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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庭萱-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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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兆丰年，于贫苦百姓而言，又是个难熬的冬日。
金陵城中大户人家多搭建粥蓬，救济贫民，积善行德。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城门口，一蓬头老人捧着只破碗，对着那施粥的小厮点头哈腰，仿佛看不见那人脸上的倨傲与鄙夷。
“去去去，赶紧走。”一勺稀粥落尽，那小厮也不管老头饱了没，就抬手赶着他离去，
老汉裹着不曾饱腹的佝偻身躯和那只破碗，被后头几个抢着要粥的挤开，也不知哪个饿汉力气这样大，竟将老头推向一辆青顶马车。
那车夫手里的鞭子将落下，老汉心一横眼一闭，偏身歪去，重重跌在地上，连那破碗也摔了个粉身碎骨。
听着车轱辘声渐渐远去，老汉才敢睁眼，庆幸今日算保下了一条性命。
那车架声一路滚到城中巍峨大院，细细一看，原是韩家。
韩家原是耕读之家，然十几代来，入仕之人甚少。即使有那么些个，亦多徘徊在五六品，更遑论入阁拜相。
后至前代家主韩昌言，中进士，历六部，外放多地，次次为优考。后又曾为当今圣上的教书先生，陛下登基后尊其为太傅，以正一品之尊荣休。
其长子韩廷义中进士后，外放为官，如今已是正四品知府。次子韩廷礼也榜上有名，但为避兄长，未选为官。三子韩廷栎高中探花，又奉父命娶了当时礼部尚书之女、庐州江家长女为妻，只可惜身子不好，不曾入仕。
自五年前韩老太傅去世，韩廷义回家守丧满一年，又被吏部选为泉州知府。如今三年期满，韩大人向上级提交完近年泉州收支及相关事项，还没等吏部下发考评优劣，便匆匆回了金陵。
韩氏家宅主厅内，众人一早便等着这位族中最有出息的长兄归来。如今已快近黄昏，又是冬日，屋子内的碳炉难免烧着过旺，诸位不免有些昏沉。
“怎么还不来呀…”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二房的次子显哥儿年纪尚小方才三岁，耐不住性子，扯着刘氏袖子小声抱怨。
刘氏心疼儿子等了大半日，但又瞥见上头坐着的老太太拨着佛珠闭目养神，似是没听见这边的动静。
这便是不许孩子们下去的意思。刘氏心下了然韩老太太的态度，暗叹一口气，拉过幼子小手轻拍，耐心低声抚慰着。
这边小孩儿尚且有人安抚，而那边的韩三爷身子素来羸弱，即使身处于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只觉得轻轻一阵寒风便能透过他的身躯。
“咳咳咳…”也不知是坐久了还是不慎有风透进屋子，韩三爷突然觉得喉头干痒难耐，忍不住咳嗽起来，又拿起帕子遮住嘴边，怕不慎传染别人。
老太太听闻咳嗽声睁开眼，手里转动的佛珠也顺便放下，满脸心疼地看向三子。
“早说不让你来了，你大哥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身子。”
韩三爷听了浅浅一笑，三十多岁的人了，苍白的脸上还有些狡黠意味：“娘，儿就是想来接大哥，我们兄弟不见面都已经好几年了。”
看见老太太脸上还有几分担忧，知道母亲担心自己身体，双臂一挥长袖，又言：“娘，大哥回来儿高兴，最近身体都松快了许多呢。”
“你呀，都那么大人了。”老太太抬起手指着韩三爷点点又摇头，也没再说什么。
“娘，儿子身子还撑着住，但孩子们都还小，都是爱玩闹的性子。左右大哥还没回来，不如让孩子们和二嫂先歇歇，儿和二哥一起等着。等大哥来了，再把孩子们叫回来也来得及。”韩三爷也心疼孩子和自己一起干等着，索性开口说道。
此言一出，二房家的几个孩子一下子不瞌睡了，晶亮的眼睛齐刷刷看向老太太，只待她一声令下就冲出门去。
老太太也抵不住孩子们期待的目光，缓缓点了头。二房家年纪大的两个还知道行礼，小的两个疯也似的跑出去，也不顾刘氏先是向老太太行礼告退，又是朝韩三爷投以感谢的目光，后再踏着不算失礼脚步退出厅堂。
韩三爷看着孩子们跑出去心里也高兴，正打算端起一旁的茶浅喝一口，却听到身后传来一清澈女童声：“爹爹，娘说你肠胃不好，少喝茶水。”
韩三爷捧着那碗茶水，转过头只见女儿端正站立在身后，颇为惊奇：“咦，萱姐儿，你怎么不和兄弟姐妹们去玩？”
“娘说了她不在，要我照看好爹爹。”说话的正是韩三爷与庐州江大小姐独女，韩府行七的韩佳萱。
只见韩七姑娘夺过韩三爷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又令丫头上了早备好的蜂蜜水，亲手捧到韩三爷面前，正色言：“爹爹，蜂蜜水润肺，喝这个对你病好。”
八岁的女儿还梳着双丫髻，偏偏一脸你不喝水我就不走的大人模样，韩三爷只觉得牙疼，老老实实接过那盏蜂蜜水满饮一大口。
一旁坐着方正的韩二爷瞅着从小就不爱吃甜食三弟竟喝起了蜂蜜茶，忍不住揶揄：“亏得是萱丫头在，不然三弟你怕是连弟妹的话也不听。”
“是呀，映月去佛寺里祈福半月，这下头的婆子丫头也难伺候你这怪脾气。可怜萱丫头，要管着你这不靠谱的爹！”老太太见韩三爷难得喝蜂蜜茶，也笑着出言调侃。
韩三爷嘴里甜腻的难受，面对揶揄也不想多说，拱手连连称不敢。韩佳萱听着长辈们玩笑，只觉得双颊发烫，头害羞的垂了下去盯着腰间母亲给做的那只香囊不做声。
一时间，厅内竟有些其乐融融的景象。
呼啦一声门开，风雪沿着门缝呼呼灌进来。背光之下，有一蓄须男子披着件墨色猞猁狲大氅站在门口，见到堂中人，激动至极，忙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堂中央，稽首三拜：“不孝儿韩廷义拜见母亲！”
韩老太太缓缓站起，看着那男子慢慢朝自己走进跪下，喜悦上头，泪水不自觉堆砌。思念多年的孩子终于归家，韩老太太泪眼婆娑地看着这个自己心头最爱的大儿子行完大礼，步履蹒跚地移到韩大爷面前扶起他。
“好，好，回来就好。”韩老太太握住长子的手，望着许久不见的长子的眼眸中全是欣慰与惦念。只是看着长子似乎比记忆中瘦了好些，想到亲子在外为官多年诸事繁琐，韩老太太心疼更甚，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韩二爷和韩三爷早就站起来迎接长兄，只是现在立在韩老太太身后见韩老太太泣不成声，也不知道上前如何安慰。而本来唯一能够抚慰韩老太太的韩二太太刘氏刚刚退下，两兄弟颇有些措手不及。
此时，从韩大爷身侧走上来一妇人，面容姣好妩媚，然挽髻之上插着几支红宝金簪平添了几分端庄大气。只见她手腕上套着一套金钏并两只镂金翡翠手镯，挽过韩老太太的臂弯，丝毫不见婆媳长久未见的生疏，亲切地说道：“母亲，如今一家再见是高兴事，可不能再哭了。而今天伦团聚，您也不能光看儿子呀，也该看看孙子孙女们。”
“是，是。素英说得对。”韩老太太攥住手帕轻拭眼角，满意地看向这妇人。
这妇人正是韩大爷之妻戚氏。不同于韩三太太江氏乃韩老太傅所聘，韩大太太戚氏则是韩老太太亲自选的儿媳妇。戚氏门第不如江氏，不是什么世家大户，但也算是书香之族，其父乃现任户部尚书，与韩老太太也有些七歪八绕的亲戚关系。
戚氏笑盈盈地搀着韩老太太慢慢走，指着站在后头的几个孩子一一介绍起来。
“这是我那长女芬姐儿，过了年就十四岁了。”
只见从韩大爷身后走上来一个女儿家，着葱青色绣刻丝瑞草纹短袄搭鹅黄色五色百蝶穿花裙，显得她雅致清新。又微低着头，发髻上插着的珍珠碧玉步摇随着女子一蹲轻微摇晃却不发出一点声响，接着一极温和的女声从这女子的口中传出：“孙女给祖母请安，祝祖母福如东海，松鹤长春。”礼数周全，温声细语，从头到脚皆是大家闺秀的气质。
“嗯，好孩子，起来吧。”韩老太太上下打量着韩大姑娘，却也未多评述只是淡淡地点头
韩大姑娘应着便起身，后自觉退到一旁，面上保持着温和笑容，仿佛被冷淡的那个人不是她，只是手里头的帕子被扯得有些僵硬。
韩佳萱本跟在韩三爷后头，奈何年纪小个子不高，前头的人又都背对着他，自然看不见韩大爷和韩大太太的脸。韩佳萱心怀好奇，又不敢跑到前头看，只能微侧弯身子探出一点头看。
此时韩大姑娘正往外侧了几步，瞥眼见这有个陌生小丫头小心探着脑袋，衣着也不似下人，想来是自己哪位堂妹。这样探头探脑又怕失了规矩的小模样，韩大姑娘只觉得可爱极了，拿帕子轻掩嘴角笑意，刚刚被漠视的心情也好转许多。
韩佳萱恰好对上韩大姑娘的眼神，心虚地缩回身子，又抬眼看到韩大姑娘嘴角笑意，想到自己刚刚有些失礼的行为被堂姐看到，羞愧地将身子又望父亲身后缩了缩。
这边自然也不会关注小孩子的细节，戚氏又引着一瘦弱少年到韩老太太面前，颇有些骄傲地言道：“这是我的长子昱儿，今年十二，如今已过了县试。”
“好，好，是个好孩子。”韩老太太本就对这个长子长孙满是期待，听闻这个消息，韩老太太更是欣喜，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不少。
“孙儿给祖母请安，祝祖母长寿永年！”韩佳昱恭敬地朝韩老太太行礼，大概是许久不见老祖母，韩二公子的表情略有些紧张，行礼之间透露出些许局促，好在韩老太太只顾着高兴，也没怎么关注少年的表情。
接着戚氏又介绍了亲生的次子韩佳和次女韩佳英，两个孩子今年分别十岁和八岁，都是礼数周全的样子，想来也是戚氏私下提点过。
见了几个孙辈，韩老太太到底是年岁上来了，有些疲乏。
韩二太太刘氏身边的妈妈正好来请，说是韩二太太已经备好给韩大爷接风洗尘的宴席，只等着大家伙一起去吃呢。
言罢，这一大家人披着各自的斗篷披肩出了主厅，沿着雕漆回廊往前走，只见庭院里大雪掩盖草木，池面冻了几层冰霜，只留松柏还透着几缕余绿。又过了两道拱门，假山与寒雪同色，墙前数余冰凌，为这冷冬添了好些冰凉。
一行人说说笑笑，总算是到宴席上。刘氏和几个孩子早在那等着，见着韩老太太来了，忙上前请安。
“这是你二弟的媳妇刘氏，家中一应事物如今都是她在操持。”韩老太太知道妯娌许久不见，难免有些生疏，开口道，“你那三弟妹因前些日子里听慧成大师说，去庙里斋戒有助于家人身体安康，便自请去郊外崇福寺里斋戒几日，明日方回。”
“早听闻二弟妹贤惠，三弟妹孝顺，母亲可真是好福气呢！”韩大太太笑着接过韩老太太的话，言语里则是把在场的刘氏和不在场的江氏都夸了，“母亲您别说，我们在外可想着家里的菜了。看这菜色，和从前记忆里的没差，定是二弟妹记挂着我们，费着神盯着灶上的厨子做的吧？”
“大嫂可别急着夸我，先尝尝这菜是不是记忆里的味道！”听了戚氏的话，刘氏面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忙引着各方坐下，宴席方才开始。
家里孩子多，又是一家人难得见面怕是要饮酒，刘氏便分了两桌。韩老太太，韩大爷和韩大太太，韩二爷和韩二太太以及落单的韩三爷一桌，几个小的一桌，倒也刚刚好。
那桌韩老太太坐主位，几位爷又饮了好些酒，现在正聊着小时候你不喜欢习字，我翻墙逃学的少年趣事。而这边，几个哥儿姐儿的年龄差的有些大，少年人又是抹不开面的内向脾气，场面难免有些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