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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山阙-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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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山下，一条玉带似的河流蜿蜒前行于草原上，河面水汽蒸腾，温暖的地气滋养着，此处四季如春，岸边水草丰茂，鸿雁成双成对，在山花烂漫间休养生息。
一位身着碧色汉装的少女哼着曲儿，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河边，旖旎的粉色裙边粘满了露珠。她十余岁年纪，健康的麦色肌肤，一字眉下一双圆溜溜的杏眼，英气而不失柔美。腰间挂着一个竹篓，已经装了十几个白花花的鸟蛋。半人高的蒿草中，扑楞楞飞起一对黑天鹅，少女欢呼一声，猫腰捡起两枚拳头大的天鹅蛋，蛋呈浅绿，尚有余温，少女喜得眉开眼笑，装入腰畔的竹篓之中。
扬眉之际，忽然怔住。小河对岸，一位身着白袍的少年，正静静地垂杆而钓，他长发如墨，肤色甚白，面无表情地盯着水面。身后数丈远，有一大两小三座白色的毡帐。
少女困惑地眨眨眼，右眼角一颗小小的胭脂痣随之跳跃。她在这片草原上已经生活了大半年，方圆十里从未见过人烟，一夜之间静悄悄来了个邻居，她甚是好奇。
少女侧头打量良久，见少年与那钓杆都纹丝不动，仿佛入定一般。温泉碧水中，白色鱼群悠悠游过，却无一鱼咬钩，少女忍耐半天，轻轻“喂”了一声：“你的鱼饵掉了？”
少年抬头扫了一眼，漠然垂眸，只见他高鼻深目，长相十分俊美，却眉间深锁，脸如寒冰，这一眼拒人于千里之外，少女轻叹一声，聊天的兴趣瞬间全无，沿着河岸继续前行。
河岸边不远处有个石块垒成的土堆，五彩的鲜花开得正艳，看得出经过精心的修整。少女伸手将几株枯叶乱草拔去，采了一束鲜花编成花环置于坟上，静立半晌，方才恋恋不舍离去。
阳光驱散了晨雾，露珠映出晶莹的光芒。少女悄悄绕到了少年身侧，见他手中所持只是一根普通的竹杆，系着一片芦苇叶垂于水中，不禁奇道：“无饵鱼儿岂能上钩？”少年将钓杆远远拋开，站起身来，冷冷道：“天鹅一年才产一次蛋，你捡去做什么？”少女笑道：“吃啊！”少年居高临下瞧着她腰间竹篓，皱眉道：“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何必多造杀孽？”
少女抿嘴一笑，颊边一对浅浅的梨涡隐现，她打量了少年一眼，见他年纪虽比自己只大了两三岁，身量却高了一头不止，身材瘦削，衣饰精美，通身贵气，不禁摇头叹道：“公子出身富贵，自然不明白生存之艰难。世间万物，不是吃你，便是被吃，到头来不过几根白骨而已。”晃晃头，嘴里哼着悠长的牧歌，缓缓前行，忽又回头笑道：“我叫阿南，南方的南，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别扭地抬头望天，不予理会，须臾，悄悄垂眸，见少女身形轻灵，已去得远了。
一个三十来岁的劲装汉子出现在身后，他身形高大，身手矫捷，双眸精光内敛，叉手快速言道：“主上，属下失察，数里外有户人家，一男一女似是夫妻，一名女奴，还有刚才这个小姑娘。看这姑娘年纪虽小，轻功已不弱，不似普通牧民，身份尚未查清。那女主人似乎身患重病，要清场么？”
少年烦躁地踢着青草：“既有病患，不必惊扰。”汉子应是，温和地注视着他，欲言又止。
少年眼望茫茫原野出神，旭日初升，万道光芒洒满草原，半晌，取出一个金色短哨吹了起来，尖锐的哨音响彻草原，半空中一声鹰啼划过天际，一个黑点穿破云层，如流星般疾弛而至，稳稳落在他张开的手臂上。
一只体型巨大的金冠雕，昂首立上他肩头，全身黑褐色，头颈部一圈金黄，鹰目有神，顾盼生辉。少年轻轻抚摸着它的背部，揭开足上绑的一个金属盒子，取出一卷卷宗，又将一片小小羊皮卷塞入其中，手臂一振，金雕展翅而起，那汉子伸手抛出一只野兔，金雕伸爪抓住，在空中盘旋几圈，穿入云层，消失不见。
少年展开卷宗，细细研读，密密麻麻的汉文、西夏文、契丹文三国文字记载着近日发生的天下大事。
少年阅闭沉思半晌，喃喃道：“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李至忠，我想去南边走走。”
汉子面露难色，斟酌一番，长揖道：“主上龙体尚未大安，还需多加休养。”
少年呵呵冷笑一声，点头道：“好得很！你这个禁军太尉如今做起了牢头？”
李至忠单膝跪下，垂首不语。少年踢掉长靴，赤足走入河水之中，温热的感觉瞬间漫过全身，他暴走一阵，狂暴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在河沿坐下，指着岸边土堆问：“那是什么人？”
李至忠额上冷汗渗出，唯唯道：“属下失察！还是为主上挪个地方……”少年瞧着那盛开的野花，脸上神色渐转柔和，温声道：“死人有甚么可怕的？去查查。”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大黑马狂奔而来，尚未近前，马上已跃下一人，却是那个叫阿南的小姑娘去而复返，李至忠已悄无声息隐入草丛中。
阿南挎着一只小竹篮，轻盈地在草丛中飞跃过来，耳旁发辫上缀着的小花，像蝴蝶一般飞舞。白净的脸庞微有红晕，鼻梁上挂着密密的汗珠，未语先笑：“就说你钓不上鱼啦！肚子饿了么？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竹篮中一阵清香飘出，阿南递到他跟前，只见两只三角粽和几个小鸟卵躺在其中。
阿南抿唇笑道：“今日是端阳节，我和婆婆包了粽子，你知道端阳吗？可有吃过粽子？”
“你们是江南人？”少年瞧了一眼，并未伸手去接。
阿南见他不似晨间拒人于千里，心中一喜，将竹篮放在他身旁，学着他的样子席地而坐，脱掉靴袜，脚掌泡入温泉之中，满足地叹息道：“没错，我阿娘是江南人，我自然也是啊！”
少年悄悄挪开一掌之地，眼角余光中，只见两只雪白的小腿肆意拍打着水花，不由问道：“江南好么？”
阿南叹道：“烟雨江南，山光烂漫，想必是很美很美的，可惜我未曾去过。”侧头打量着他：“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夏国还是辽国人？”
“夏国，龙川。”
“龙川……还窥图凤宇,更坐跃龙川！真好听！”
龙川颇为意外，撇嘴嘲讽道：“想不到你个捕鸟捡蛋的野丫头还记得唐人诗词？”
阿南笑道：“比起念书写字，我可更喜欢捕鸟打鱼啦。可是娘亲生病后不食荤腥，鸟啊鱼啊只能放生。对面山坡那片树林中，有一种草菇可鲜美了，用油煮过，拌入汤面，其味无穷。明日我给你带点来尝尝。”
龙川见她一笑恍如阳光绽放，让人心胸愉悦，嘴角不由也染上浅浅的笑意，心道真是个不知世事的小丫头，无忧无虑，除吃无大事。
阿南见他眉目终于舒展，甚感喜悦，圆溜溜的眼睛中满是笑意，伸手去牵他的手：“哥哥，咱们去跑马去……唉哟，哥哥你很冷吗？手这么凉！像冰一样！我帮你暖暖。”双手捧住他的手一边轻轻揉搓一边呵气。龙川从未跟人如此亲密接触，只觉握住自己的那双小手又软又暖，不禁心中一震，慌忙抽回手，在衣袍上擦了两下。
阿南毫不介意，侧头思索片刻，取下颈中一块蝴蝶形玉坠，放至龙川掌心，笑道：“这是暖玉，哥哥你戴上这个，便不冷啦！你摸摸，是不是很温暖呀？”龙川见那块玉呈柔润的粉白色，一缕鲜红缠绕其中，若有若无，握之温润，不知是玉的温度，还是少女的体温。拿在手中甚觉不妥，触及阿南充满期盼的双眸，一时无法开口拒绝。
阿南灿然一笑，手臂轻挥，一片片七彩花瓣洒向河中，零零散散却绵延不绝，变戏法一般。衣袂飘忽间，忽然唱起歌来，细细的嗓音恍若风声渐起，拂过林梢，穿过旷野，直入云霄，悠长婉转,萦绕于耳边,回旋在雪山和草原之间,流淌在林带和草坡之上。那是草原独有的长调,深情绵长。龙川瞧着花瓣随着河水渐渐飘远，思绪也逐渐飘散。
远处蓦然响起三声尖利的哨声，阿南一跃而起，脸色骤变：“唉呀不好，阿娘找我啦。龙川哥哥，明儿再来找你玩儿！记得吃粽子哦！”来去如风，说到最后一句，马蹄声已去得远了。
余音袅袅，尚在耳边，小河又恢复了平静。
李至忠见少年沉默片刻，伸手取过竹篮，忙出声阻止：“主上切不可随意饮食，这些东西交由属下处理吧！”
龙川拈起一枚鸟卵扔入河中，冷哼道：“咱们也祭一祭屈大夫。”将粽子一一丢入水里，最终将竹篮也一并扔了。
李至忠目露不忍，眼见那竹篮随波逐流，渐渐沉没，龙川头也不回地走入了毡帐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