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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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出租车行驶得很慢。

恰逢工作日上班点，大都市的道路上堵满了车辆。

十字路口，红灯还剩两分钟。

司机干脆拉了手刹，打开FM收音机，交通频道在放歌，陈奕迅的《十年》。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司机小声哼着，眼珠子往上一挪，无意间扫过车前后视镜。

后座的青年扭头看着窗外。

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身形隐在晦暗中，依稀能看出他的轮廓清瘦单薄。

大概长得不错。司机张了张嘴，出于职业习惯，他下意识想找话题，随便聊聊。

但青年大概没有聊天的兴趣，他专注地凝视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怀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离开的时候……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司机哼着，蓦然惊醒自个儿窜词了。

他老脸微红，默默地收了声。

但青年没有注意到他的窜词，他收回视线，垂低眼帘。

黑色鸭舌帽和口罩遮住他大半张脸，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后颈，靠回座椅中，眸光暗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司机清清嗓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这条道上车多，挤得很，红灯时间又长。”

等了三秒，没有回应。

司机掀了眼皮，再次打量车前后视镜。

青年垂着脑袋，鸭舌帽彻底将他的脸遮住了，他两手搭在身前，那是一双白皙纤长骨节分明的手，很适合去做钢琴家。

他穿着浅绿长袖衬衣，下身是天蓝阔腿牛仔裤，白色小板鞋。

尽管蒙着脸，但整个人气质很年轻。

“小伙子哪里人啊。”司机锲而不舍地找话聊，这世界上就没有他不能搭上话的乘客。

他的职业骄傲不允许这辆车子里出现任何冷场的尴尬。

青年微微抬了下头。

司机瞅了眼手机导航，微光影视园区西门快到了。

“外地的。”女孩子的声音，浅浅一丝沙哑。

“……嘶。”司机为自己的眼拙自罚三杯，他尴尬地想跺脚，但考虑到脚下是油门，不得不强忍住。

司机大叔的语气更加温柔，赧笑不已：“哎哟是女娃娃哦，我认错了！”

“我也是外地的。”司机说：“这年头外地人在余申打拼不容易啊，尤其你一个女娃。”

导航的机械女声尽职尽责地打断他：“已到达目的地。”

司机一脚跺下去，方向盘一拐，稳稳停在微光影视园区后门，把微信二维码递出去：“二十三块。”

青年扫码下车。

西门门卫探长脖子瞅他：“你哪位？找谁啊？有啥事？”

“……”青年摘了口罩和鸭舌帽。

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荧幕上的脸，最火的时候随便抓一个广场舞老太太，或多或少都听过他的名字，圈里最开始把他叫天才，后来叫他紫微星，再后来……

门卫一哆嗦，虽然对方凉了，多少还是有点余晖在，他赶忙按下自动电门开关，语气柔和了很多：“进去吧，好久没见着你了，怎么不走前门？”

青年张了张嘴，这次是他的本音，清澈中带着一丝清冷，极其细微的沙哑，偏少年系，非常好听。

“范哥让走后边，前门要迎接台柱。”林栖道了声谢，进去了。

门卫瞅着他渐行渐远的单薄背影，惋惜着嘀咕：“当初你才是台柱，怎么就犯错儿了呢？唉。”

人呐，都功成名就到那地步了，怎么还要干那种下作勾当？

门卫思来想去，想不通，索性摔回椅子里，继续给女团偶像打歌。

林栖戴回鸭舌帽和口罩，轻车熟路去了行政三楼，范勇让他在302会客室稍等。

今天是他和微光解约的日子。

很难不想起十一年前，那会儿他才十六岁，参加综艺出道，当时他并不起眼，却被业内大牛微光抛出橄榄枝，同窗羡慕得眼红。

死党陈辰拉着他的手说：“林栖，你以后星途无量啊！”

十一年间，沉浮起落，如今陈辰混上一线，而他隐姓埋名，彻底雪藏。

这谁看了不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还好林栖心态好，不是没恨过，只是恨也无能为力，与权贵们相比，他的力量太微弱，当时闹到那种地步，他被坑到坐牢都有可能。

就连他的经纪人范勇都说，他能保住法院的一纸清白判决书就不错了，还能奢望什么呢？

林栖挑了窗边的位置坐下，沙发很软，他放松身体陷进去，盯着窗外出神。

对面大楼的LED屏在轮播台柱的作品，超一线顶流女星苏文清。

和她的名字不同，她本人的长相属于艳丽那挂，是浓颜系美女。

苏文清出道时间更早，童星出身，三岁就在剧组客串，少女时期饰演了家喻户晓的喜剧片，国民度非常高。

她本人粉丝很多，路人缘极好，在圈里的地位也是独一无二。

上个月好莱坞导演邀请她客串，这个月结束国外拍摄工作，今天回国。

果不其然，热搜第一条就是#欢迎苏文清回国#，后边跟着#苏文清今日回国#，下拉还有#苏文清说想家了#

第一个词条点进去，热门是苏文清接机路拍。

说是路拍，其实也P过，这种伪路拍十张里九张都精P，还有一张被买下来精P。

苏文清对着镜头笑得很甜，她穿着随意，白衬衣和牛仔裤。

看上去很平易近人——如果忽略她周围将近三位数的助理、保镖和机场安保的话。

无形中的人墙，隔开了她和普通人。

众人合力开路，众星捧月地将她送上劳斯莱斯接驾车。

林栖退出词条，大拇指敲了敲屏幕，沉思三秒，在搜索栏输入“苏文清吸毒”，按搜索时，指尖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指尖点下去。

跳出结果：根绝相关法律法规不予显示。

果然。

五年前那件事刚爆出来，还能搜索到，现在什么都没了。

五年，足够有心人抹去所有痕迹，苏文清背后那人，保她保得义无反顾、贴心至极。

林栖嗤笑，关掉微博，戴上蓝牙耳机，播放器第一首就是《凉凉》，林栖磨牙。

犹豫半晌，歌都过半了，他最终没有切歌，盯着墙上的时钟，兀自出神。

等了半个小时，范勇还没来。

林栖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久违的名字，拨通了对方电话。

第一次范勇没接。林栖不气不恼，继续第二次、第三次。

范勇在微光总裁办公室，手机震动显得非常不合时宜，他看到来电显示，脸色一黑，暗暗骂了句晦气，把电话挂断。

震动接二连三，没有因为他的挂断就轻易休止。

要不是工作需要，范勇真想关机。

微光总裁顾恒宇正在安排任务。

五年前，这位新任总裁接替了他父亲的职务，行事风格却比他父亲还古板严厉，上任后雷厉风行，清理了很多拿钱不办事的关系户，然后整理了艺人合约，没啥星途的统统清出去。

这位行事风格堪称铁面无情，唯利是图。

但奇怪的是，他留下了林栖的合约。

范勇还记得那件事爆出来后，按理讲，为了公司名誉，应该起诉林栖，让他赔钱解约。

当时范勇亲自把林栖签字的合同送到顾恒宇手上，这位年轻的总裁皱着眉头从头看到尾，最后他放下合同，平静无澜道：“就这样吧。”

没有解约，也没有起诉，只是冷处理。

——极其不符合这位冷血总裁的行事原则。

那段时间，受林栖影响，微光股价大跌，一个季度赚来的钱赔得精光，可以说血本无归。

偏偏被人拔了一根毛都要追回一只鸭的顾总，对此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他的不闻不问，让林栖和微光的合约延续到现在。

今天是合同到期日，双方目前都没有表露续约意愿，应该是要解约了。

范勇再次按下挂断，内心啐骂，姓林的能不能识相点，全然忘记他让对方等了快一个小时。

顾恒宇安排完工作，抽空瞥了眼范勇。

那一眼吓得范勇立刻站起身：“顾总。”

“为什么不接电话。”顾恒宇淡漠地问道，没有看他，低头整理文件。

范勇赔着笑脸，两手交握，死死按着手机，如实坦白道：“今天要和劣迹艺人解约，催我过去呢。”

“劣迹？”顾恒宇掀了下眼皮，手上动作顿住，按他的行事风格，应该不会把这种人在眼皮子底下留到现在。

“谁？”顾恒宇随口问。

范勇咽口唾沫，吐出名字：“林栖。”

顾恒宇把文件塞进抽屉，蓦然抬起眼睛，暗沉沉的目光盯住他，那眼神出乎意料的深沉复杂。

范勇以为他想说点什么，近了两步，一副谦卑恭顺、洗耳恭听模样：“顾总，您有指示？”

顾恒宇屈指，在红木桌案上敲了敲，状似随意地问：“他没有续约打算？”

范勇不理解，脱口而出：“劣迹艺人早该滚蛋了，他还想续约？！”

说完，看着顾恒宇脸色，意识到自己激动了，连忙挽尊道：“目前看来，没有。”

“哦。”顾恒宇说：“出去吧。”

范勇去了302，一间狭窄的候客室，平常都是后勤人员在这里休息，现在用来招待林栖。

范勇推门而入。

面窗而坐的青年回头，瞥了他一眼，没有站起来，依旧坐在那里，继续看对面的LED屏。

范勇在他对面坐下，从文件夹里掏出两份解约声明，把中性笔拍到文件上，公事公办道：“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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