砗磲遇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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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尹月人半边脸埋在雪里，嘴角尚有温热的鲜血流出，却感知不到疼痛，只觉得身体好冷，似乎寒风吹进了骨骼，冰雪在血液肌理中化开。

腊月的祁连深山，白雪皑皑，肃杀的白几乎掩盖一切，空寂更胜以往，连鹰隼的叫声都消失，唯独这窄窄山谷之中有着两道人影。

“你已经起不来了，不要再白费力气。”冷淡平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尹月人抬头，伤势使他的视线模糊，却依稀确定了对方一袭黑衫的轮廓。

“云妙空，我败了，只是，”尹月人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道：“真没想到，如今竟然是你。”

“多说无益，你还是留点力气吧。”

“同样的话回敬给你，霄雪宫弟子绝不会苟且偷生，仰人鼻息，动手吧。”说着，尹月人强撑佩剑站了起来，擦干净嘴角的血，端立着面向被他唤作云妙空的男子。

黑衣男子没什么表情，淡然的望着对方，两人一时僵持，然而就在片刻之后，黑衣男子喝道：“别转头，趴下！”随即左手划印，一道黑紫色的光芒擦着尹月人的衣角，在他身后炸开。

尹月人听到对方警告之前，便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来不及听到对方的忠告，转头便看到了一张还冒着白气的血盆大口与沾染着鲜血与腥臭气味的巨大犬牙。

尹月人立即后退，可是失血与重伤使他的动作与警觉都已经到了极限，退后的脚步还未落下便被光团炸裂所带出的气浪掀翻在地。

雪地缓冲了部分撞击，尹月人咬牙侧翻，倒在雪地中，扭头看向后方，就见一头将近一丈的白狼哀嚎着倒在地上，喉咙处十几道细密的伤痕，汇集成了一道三指宽深的伤口，血汩汩从抽搐的狼身流出，染红了白色的狼毛。

尹月人喘了几口粗气，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缓步走来的人，难以想象片刻前以命相搏的对手，竟然片刻后就救了自己。

“我不喜欢杀戮，我现在所做的事，并不与你敌对，倘若你愿意，我们依旧可以是朋友。”云妙空走到尹月人身旁，却并未低头，只是望着远处的皑皑雪山说道。

“狼子野心。”尹月人轻叹道。

“一统玄门百家，便是狼子野心？尹兄，你的心胸未免狭隘了。”

“你想百家归顺，任你差遣，下一步，就是攻占妖界了吧？最后又能如何？万人之上，千古至尊？”

“错，我想百家归顺，只是为了让我人间不再收到妖鬼侵犯，之前人间玄门，五家分裂，各怀鬼胎，彼此闭塞敌对，结果便是内斗不断，彼此消耗，更有甚者，千芙城联合妖族，使得须臾风隐城顷刻间覆灭，城中伤亡惨重。”

似乎想到了什么，云妙空一直平直无澜的声音，到了后面蓦然低沉下来，似乎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尹月人不知如何回答，须臾风隐城一役，的确将那百年古城毁去大半，更有故人，神形俱灭…

“我要做的，不过是让这种事不要再发生，称王称帝，不过是为了震慑千芙城之流的手段。

如今千芙城已灭，须臾风隐城童氏一族，全力支持我；长乐天自不必说，日麦都也已无异议。我不求霄雪宫不情不愿的归顺，但求赫连前辈还有尹兄能理解我的用意。”

“…”尹月人依旧沉默，他看着远处的白狼尸体与一旁已经没有温度的刺目血迹，缄默无言。

这时云妙空再次抬头，望向远处的雪山道：“妖族当年拿须臾风隐城开刀，便是因为其火夷沙漠位于人间与妖界的边疆，尹兄难道不觉得，这位置岂不是与这祁连山脉有异曲同工之妙？”

尹月人闻言，猛然抬头，眼神锋利的看着背向自己的云妙空，攥紧了手中的剑，银白的宝剑卷席出一道风暴。

“尹兄，你此时握着剑的气力，不应该对着我，而是应该对着那些对霄雪宫虎视眈眈的妖族。”

“罢了，月人，回来吧。”对面雪山传来了一声苍老的声音，“祁连霄雪宫，愿意为云氏效力。

尹月人听到老宫主的话，轻叹一声，握剑的手垂落下来，起身为云妙空引路。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深山大雪的无人山谷中移动，尹月人背部与左臂受伤最重，殷红的血迹在银白的衣衫与同色貂裘上干涸凝固，坠在衣料之上，煞是扎眼。

相较于尹月人，云妙空倒显得悠哉游哉，他望着空谷枯枝，蓝天雪山，雪山之路，神色淡然。

二人仗着修为，雪地行路，也并未修整，半个时辰便透过层层叠叠的灰白雪色看到了矗立在雪海深处的霄雪宫。

尹月人看到了不远处身着雪花纹饰的霄雪宫弟子，强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几乎在雪地中一个踉跄。

“师兄！”出来接应的弟子连忙小跑着上前，扶住尹月人，另有弟子毕恭毕敬的向云妙空行礼：“云公子。”

云妙空点头算作回应，便径直走向正厅。

身后的弟子急忙跑前几步，为云妙空引路，入门之后，几重高阶，便进了霄雪宫正厅。

霄雪宫，西北祁连雪山中玄门之首，深山雪海之中屹立百年，云妙空看着所过之处，大块的玉石雕砌而成，不时有新贡的点点寒枝红梅在月白釉净瓶中，意境高雅。

行至正厅，正中高位之上，端坐着一位女子，一袭银白雪色长袄裙，披有雪花纹装饰的披帛，头上用乳白的玉石钗挽着，眼角点着一颗霄雪宫弟子特有的朱砂红痣，清冷优雅，正是如今的霄雪宫的宫主赫连焉支。

赫连焉支是云妙空祖父辈那一代之中艳名远扬的美人，但是算到如今，也应六十有余，只是上座的人看着明艳不亚于三十出头的美妇，饶是云妙空也不免感叹。

“赫连前辈。”云妙空走到大厅中央，恭敬行礼。

女子点点头，道：“霄雪宫既已归顺，这声前辈老身怕是担不起了。”随即向着为云妙空引路的弟子示意，对方会意，连忙将云妙空引向一旁的座位。

云妙空落座，又向其行了一礼，道：“霄雪宫在玄门中的地位与名声都不容置疑，云某前来，无非为了霄雪宫的肯定，赫连前辈言重了。”

赫连焉抬手将一旁的茶盏端起，喝了一口，道：“言重，我倒觉得没有，千芙门那些个家伙，的确死不足惜，只是我听说阁下连带着连一些小的玄门宗派，都灭了？”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讲出，寒气肆溢出。

云妙空全然没有注意到气氛的变化一般，朗声回答道：“那些玄门，蝇营狗苟，仗着千芙门的势，真当自己有点分量，当日情形凶险，你死我活的场面，晚辈也无可奈何。”

“你胡说，明明是你穷凶极恶！”有少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同时一柄长剑伴着嗡鸣之声刺向云妙空。

云妙空身形未动，右手抬起，向着耳后一弹，如同银珠落玉盘一般的响动将长剑弹开，身后的人形向前一跃，握住长剑，再次借势向着云妙空喉咙划去。他向后仰倒躲开，右脚上踢，踢向女子的手腕，女子躲开，翻身跃到了云妙空面前。

云妙空将茶盏从一旁端起，淡淡的看着少女，对方气急，指尖银光闪现，手中的长剑也随之镀上了一层银光，向着云妙空再次劈去。

云妙空依旧身形稳坐，未端茶盏的左手定在胸前，结印，淡蓝色的光芒一层一层如丝线铺开，触碰到女子的长剑，竟然使之无法再向前一分。

少女咬牙，拼力一刺，却被震开，宝剑扫过一旁的高几，木料在被剑刃触碰的瞬间结满冰霜，随即碎裂。

少女还要动作，高台之上却响起赫连宫主的声音：“北烟，停下。”

女子不听，扭头紧盯云妙空，正准备抬手却发现不知何时手腕已经被挟制在几根琴弦之间，自己面前不到几寸的地方也有几条晶莹纤细的琴弦，若非赫连焉出手将那琴弦冻住，自己察觉不到，只要再次出招，定会被重创。

“北烟，下去，将道德经抄写百遍。”赫连宫主的声音响起。

“师傅！”女子看着淡然的将茶饮尽，又将茶盏放到一旁高几上的云妙空，跺脚娇嗔。

“再加一百遍。”

女子还要说什么，却被进来的尹月人吸引了注意力，来人尚未换掉淌血的衣衫，捂着胸口急急进来，“北烟！”

“师兄！你怎么伤成这样！是不是这个魔头做的？”唤作北烟的女孩连忙上前扶住尹月人，瞪着圆圆眼睛看向云妙空。

“不是，我去接云公子，不慎被野兽偷袭，是云公子救了我。”尹月人紧紧握住女孩手腕解释道。

“这样啊，不管了，我先送你回去。”少女闻言，不再揪着云妙空不放，神色心疼的看着尹月人的伤口道。

云妙空向着走出去的尹月人在少女看不到的角度微微颔首，算作感谢。尹月人勉强回以一个微笑。

“赫连宫主，看来霄雪宫的待客之道，比我想的要热情呀。”

“是北烟鲁莽了，不过也难怪，她有一位年龄相仿的女伴在蜀地的一个小门派，这几日失去了联系，想必是想为她报仇吧。情有可原，万望谅解。”

“说来好笑，她有在蜀地失去联系的朋友，与在下何干呢？”

“你那日在千芙门屠戮近百人，多少宗门弟子丧身，自然可能有北烟的友人。”

“且不说蜀地与祁连山，一南一北，通信本就不便，有几日延误耽搁本是寻常，再者，玄门之中，舍身卫道，纵然身死，也不足为奇。赫连宫主，您是长辈，有没有觉得世间的事有时当真愚蠢又可笑，贵派只是听闻我毁了一个小小的千芙门，便将我称作魔头了，甚至也许我都未曾见过她的女伴，更有甚者便要拼着一口义气，杀我报仇了？”

“...”

“蠢货。”云妙空冷笑一声总结。

“放肆！”赫连宫主神色一凛，细密的冰锥便已漫天袭来，云妙空长袖挥动，蓝色的琴弦波动显现，但是于那冰锥而言，似若无物，穿刺过处被冰冻继而碎裂。

云妙空皱眉，起身翻转将座椅掀起躲避冰锥，右手抬起，就在要打起响指的瞬间，就发觉一只纤细苍白的手已经卡在了自己脖子上。

“啪”随着云妙空指尖传来响声，洁白光润的大厅里，瞬间弥散起阵阵烟雾，高大的青铜甲武士随着烟雾出现在大厅。

“让他们，停下！”赫连宫主微微仰头，看着被自己捏住喉咙的男子。

“宫主放心，我召他们出来，只求自保。”云妙空说着用眼神点了点对方的手。

赫连焉支看着周遭已被团团围住的宫人弟子，视线重回云妙空脸上，道：“我们同时收手。”

“一言为定。”

响指声再次响起，赫连宫主也依约松下手，刚刚被团团黑雾以及黑雾中朦胧身影包围而惊慌的在场众人也都放松下来。

“看来你还算言而有信。”赫连宫主冷哼一声，转身走回座位，接着道：“我是想告诉你，霄雪宫至少还有与你玉石俱焚的实力，天下还轮不到你胡作非为。”

“在下自然知道，我对霄雪宫绝无敌意，我已经再三向尹兄说明了，一统百家，无非是为了停止内耗而已。至于千芙门，早已是毒瘤一般的存在，在下自认不曾做错。”云妙空再次向着莲步轻移间便已回到高台上的人拱手行礼道。

“既然如此，霄雪宫也无异议，今日风雪甚大，云公子便请留下过夜吧。”

话音刚落，便有侍从从旁上前，云妙空也未推辞，跟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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