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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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国近百年的历史，除“刘”外共有三姓贯穿始终，文“宋”、武“沈”、社“曲”〗

作为统治者的刘氏一族，给予了有着战神之称的沈家人莫大的信任，沈家子自成年即可统率一军，可不受皇室的管辖约束，首要听从的是沈家所率之个人。一连多年，直至如今，正有着威、逸、汻三支沈家军，接连扎守在余国的西部。

“这也是二爷的意思。”

柳回舟，是他二弟放在这儿的人，美名其曰是个难得的谋士，实则当着军师的职，干着督查的活儿。

“那就这么算了？”沈清逸又掖了掖被角，刻意压低了声，竭力收敛着火气。

“这便看将军如何想了，算肯定是没就这么算了的。”

五年来尽心将界限划的清楚明白，半分雷池也不跃，妄论于亲朋者感同身受的愤慨，柳回舟也就任着沈清逸右手几度松紧，依旧没能憋出半个字来，这才选着时机递出一物。

不是信件密令之类的讯息传达之物，而是生冷的玄铁制品，大体是个圆形，其上刀戟的纹样清晰能辨，应是沈家军的专属调令。

“兵令？这是要把汻军调来？”沈清逸一惊，连睡着的那人也顾及不上，似灵光乍现，又迟疑道，“还是说，你又要走？”

沈家的军令都是实实在在能调兵的令，这虽是个无名牌，却能调动沈家任一军核心的五分之一，少说也是百十人的精锐部队。

这数目说来也算不上大，实际却重要异常。不论其本身战斗力的优越，仅这核心的一人，若是在不违皇命的前提下，所代表的便很可能是百人、甚至千、万人的军队。

沈家军是被承认的正经私军，但私军的数目绝对是影响皇帝心中那根刺粗细深浅的关键因素。因而，沈家在起始便自请设下限制，一人所率的队伍实际人数不能超过千人，而除这核心之外的“沈家军”具是在编军队，首先还是要听凭皇命。

沈清逸所惊之处绝不是柳回舟有这令牌，而是调兵之举。仅在几月前的“三秋之乱”，就目前所知，谁也不能保证上面那位与沈家没能生了隙。而此时调兵，他所想的便只有一种可能，是为大罪。

当然，柳回舟不是沈家人，却深得沈家的“信任”，由此也是能窥探些许的。

“这是小公子的。”以防万一，柳回舟将令牌又拿了回来，没等人说出什么，添上一句，“二爷的意思是，裘远该为成年做准备了。”

有着建国之功、护国之任的沈家，为保国之昌盛、家之安稳，须循：同辈除承位者外，至多余一人入朝，同世亦不可超三辈，若须三辈则不可过三年。

十八便有的一军，实则是提前有了核制，只是往往待到成年才由皇帝拨下大队，有一军之规模。

而沈家最小一辈的独苗苗——沈裘远，半年后即满十七。

“哦，”这一下沈清逸就失了兴，聊赖赖地又坐了回去，好在身旁人受了累，睡得也死，呼吸都平稳至极。

似终于意识到父亲的身份，忽地又问，“去哪儿？”

柳回舟是早已习惯，立侍许久也不见半分不满，只答着“曳门”。

“啧，”沈清逸倒是嫌弃地咂了咂嘴，说不出的嫌弃，“怎么选了那么个地。”

柳回舟不置可否，兼顾着上属的习性，听得夜巡的啰音，便借着空隙插了进，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将军此行需得去一趟胤州，陛下有意培养闵王，具体事宜将军可与副使细谈，今夜便......”

啰里啰嗦磨蹭了足有一刻钟，确无遗漏，柳回舟这才放心离去。

正如沈清逸不喜他，他亦不喜着沈清逸，也略了太多交流决策之事，只这般信息确认，他二人自是各自为事来得最为轻松。

其实，沈清逸没听个明白，琢磨许久，还是觉得是柳回舟话没说明白，就连马匹牵到面前也忘了反应，只以为是清风又闹了脾气，就着晨练后有些汗湿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慰，等清风又哼哼着又表示对所负包裹的不满，才终于回拢了意识。

而所谓副使却是个半大的小子，比他儿子都小上几分，自见上面便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逸将军，你们沈家是怎么搭上线的？是什么时候被坑的啊？到哪种程度了？”

能驻立权利中心百年的世家没有一个是容易的，权利越大行差就错的代价就越大，自也说不上坑与被坑，你来我往间早已算不清具体，只是终究皇命难违罢。

十五年前的沈清逸，想的还很简单，皇帝指哪儿他就打哪儿，安安稳稳，本本分分，不求功亦不求过，所成之果亦是恶。

日渐枯老的父亲，无辜受骗的妹妹，身染病疾的弟弟，众矢之的的沈家步履维艰。

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因莽撞晾下的错，直到柳回舟的到来才被动惊醒。

若世为恶，又何来的无功无过，若想护之所护、卫之所卫，他便得去争抢那所谓的可能。

“呃，这位……”

“李，姓李，叫李自乐。”

“嗯，李公子，也是我二弟派你来的？”

有些人有着将才，能排兵布阵、率军取胜，却在官场心思混胡不清，沈清逸便是如此。他二弟每次派来的人，便也会思虑此，总将些事安排妥当，何况此次巡查更需得此才。

“是也不是，准确来说，是汻将军后面那人让我来的。”似不愿再提那人，李自乐调整了下马鞍，迅速揭过，笑意却不减分毫，“我回了将军的问，礼尚往来，将军也回我一个吧。也不难为将军，将军可有想好胤州之行的方案？”

这一问把沈清逸给问住了，他所知不过是接令行事，昨夜柳回舟似也只嘱咐了路线之类，不说什么法子，单说行事目的也不见得清楚，所知也不过需去，还得偷着去罢。

见着人面上分明的尴尬之色，李自乐算是明白了自个儿有多不受待见，虽多半也是柳回舟那小心眼的锅，面不改色地捏了下腰间挂坠，刻意扬了声，也不知是为着寻得谁的认可，“这可真是可得罪人的活儿，御赐巡察使，说着是好听，真要动了什么人，可讨不了好，也就只有沈家能淌这水。明面上一套不说，背地里还要搞事儿，本就是那些人的眼中钉，偏要在人眼皮子底下把人带走，那么大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带走就带走，还得要瞒住整整一年。”

这一行一去就是小半年，自中沈清逸也算明了这人的好处。他在兵营摸爬滚打几十年，一心只钻研武力战事，对于官场的圆滑心机到底是缺乏不少，文人那套歪七扭八的说辞具已难耐，所幸李自乐不负他之所望，忽悠人是一把好手，消息更是灵通至极，往往省事不少，有时只需露个面便可。

“闵王爷说来也是将军的亲侄吧，将军觉得我们花多少时间就能把人送到曳门去？”

“半月足以。”

沈清逸在不擅长的领域还是极听话的，把形象维持得很好，这半年也是磨出了些本事，至少端着唬人是没什么问题的。一来二去，作为巡查使的任务也完成大了半，一路上风风火火地拔除了不少毒瘤，搞得各地官员都有些心慌慌，藏匿行踪的理由也就更加充分直接，加之这几日的连番赶路，很快便有了寻人分道计划的充分前提。

这话题也就不可避免地拐至此处，依沈清逸的说法也就在郁硙停个一两日，以防万一，李自乐还是留足了五日的时间，也就忍着清水就啃馍了好几日，实在还是难咽。

胤州郁硙一年前作为封地被赏给了闵王，或者说是为封闵王才草草割了胤州这地。

余国历史虽算不上悠久，这地域属实算得辽阔，共划有十一州，胤州算不上顶好、自也算不上差的，地处南方、气候湿润，水患也不泛滥，唯一坏处就是产量少，无论粮食或是加工品，唯一稍显名气的也属实不算光彩。总之，种种原因所致，胤州实际是易被忽视，又极被重视的一处。

依寻回来的消息，自打到这郁硙概有三月之后，闵王就彻底宅在屋中，常人不得见。但那初初的三个月也属实是热闹，似要把建安未行之事做个遍，走猫逗狗、欺男霸女更是寻常，愣生生将一个平和的城镇搅了个翻。州府每日都苦着张脸，打不得骂不得，好说歹说才收了性子，又迫于某些心思作祟，屡次上门劝说。

何况，作为当今的十一皇子，又有着实权在握的大族外戚，即使已被封王贬外，某些人依旧不能安下这心，盯着的人可不算少数，这地儿早已混杂错乱了。

就说州牧王立身，不说权益未曾损害，甚至名声更好上许多，自身更借着靠着了几棵大树，干着通风报信的活。

但这两头上司齐上阵的场面也着实把他吓得不清，左拖右拖万是没想到二者竟算是一方的，也就暂无什么一一对峙之说。

“王州牧可真是心细，连每日吃食、院中草木都记了个清，只怕是再没能比您更熟悉闵王府了。”

王立身虽庸碌但也不是个傻的，岂是听不出言外之意，讪讪笑着，忙陪着不是，“小官听命在先，自当竭尽全力，力图做到事无巨细，也自当明辨是非，什么该说能记、什么不能暗明心晰的绝不会错，这是专为二位大人收集整理的，绝无二份。”

若说之前王立身怀疑过这两方的态度，此番一见就再清楚不过了。

立身立身，他父母不求他光耀门楣，只期望他能在这世道能够安身立命、寻个稳当未来。他本也打算在县上待个此生，未料却意外连升几级，幸得还能应付，最终在这位置扎根。

偏生在此处翻了车，幸得这次算不得严重，只怕偏好一事得早日敲下定程了。

“这王立身瑟瑟缩缩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待人一走沈清逸就出了声，他见惯了蝉唱的残酷，对着畏缩、犹豫之人自没多少的好感。

“将军此言差矣，我反而觉得王州牧这种人才能更好地为未来铸基石。”依旧是茶杯配清水，依旧笑意盈盈，沈清逸却不比初时的不喜，等着下文。

“世人皆有欲求，有人为情，有人为利，更多的人囿于两难之境，取舍之果便更看人之秉性。”

“王州牧这官位来得不稳，一无野心，二无大志，老实本分了几十年，无功也无过，所求亦不过一个‘安稳’，断不会主动掺杂其中。”

“毕竟，知道得越多，死得也就越快哦。”

沈清逸这下不忍了，一巴掌挥了去，落了空。

李自乐笑意不减，这话虽不全，却说不得错，王立身确实不会掺杂其中。

注：

①州牧：余国划下十一州每州所设的监察岗，统管其下各郡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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