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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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份的夏天，正是最热的时候，胡同口那颗大槐树被晒蔫了叶子，遮下一方不太凉快的阴凉，鸣蝉扯着嗓子卖劲地叫着。

上午十点多的光景，树下聚集着一伙儿老人，蹲在旁边的狗靠着主人吐舌头，纳鞋垫的，下棋的，相互闲聊的，国家大事，天气情况，家常理短都在这一方树下了。

半晌一个老人摘下老花眼镜，笑眯眯地站起来，将鞋垫放进随身带来的针线篮子里，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跟旁边的老人说道:“不跟你们聊喽，回去给我外孙做饭去？”

“现在就回呀？才11点，一中11点半才放学。”躺在藤椅上的老头慢悠悠地摇着扇子，撩起腕上的表看着，悠闲地说道，似乎还想多留老太太坐一会。

“说早也不早，买菜洗菜，得耽误不少功夫，人老了动作就慢。”老太太弯腰拿起针线蓝子，坐得太久也腰酸背痛，到底人老啦，那里都比不上年轻人。

“行啦，你别留人家啦，人家着急地给外孙改善伙食呢，唉，话说你孙子今天不是要来嘛？怎么没给你孙子准备一顿好的？你看看人家梁老太，天天给外孙变着花样的改善伙食。”旁边有人嗑着瓜子逗笑。

老太太跟着笑一声，也不搭话，向四周走几步，蹬蹬坐麻的腿儿，拖着慢步子向巷道里渡去，蹲在旁边的那只土不拉几的小土狗看见主人走了，立马蹦跳着跟上去，欢快地摇着尾巴，跑到家门口的时候就蹲坐在泛黄剥落的木门前吐着舌头等着颤颤巍巍归来的老人。

老头子哼了一声没做声，提起孙子就头大，整天混不吝地没个正型，就会嚯嚯他爸的钱。

“唉，老温，你孙子不是在北京念的书嘛，怎么要回到咱们这小县城读高中啊？”

“没户口，在北京参加不了高考，只能回这里不然还能回哪？”老头没好气地回道，终究看了眼表，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人也该到了。

刚想着就从外边驰进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大奔，车停在空地旁边，车门打开，一对打扮的光鲜亮丽的男女从车上先下来，男人穿着西裤衬衫，女人穿着连衣裙高跟鞋，是老温头的儿子和儿媳。

邻里之间相互使个眼色，明面上不说，暗地里都有点酸，老温头的儿子在北京混地不错，听说是做生意的。

女的过来打招呼问候，男的过来给邻居们递烟，后座上坐着一个少年，看不清面容，大槐树在车窗投下斑驳的阴影，只能看清点模糊的轮廓。

老温头看到儿子和儿媳还是很高兴，笑呵呵地，皱纹都绽开了，从藤椅上站起来，往车上端看，单面可视玻璃，反射着明晃晃的阳光，晃地他老眼睛发疼:“舟小子呢？”

“刚刚在路上就有点不大舒服，现在睡着啦，我去叫他。”儿媳妇降云回他。

女人说着走到车后边，打开车门，俯下身子不知道跟后座的男生说了些什么，半晌，下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米八五的大高个子，模样是没地挑，只是眉眼间有股子慵懒，带着没睡醒的不耐烦，双耳插着白色的耳机，被降云揪下来训了一顿。

白T恤，牛仔裤，瞪着一双比脸还干净的球鞋，似乎在打量着周遭的环境，隐隐有种嫌弃，他将书包甩在肩膀上，遥遥地挥了下手，喊了声:“爷爷。”比国家领导人还气派。

老温头一听这声音就牙疼，但还是忍不住仔细打量孙子，明明就一个过年没见，长地比他爸还高，单看着外表还真没地挑，单眼皮，高鼻梁，颇有他当年的风范，只是干得那事却一件比一件混账，摇着那扇比老人的牙齿还要调零的蒲扇，招呼道:”唔，先回家再说，外边天气热。”

女人和男人从后备箱拎出东西，跟着老温头回家。

“学习的事情都办好了？”老温头边走边问。

“办好了，您就别操心了，我们亲自去办的，校领导看了温舟以往的成绩，安排进了高二火箭班。”降云在旁边打了把手，搀扶着老温头，温庭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火箭班的成绩一直很好，升学率高，隔壁梁老太外孙小梁也在那儿，小孩儿可乖啦。”

“是嘛，那可真巧……我们能为他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明年能不能考回北京就看他自己了。”

谈话渐行渐远，淹没在夏日的蝉鸣与热浪中。

修长的手指缠绕着白色耳机，温舟打量着这个胡同，巷道狭窄，两排的房屋低矮又陈旧，巷道口堆着一堆垃圾，发酸发臭，引来一群群苍蝇，巷口那棵两人合抱不拢的大槐树，树下的那几块石头连位置都没变，还记得夏日坐在上边烫屁股的感觉，温舟隐约记得这个巷子好像叫——老槐树巷子。

自从五六岁回来长住过一段时间后，温舟几乎没怎么回来过。

石头上坐着几个人，递来打量的目光，似乎在把他和记忆中那个往石头上抹胶的浑小孩对应起来。

温舟抬步跟上，向胡同深处走去，裤脚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一只小土狗，一双黑豆的眼睛，浑身脏兮兮的，不认生地正扒着他的裤脚哼哧哼哧地啃，就像看到什么深仇大恨的敌人一般。

“啧，”温舟皱紧了眉，低下头仔细打量这狗，然后用脚将狗嫌弃地扒拉来，还不忘评价一句:“可真丑。”

那狗没有一点自知之明，被扒拉开后再度扑上来，两个爪子抱住温舟的小腿使劲咬，周围的邻居大都看热闹，乐呵呵地看着这一人一狗在大太阳底下僵持，温舟热汗流淌，咬牙瞪狗:“谁家的狗，没人管的嘛？”声音带着对这些看热闹的人的气恼，竟然没有一个人将这狗呵开。

价值不菲地牛仔裤被啃出了细线，脏兮兮地沾满了口水，温舟攥攥拳头，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准备一脚将狗踢开。

“小土，住嘴。”还没动作，一道清亮的声音从巷道口传来，温舟转过头去，看到一男孩骑着一辆黑色的自行车从马路上风风火火地转进来，小心的避过宝马车停在他的面前，然后一把将土狗抱起来扔在车前的篮子里，下意识地挡在篮子前，气喘吁吁地跟他道歉说:“对不起啊。”

温舟看他，带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男孩年纪应该跟他差不多，白色的T恤，领口和袖口滚着蓝边，胸口还有县一中的绣字和校徽，蓝色的校服裤子包裹着两条修长的腿。

一张脸嫩白嫩白的，比豆腐还水灵，细腻的鼻梁，鼻尖微翘，温舟没见过长地这么精致又自然的男生，温舟觉得他很熟悉，不知道在那里见过，挑眉问道:“你的狗？”

男生因为骑地很快，气喘地很急，脸上也红，伸出胳膊摸了把汗:“对啊，实在对不起，它平常不这样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啦？没咬疼你吧？其实它就是喜欢跟人闹着玩的。”

温舟把腿儿伸给他看，那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牛仔裤的裤脚被咬地破破烂烂，语气不善:“它就喜欢这样闹着跟人玩？？”

这么多人看着他，男生的脸唰地一下就红啦，有几分无措，带着黑色手表的手紧紧地攥了一下，像是确认一般:“啊，咬成这样啦，肯定不能穿了吧？”

“你说呢？”温舟好整以暇。

“多少钱啊，我陪你吧。”男生下意识地摸兜，掏出两个比脸还干净的兜里，脸更红了。

温舟还没说话，旁边的邻居就开始劝说了，说不就是一条裤子，不至于，那狗就这样，天天就喜欢抱着人的腿啃，这周围那个人没被咬破几条裤子。

站着说话不腰疼，温舟都气笑了，合着到最后成了自己无理取闹，本来看那男生认错态度良好而且天气又热，他打算就此罢休，但无奈碎嘴的邻居一下激起他火气，冲着那男生说:“好啊，1000块。”

“啊？这么贵?”男生微微张开嘴，清澈的眼睛透着质疑。

邻居又开始说，劝温舟算了，街坊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那有这么贵的牛仔裤，这不是摆明了讹人嘛？还有人说你家那么有钱咬烂一条牛仔裤怎么了？这不是明摆着欺负穷人嘛。

偏偏温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当即呛人道:“各位孤陋寡闻，没见过不代表没有，管好自己家的事就行了。”得，老王头的孙子刚一下车就赚了个人嫌狗憎。

邻里之间开始七嘴八舌地骂温舟没礼貌，温舟从小被人嫌弃惯了，懒得理，就是太阳有点毒辣，尽管借着槐树的影子，仍然晒得他不耐烦。

男生卸下背上的黑色书包，把书本试卷都摊开翻找了一遍，只从英语课本里找到夹着的50块钱，抓在手里有点不好意思地递给温舟，温州接过来折了几折随意地装进牛仔裤里：“就这些？”

“啊，不是。”男生摆摆手，掏出手机，折腾了半天才上了网，打开微信二维码，跟温舟商量:“我现在没那么多钱，分批转给你行嘛？”

“嗯”。温舟看那手机磨损严重，样式也不新颖，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老牌子，突然有几分不忍，要不算了，但对着这么多碎嘴的邻居，怪没面子的，拿出手机匆匆扫了一下就装进兜里，再没看那男生一眼就朝巷道深处走去，那男孩一直没走，似乎一直在后边看着他。

刚走到门口就碰到温庭，温庭看温舟许久没回来，以为出什么事就到门口接他，眉头皱成川字，带着几分教训人的口吻:“出什么事了，爷爷给你切好了西瓜让他等了这么久？”

“没什么，被一条狗拌住啦。”温舟跟他爸八字不合，何况被纠缠地口渴，太阳热地他不想说话。

等坐下吃西瓜的时候，“叮”手机响了一声，温舟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刚刚加的好友界面上，好友梁小乖向你转账元。

温舟一口西瓜差点吐出去，合着人家这分期付款是5块5块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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