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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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尧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

他醒的时候五脏六腑还带着些钝促的抽痛，坠楼的失重感实属太过强烈，死亡过后生理性的反胃和恶心仍然挥之不去。

被折断的骨头和筋络断裂的四肢仿佛正在缓而慢地重新归位，在他的大脑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凌迟般的痛楚。

简尧的思维尚有些混沌，身体先于理智，下意识地出声喃道：“......好疼。”

他说这句话时的音色很低，许是刚醒的缘故，又带了点懵懂的、晨雾方歇的哑。

话音一出，伏在病床旁边的人稍稍地动了下，随后挣脱困意，猛地把脑袋从被子里抬起来：“...简尧哥？”

“祖宗，你终于醒了。”年轻男生的眼圈有些发红，又带了点湿润的意味，“再不醒...再不醒这次的违约费咱就真的赔不起了。”

简尧的视线从自己手背上吊着的点滴移到病床左侧被他睡得发皱的被子，又缓缓缠在了男生鼻尖附近的一小片雀斑上。

他脑袋还是有些晕，跟着人声音很轻地重复了一遍：“违约费？”

男生语气很急：“是，剧组方把进组时间改了，直接比预计的提前了半个月。”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哥，你今天能醒真是太好了，看来上天都不想让我们就此绝路。”

他伸手拍了下床，似乎是想给人打气，只是眼圈又隐隐有了要红的苗头。

简尧：？

简尧的目光仍然停留在男生的雀斑上，虽然没明白状况，但心底却忽然生出了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违和感。

——那种阻隔在自己和其他人中间，朦胧雾气一般的模糊边界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所以他现在这是，重新活了？

大脑里缺失的记忆被慢半拍地补上，简尧如梦初醒，睡了太久以致有些七拧八歪的思维终于捋顺了。

当初他前脚刚走完帮助主角逆袭的四年工具人剧情，后脚就迫不及待地朝着酒店十七楼的窗户潇洒一跃，死了。

穿书任务圆满收官，而他现在得到了被系统许诺已久的“复活奖励”——也就是这个世界今后属于自己的新身份和新人生。

简尧看着面前男生在自己视野里逐渐清晰起来的脸，很轻地眨了下眼睛。

说不高兴是假的，但是.......

系统向来无奸不商，说好的“新身份”，其实只是个别人留下的空壳子。

所以严格意义上讲，如今他似乎算是鸠占鹊巢。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三天前在家里利用煤气泄漏自杀身亡，这才恰巧被系统能量捕捉到，成了能容纳简尧灵魂的躯体。

简尧忽视了脑袋里那点隐隐作痛的不适感，在原主的记忆里找了找前因。

然后发现这人死的前一周曾经先后接了三次电话。

第一次是自家娱乐公司高层管理的最后通牒，话里话外都是有关潜规则的撺掇和暧昧暗示。

第二次是黑粉恶意骚扰，合成的电子音满是污言秽语，问他这种烂人怎么还不滚出娱乐圈。

第三通来自医院，告知他相依为命的妹妹心脏病复发，已经在凌晨不幸离开了人世。

由于在娱乐圈常年遭受排挤打压，原主本身的心理状态就已经摇摇欲坠，如今唯一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地，人也就存了死志。

......怪可怜的。

简尧叹了口气，眼见面前年轻男生的眼圈还红着，心道你老板这是撑不住了，自己不想活了，嗝屁了。

现在这躯体壳子已经被世界法则换了个芯儿，你就别真情实感地在这哭了，哭得我也怪难受的。

他心里所想，身为助理的罗明景自然不知。

罗明景此时听见脑袋上方落下来的叹息声，还以为是简尧心情不好，慌忙又紧张地花了几秒，兢兢业业在心里打好接下来的安慰草稿。

一抬头却发现老板脸上并没有他预料中的落寞和焦虑，反倒隐约透着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微弱高兴。

......如果硬要描述，就和那天他爹得知自己中了二十块钱彩票时的表情差不多。

罗明景：？

罗明景小心翼翼地捻着措辞：“...简尧哥？”

简尧抬了下眼皮：“嗯？”

罗明景离得太近，简尧一动，他的注意力全被那颗藏在眼睫下面的小痣吸引了过去。

原本想说的话卡了壳，在嘴边下意识地换成了另外一句：“你......这里原来就有痣的吗？”

话音未落，他看见面前的人不易觉察地皱了下眉，然后抬起手指，在那颗很淡的小痣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是啊。”简尧说，“刚出生的时候就在了。”

“——怎么了？”

他其实是那种很淡的长相，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只会觉得这人像是一捧在檐上长年累月积攒而成的雪，干净而纯粹。

等到看得久了，又会发现其实他的眉眼和五官是种恰到好处的精致，与其用昳丽形容，不如说是在不经意间透出来的惊艳。

罗明景被他的动作晃了下神，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十分主动自觉地把自己的视线给别开了。

“没......没事、我就是好奇问问。”

自家老板长得好看这件事他一直都知道，只是简尧醒来之后，这份好看似乎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容易一不小心就烧到自己人。

罗明景默默地在脑袋里念了几遍静心咒，然后终于想起什么似的，转身从床边的帆布兜里掏了东西出来。

“对了哥，剧本我顺便给你带来了，你要是想看的话，随时可以看。”

简尧心下正思考着何时找个理由出院，闻言一愣，下意识反问了一句：“什么剧本？”

“……就是你接下来这部戏的剧本啊。”罗明景也跟着一愣，“简尧哥，你这是高烧烧傻了？”

简尧...简尧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被人硬塞到手的

原本应该是原主的，现在已经变成他的了。

还没等他组织好回答，罗明景自顾自地接上了话头。

“也是......你之前没日没夜地看了那么久，现在又生了病，也该多劳逸结合些。”

小助理说话时还带着些被眼泪灌出来的鼻音，眼圈倒是不红了。

“两天之后才进组呢，有的是时间。”

简尧低头从他手里接过剧本的动作一顿：“？”

“......你说几天？”

简尧脸上的表情逐渐空白。

“...............”

不是，你管这叫有的是时间？？

两天。

简尧麻木地想着。

这确实有的是时间。

……有的是他去剧组被导演收尸的时间。

为了避免在剧组被人收尸、扫地出门的命运，简尧当天晚上好言好语地把罗助理劝回家休息，转头就从病床上跳下来，扯着吊瓶自力更生地办了出院手续。

负责办手续的前台值班医生盯着他那瓶快吊完的水皱了皱眉，例行公事地想多嘴说点什么，又被简尧拿随口瞎编的谎话给哄了回去。

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本就难得一见，值班医生到底是年纪不大，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检查报告和出院申请单之后，一抬头就被他扯出来的明媚笑容晃了下眼。

再加之简尧那一套胡扯说辞确实行得通，因此她虽然心有疑虑，但还是把人放走了。

最后还不忘担忧嘱咐简尧这段时间要注意身体，多滋补调理些。

简尧弯着眼睛，客客气气地应了。

俞城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还要冷上一些，夜晚的马路旁基本看不见什么人。

简尧裹着罗明景拿来的外套站在路边，握着手机等了很久，才终于有路过的出租车司机停下来，摇下车窗问他要不要打车。

简尧拉开车门，一边向手里呵着气取暖，一边麻溜利索地钻了进去，道完谢后凭着原主的记忆报了地址。

司机师傅是个自来熟的，操着一口浓重的乡土音问他：“天怪冷的，你这娃子咋没去打车软件下单哦？”

简尧被他问得一愣。

冻得发麻的手指缓缓恢复了知觉，他低头从口袋里掏出来原主的手机，上滑解锁。

果不其然在主屏幕看见了一个白橙相间的

——他以前从来没见过。

简尧抿了抿唇。

“嗯，我试过了。但是可能运气不太好，一直没能打到车。”

“那也怪倒霉的撒。”司机没察觉他的话有什么不对，也跟着咂了下舌，“这么冷的天儿，你等那么久也不容易。”

简尧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座上，因为姿势的缘故，在颠簸时被怀里捂着的剧本硌了下。

他垂着眼睛，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没有再接司机的话。

因为路上耽搁的时间太多，等简尧最后终于回到破出租屋的时候，已经是十点整了。

他循着原主的记忆摸索着把灯按开，绕过地面上规整码好的物品纸箱，往卧室偏硬的单人床板上一瘫，叹了口气。

周围太过安静，简尧把自己从死到活之后的一系列线索在脑海里走马灯似的过了遍，然后才发现，自己如今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这些事情包括但不限于“了解打车软件是个什么东西”、“在短时间内熟悉人际关系”，以及“如何改变自己在娱乐圈的悲惨现状”。

全都纠缠在了一起，让人无从下手。

——但当务之急，还是应付接下来的进组任务。

简尧的头又开始疼，他捏了捏额角，伸手捞起来那份被人珍而重之翻过许多遍的剧本。

这是原主今年以来唯一一次试镜成功的剧本，戏份不多，还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但是却成了原主生活里一丝微弱的希望。

粗糙微卷的纸张被他回来时揣在怀里捂了一路，沾了些许熟悉的温热。

简尧盯着封面上瘦金体的四个大字看了几秒，思绪忽然一顿。

…好像有点熟悉。

但是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简尧难得认真地集中精神，思考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见过这个剧本的可能性。

几年前的记忆细水长流地在脑袋里转了一圈，恍若碎片，浮浮沉沉。

——头更疼了。

他摇了摇脑袋，没再去费力气想，又将手底下的剧本往后翻了一页。

“叮。”

手机的通知提示音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此刻克服拖延症的决心，飘飘然将还未开始的台词背诵进程拦腰截断了。

简尧自我放空似的思绪短暂回神，从床上坐起来，拿起手机低头看了一眼。

一目十行地看完提醒后，他皱着眉删掉了那条从顶端弹出来的“你关注的xxx在超话发帖啦～”

谁知死之前几年来给人当过助理的职业病还在，简尧手指一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屏幕已经被他左滑进了热搜界面。

几年过去，微博热搜的内容依旧五花八门，这点倒是没怎么变。

#当红影帝疑似患有精神疾病#俨然排在第一位，后面还跟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爆”。

简尧：“……”嗯？？

手边的剧本背诵进度为零，头也在隐隐作痛，简尧本是打算进去随便逛逛，看两眼就出来的。

可等到真正点进界面之后，他又觉得自己似乎、可能、大概是眼花了。

他抿着唇退出来，上拉刷新。

——然后又重新点进去确认了一遍。

热搜主界面，第一条。

“惊！闻嘉彦深夜造访精神心理诊所，原来影帝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附图]”

……谁？

简尧重获新生第一晚，接二连三的陌生玩意都没能让他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如今见了条颇有亲切感的热搜，倒是真的有些精神恍惚。

热搜上挂着的是闻嘉彦。

当今娱乐圈风头正盛、无人敢惹的影帝。

——也是他当初用魂体悍然下场，真情实感做了整整四年的任务。

重活一世，沧海桑田。

简尧对着手机屏幕深吸口气。

只有这逼玩意儿的负面新闻还挂在热搜上，格外熟悉，从未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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