被挤得更深了，连忙道：“这就去，这就去。”

推开主室大门，昏黄的油灯差点被风吹灭，里面总共六张桌椅，没有多余的陈设，更无其他旅人。

他们随意找了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坐下，不一会儿老者就端来了热茶，澄黄的茶汤泛着热气，道谢过后何霜自然而然就端起来喝了，而向晴岚看着有茶渍的粗瓷茶碗还是没能下口。

差不多过了一刻多钟，两人休息好准备出发，刚踏出房间，就听到院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老汉一边跛着脚赶去开门。

“来了……来了。”心里还奇怪今夜怎么这么多人。

只见门打开后，一个断眉男子率先走进来，随即跟进来一个强壮的虬髯大汉，也是牵两匹马，马背之上还横倒着一个人，看身影是个瘦高少年，手脚皆被绑着，垂着头看不清脸。

断眉男子看院里的人皆把目光停在那少年身上，还自顾自的解释了一句：“我家那不成器的弟弟，一个不注意就跑出去了，难管得很。”

说完后，粗略看了一眼何霜两人，就吩咐老汉送点热水和吃食进屋。虬髯大汗一只手就把昏迷的人从马背上捞下来，夹在胳肢窝下径直走向房间，进屋前还叮嘱老汉把马喂了。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而显得多此一举，老汉畏畏缩缩接过缰绳连忙点头，更加觉得他俩样貌不似善良之辈。

何霜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晕倒之人身上，他可以确定，正是他今天回客栈遇到的那个惨白少年。

想不到再以这种方式遇见，听那两人口音并不是本土人士，有点惊诧和疑惑，心里同时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师兄？”向晴岚叫回了神游的他，回过神来，那两人皆进入西边的厢房中，老汉也已经去东边炊房忙碌起来。

“晴岚，我们要不在这住一夜吧！”何霜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说了一句。

此话一出，把她惊得目瞪口呆，放着京城不住都要冒着大雪回去的人，竟然想在这穷乡僻壤住一夜。

眼神随他目光看去，刚好西厢房里亮起油灯，想到刚刚手脚被绑的少年，才恍然大悟，既然师兄有意，那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于是两人住到了他们隔壁，一进门向晴岚就开始打退堂鼓了，墙壁黝黑，泛黄的床单被褥单是看着身上就已经觉得奇痒无比了。

可叹昨夜还是绮罗飘香，今夜却是这番光景，小心翼翼用手帕轻试了一下板凳，看到还算干净后才坐下，一只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问道：“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同时嘴角已经露出跃跃欲试的笑容。

何霜根本没有注意她在说什么，脑中想着关于那少年之事，初见时那幕浮现出来，那背影在心中挥之不去，人总是会被一些感觉所左右，他也不例外。

接着从包袱里拿出一本书，坐到桌前仔细翻看起来，油灯照耀之下，脸部轮廓更加深刻，浓密的睫毛随着看书的节奏一上一下。

这可把向晴岚弄得摸不着头脑，托着下巴的手作势拍到桌子上,“师兄，你还卖什么关子啊！”

何霜抬眼做出噤声动作，示意她声音不要太大，然后小声地说道：“事情的原委都还不了解，先静观其变吧！”

向晴岚泄了气，绷紧的身子放松下来，一会儿玩自己头发，一会儿目不转睛地盯着何霜。

墙体虽略厚，但房梁是相连的，所以并太不隔音，加上何霜从小习武，耳清目明，隔壁两人互相耳语的声音如老鼠动静细细簌簌传过来。

他听了个囫囵，大意是要提防他与向晴岚两人别坏事，赶紧把这少年带回去之类的，至于什么地方并没有提及。

向晴岚此时丝毫未觉，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何霜把披风给她披上，然后吹灭油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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