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未来：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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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行人，鸽子与喷泉。

没有风，艳阳高照，地面上升腾起缠绵的燥热，从脚腕溜进裤管。斐暇的手指捏着帽檐，指尖被绸缎包裹的质感令他微微失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有人在向他飞快靠近。

“哎呦！”一个灰色的影子从斐暇的腿边狠狠撞了过去。一个人在放松的状态下平衡是很差的，体质并不出众的斐暇跌倒在地，棕色手提箱脱手飞出，在地上磕了一下，轰隆隆地乱响，让人怀疑里面是不是装了一座图书馆。始作俑者达成了目的，离开就和相遇一样突然。而事故本人好像还没睡醒，如同一尊精致的木偶。

“我想你需要一点帮助，先生。”

斐暇手里抓着帽子，仰起头，使来者得以看到他的全貌：黑色的长发笼在耳尖，好像被星辰分割的夜幕，秀气十足的棕眸微微瞥向她，眉宇间流淌着和缓的肆意，那是一种极其矛盾的美感。

最罕见的是，这是个东方人。在1999年的伦敦，东方人可不多见。

“不必了，多谢。”斐暇拒绝了对方伸过来的手，旁若无人地站起来，拍了拍灰蓝色礼服上的浮尘，提起横死在一旁的手提箱。

于是少女又只能看见帽檐下透出的淡然眼神了，不免有些失落。

斐暇向这位热情的小姐点头致意，他不想和这个时代的人产生什么瓜葛，他现在急需获得这个时代的信息。

鸽子洁白，行人仓促，喷泉汩汩流出，时间变得粘腻且缠绵悱恻，斐瑕眯了眯眼，天边伸过来一小片灰色，好像橘子上的霉斑。

“要下雨了，小姐。”斐暇收回目光，语气复杂地感慨到。

“伦敦总是如此，先生。”

她笑得很美，嘴角和眼角都翘着，从身体到灵魂，散发出一种不经世事的微甜，这种感觉令他十分怀念。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斐瑕说的是中文，

少女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显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不过这只是一个午后插曲，很快就被她抛在了脑后。

斐暇渐渐走远，直到穿过现实的喧闹，直到被电车遮住身形，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公园街边的长椅被斐瑕作为了临时据点，无人问津的报纸，被露珠打湿了一角。哗啦啦抖开，扫了一眼，确定自己所处的年代，在报纸最后几版的广告里一条一条浏览下去。很快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条，内容相当简短。

“唐人街25号，吉房出售。F先生。”

伦敦威斯敏斯特市，苏活区。这里是伦敦华人的聚集地，道路两旁各式各样的中餐厅比比皆是，斐瑕走在其中，耳边乡音不断，听懂的听不懂的，却让人十分亲切，倒显得穿着礼服的他格格不入了。

透明的痕迹延伸到了整个手臂…无声地提醒着他时间有限。

斐瑕已经无心再做他想，径向目的地而去。

这是一栋古色古香的宅院，绿植，木桌，仿做的名迹应有尽有。走进来的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穿越了时空，尽管他也没少经历就是了。

他大踏步走进来，对于此处的景致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到闭目假寐的老头身上。

身着暗红色唐装，一头银发精神霍烁，桌前摆放着两套茶具，散发着袅袅热气。

“交代后事吧？”斐瑕坐在他对面，自然地端起茶抿了一口，皱了皱眉，不是他喜欢的茉莉。

“我没什么可告诉你的。”他的声音像是生锈了的齿轮，苍老的脸上爬满了黑斑，只有那双皱纹下的眼睛还活着，而那种相似的眼神令斐瑕厌恶。“但我留了一份礼物给你。”

“再见。”斐瑕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巧的消音□□，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抬起，瞄准。而老人自始至终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没有恐惧，挂着世界上最讨厌的那种笑—蒙娜丽莎的似笑非笑。

他听到阶梯传来脚步声，于是食指扣下了扳机。

只是飘了起了一缕青烟，开枪的声音不比捏爆一个气球大多少，但老者的胸口已经绽放出血色，好似一朵惟妙惟肖的花。

“不，你做了什么！”

身体上透明的光斑褪去，斐瑕感到一身轻松，左手扶着额头，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自然地将枪口调转，对准了阁楼转角处的少女。

“下午好，女士，不知是否打搅到了您的休息？”

维尔汀望向对方的眼睛，这是一双绝对冷酷，玩世不恭的眼睛，因为自己的谋杀正洋洋自得。不管从个人还是社会的角度，维尔汀都没有放过他的理由。

“为什么？他可是你的祖父！”她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变得嘶哑，像极了一只即将炸毛的野猫。

对于这份质问，斐暇感到好笑。

“我不介意送您和他团聚。”

在死亡面前，维尔汀的脸上只有微微漾起的愤怒，而这份愤怒也在迅速平静下来，不是消失了，而是在酝酿着海啸。

斐瑕意识到，这是一个不会被轻易打倒的人。她已经冷静了下来，并且迅速思索着对策。斐暇端详着对方，越发喜欢她礼帽下面无表情的脸，几乎有些着迷了。

“来玩个简单的游戏，如何？”斐暇饶有兴致地提议道。

“我想我没有拒绝的权力。”维尔汀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对于自己的处境有很明确的认知。

“明智之举。规则很简单哦，左轮转盘。”斐暇手中的枪又变成了左轮，维尔汀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情况就更加糟糕了，对方是个有杀人倾向的神秘学家。

左轮转盘就是在□□中放下一枚或多枚子弹，任意旋转转轮之后，关上转轮。游戏的参加者轮流把□□对着自己的头，扣动扳机；中枪的当然是自动退出，怯场的也为输，坚持到最后的就是胜者。

“你既然有枪直接打死我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因为我喜欢你，愿意给你一个争取命运的机会，说不定你会赢哦。”斐暇边说边将左轮的转轮打开让维尔汀看见里面的弹仓空空如也，随后他便从口袋中拿出一枚子弹当着维尔汀的面放在了转轮当中，然后用力一拨整个转轮转动起来，在某个时间猛地合上转轮，最后将左轮放在桌子上。

“以菩萨，不，上帝的名义保证，这场游戏绝对公平。”

“女士优先，当然你也可以对我开枪。”他把枪递了过来，维尔汀没法拒绝。

有那么一瞬间，维尔汀确实动了些小心思，但男人戏谑的表情仿佛在期待着她出尔反尔一般。

她把枪对准太阳穴，冰冷的枪管令她的精神为之一紧，在这生死关头的一瞬间，她几乎不能思考，眼前不断闪过意味不明的片段。

要是再犹豫下去，我就会失去开枪的勇气，直到没有尊严的死掉。维尔汀这样想到，于是下定了决心。

咔擦，是空枪。

维尔汀微微阖了下眼。

“该你了。”维尔汀递过枪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强迫自己思考。对方为何如此自信，胜券在握，好像根本不会担心输掉一样。这其中肯定有她忽略了什么东西。

“勇敢，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品质。”斐暇赞叹道，俏皮地眨着眼睛“你猜这枪我会不会死？”

又空了。

“哈哈哈。

斐暇的声音像一只无孔不入的蚊子疯狂扰乱着维尔汀的思绪，让她已经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了。

轮到维尔汀了，她将左轮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这一瞬间她得到和刚才完全不一样的感受，随着死亡概率的增加，自身的求生**也在开始激增。可爱的脸蛋都涨红了，她不知道下一发到底有没有子弹，自己会不会被自己一枪打死，这一切都取决于她的运气。

她以为自己能够很轻易地开出来枪，但是她错了，她的手一直在止不住的颤抖，几乎对不准自己的太阳穴。

还是空枪了。她仿佛一下子从深水中重新获得了氧气，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就好像刚跑完了3000米。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好像受惊的蝴蝶扑扇的翅膀。

斐暇沉默地望着维尔汀，由衷地鼓起了掌，“很少有人能在转轮游戏中保持优雅的姿态，女士，你的勇气和果决如此耀眼，几乎压过了你的美貌，我马上就不忍心杀死你了。”

维尔汀没有力气做出多余的回应，但她觉得自己的表情应该是鄙夷的。

然后，在维尔汀震惊的目光中，斐瑕拿起左轮，对着自己的脑袋连开两枪。

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生。斐暇的嘴角逐渐咧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夸张的弧度“你说下一枪是不是就必死了啊，看来这一切都是命运石之门的选择。”

斐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收缩的瞳孔，她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抑或是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但他看出了不符合对方年纪的悲伤。

他扣动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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