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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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还放不下，”说到这，程清顿了一下，终究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完。

周围人声嘈杂，坐在他对面的少年却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反应，他心下失望，不由得叹了口气。

人至中年的他，两鬓却早已泛上了白色，更显老态。

尽管如此，程清还是认真的穿上西装，打了领带来赶赴这场甜品店谈话。

整理了一下心情，多余的表情从他脸上褪去，只剩下严肃，“初中就算了，但高中绝对不能马虎，你不要想着糊弄我，这里的高中和海市没有任何可比性，你的未来…”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越来越模糊，直至消失。

慢慢的，连周围嘈杂的声音都消失，只剩下甜品店欢快的音乐。

像是一滴水进入了大海，只在落入的那一刻产生了波澜，随后，便死寂无声。

“这个巧克力碎屑洒得有点厚。”程载盯着桌子上的黑森林面无表情地想。

他看了一眼嘴巴张张合合的中年人，抬手端起了甜点，男人的声音顿了一下，很快又接上，只不过更轻柔了一些，眉眼也稍稍上扬。

程清注视着不紧不慢吃蛋糕的少年，心中泛起了柔情，这个孩子的眉眼像他的母亲，但整体轮廓更像自己。

程载一勺子一勺子慢悠悠地挖着蛋糕，垂下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黑发衬着他瓷白的皮肤，使他看起来很认真，也很乖。

“厚的巧克力碎很好吃。”程载又吃了几口心想，“可以配上果茶，这样就不会腻。”

“…你考虑得怎么样？”虽然发过学校的资料了，但他还是选择自己介绍一遍，仿佛在力证什么。

从两个学校的升学率、师资力量、课程安排甚至伙食宿舍，程清进行了全方位的比较。

他仿若化身海市学校的招生老师，虽然是无意的，但高高在上的表达出了对临安一中的不屑。

“你说完了？”程载放下蛋糕，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抬眸望程清。

琥珀色的眸子清澈见底，程清却心里咯噔一下。

这短短几秒，程载从安静的吃甜点，到现在擦好嘴，挺直了腰背，背靠座椅，气势已经大为不同，程清那股不好的预感逐渐加深。

“那就轮到我说了。”

“首先，海市，我不可能去的；其次，如果你强制性转学籍，我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欢迎光临～”，门口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甜品店又迎接了新的客人，那边热火朝天，这边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一样，令人窒息。

程清选择主动打破这份僵持：“我知道你在感情上还不能接受我，但我希望你能为你的前程考虑，为你自己考虑。”

他一字一句吐露，紧锁的眉头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

除了一开始的叹气，程清未曾再露出任何的软弱，他公事公办的为程载分析出了利弊，将大好前程摆在他的面前，不谈感情，也不敢谈感情，只谈利益，多么可悲。

“谢谢，但我只会为我妈考虑。”

天空一片雾霭，大片大片的乌云集聚，刚刚的艳阳高照转瞬间就不见了身影。

甜品店的一些客人见天气骤变，原本打算留在店里吃的都纷纷起身，赶回家中，店里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还留着，其中就包括程载。

他透过玻璃看着客人离去的身影，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听着天空炸出一声响雷。

大雨倾盆而下，本就白的皮肤在这种阴沉的天气下却显得有些苍白，琉璃似的眼珠却并没有几分感情，只冷眼旁观这世间。

其实程清并没有被程载提到母亲这件事惊讶，相反，他顺着程载的话劝下去，如你的母亲也希望你更好云云，可见是有备而来。

但程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结束后，又坚决地拒绝了他，程清无奈而归，临走时只留下一句话，“如果你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打我电话。”

海市那边工作催得紧，程清已经为了程载多停留一天了，这次被坚定的拒绝，就急匆匆赶回去了。

等程载吃完甜点发完呆后，天已经黑了。

他来到前台又打包了一份黑森林，无意间与服务员对视，那熟悉的眼神让他心下了然，然后在前台诡异的注视下离开了。

雨后天气微凉，这让程载感觉很舒服，他就着这种舒服前行，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刚刚服务员的眼神。

是啊，怎么会有正常人就那样一动不动，盯着窗外一下午呢？

程载感觉头又开始痛了。

塑料袋在行走间发出悉悉卒卒的声音，在这条人少的路上显得格外突兀。

紫城小区已经是个老小区了，附近路灯之间相距的有些远，年久失修的它们也只能洒出一小圈昏黄的灯光。

不同于刚刚热闹的街道，它旁靠的马路只有偶尔车辆飞驰而过的呼啸。

前面拐弯再走一段路就到小区门口了，程载止不住地捏紧又松开塑料袋，手背露出了青筋。

突然，前方拐出一个骑自行车的身影，快接近时程载和自行车不约而同的向两边靠了靠。

雨后湿滑，在右移的一瞬间程载只感受到自己踩到了像苔藓一类触感的东西，然后视野天翻地覆，他栽进了一旁的绿化带里。

“嘶”程载不由得发出声音，有个尖锐的物品戳到了他的腰，他忍不住用手去触碰，是一块石头，很冰凉。

不用想，那一块儿估计等会儿就青了，甚至紫了。

前方的自行车紧急刹车，一条长腿抵在地上，车主人回头看了一下。

他是单手骑的车，另一只手还拿着手机，“好像又遇到一碰瓷的，等会再打给你。”

李向挂了电话就下车朝绿化带走，“同学，你没事儿吧，我5.2的视力告诉我自行车和你连边儿都没沾上。”他嘴角扯着一抹笑，眼神却毫无波澜。

也不怪李向觉得是碰瓷的，昏暗人少的小道，作案地点完美，他单手骑车与人擦肩而过，作案时机完美。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他也担心人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走上前来查看。

程载这时候已经艰难的翻过身了，他呆呆地望着天，手指象征性地弯了弯，身体却没再动了。

自己现在肯定很狼狈。草坪里的泥水已经浸湿衣服，手上也沾满了泥水。

其实正常情况下，他不至于脚一滑就整个人摔下，最起码能够做出一些补救反应，只是今天实在不同寻常。

没想到，还是摆脱不了这场谈话带来的影响，还真是自以为是的懦弱啊，程载觉得自己真讽刺。

走到一半李向就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误会了。

没有浮夸的哭喊，也没有抓着人不放，他倒也没有不好意思，只是脚步顿了顿，更要去查看了。

李向停在程载侧方，低头看下来的时候是背光。

程载只看到一团黑带着光形轮廓，他眯了眯眼，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打量狼狈姿态，“没碰瓷，没事”，他冷漠道。

这两个词讲得利落干脆，李向没想到他耳朵那么灵敏，顺势一笑，就道了歉，“不好意思啊，误会了。”

原本桀骜不驯的眉眼倒是变得阳光青春，可惜程载是一点也看不见。只听到他开朗的声音，和刚刚叙述他5.2视力的调调几乎一样，怪邪气的。

其实事情到这，按照正常发展，应该有个温馨美好的结局：骑自行车的男生伸出援手，跌倒的男生不计嘴嫌，顺势起来，再活泼一点的可能还会蹦一蹦，展示一下自己的完好无损，掩饰一下刚刚摔倒的尴尬。

可惜他俩都不是正常人。

程载的腰处还隐隐作痛，和太阳穴的疼痛梦幻联动，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今天的刺激一个接着一个，现在他只想摆烂。

李向倒是观察到他并不像没事的样子，他的站位能够清楚的看清程载的全貌。

微弱昏黄的灯光打在程载的脸上，让李向一眼就注意到他的状态——眉头紧皱，脸色唇色苍白，虽不至于下一秒就会离世，但也算不上没事。

不过，大小伙子，缓一会儿应该就好了？

他倒是想伸手，但是他犹豫了，地上这个人现在有点脏，说实话，他不太想碰。

程载根本不在乎这个陌生人为什么不走，他闭上眼睛平复呼吸，准备恢复一些体力。

听到那个男生离开的动静，程载什么感觉都没有，既不失望，也没有认为在意料之中。

生理上的刺痛真是缓解神游的好办法，最起码，此刻，他清醒的躺在现世中，情绪逐渐变得稳定。

不过，离去的脚步声又慢慢的变近。程载睁开了眼。

李向又回来了，还带着一件外套，“还能起来吗？”

听到他这么问，程载感觉如果自己再不作为的话，这件事可能就会没完没了。

他点了点头，作势要起身，李向把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顺势把他拽了起来。

程载被披上外套的那一刻动作就有些僵了，只不过李向动作行云流水，他来不及拒绝，身子就已经站直了，男生也立刻礼貌地松开了手。

这个时候他才更直观的意识到，这个男生很高，最起码比他高了不少，他的手无意识捏了捏外套的袖边，心想，衣服已经脏了，还要脱下来给他吗？

衣服要洗干净还给他吗？这样的话，还要加联系方式吗？怎么会这么麻烦？可以当场回报他吗？该怎么说，是不是有些不礼貌？

为什么事情会这么麻烦，算了，就这样吧。

在程载头脑风暴的时候，李向只看到了他安安静静的低头站着，从上往下看，能看清他一排浓密的睫毛，整个人清清冷冷的。

就像李向无法看着这么一个倒地的人视而不见，程载也无法就这么接受萍水相逢的人的好意就这么走了。

他抬头目视着高个儿男生的衣领处，很快就开了口，只不过慢吞吞的，没有了刚才的气势，“这件衣服，脏了，我…”

李向善解人意地打断道：“没事，本来就准备捐了的，可能要麻烦你之后洗干净捐一下。”程载在他开口之后立马闭上了嘴。

“谢谢。”程载最终只能默默地说出那么一句，然后转身慢腾腾的离开了。

瘦削的身影被拉长，一步一步，有些慢，但很稳。

李向看着他走路还算顺畅，便转身骑车离开了。

今天是李向嫌弃程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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