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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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柔早上起来照镜子时，发现昨天被打的左脸已经消肿，红痕也退了，只是破皮的唇角还有些明显。

她沉默地看了许久，直到手机嗡嗡作响才回过神来接水洗脸，原本要将头发扎起来，却发现耳后的擦伤还在所以重新放下。

消息提示音接连不断，路柔擦干脸上水渍出去给妹妹做早餐，没管手机。

早餐是两片面包，一个水煮鸡蛋，加一杯牛奶。

路柔将午餐也做好，分装在盒子里后才去敲门叫人：“路星，起来吃饭了。”

她说话的声音温柔，带着几分哄人的意思。

没人来开门，也没听见里面有动静，路柔沉默会后径直拧开门把手。门一开就闻到股骚臭味，穿着白色睡裙的少女有着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却神情呆滞，怀中抱着只小兔子玩偶，坐在床边看了看路柔又低下头去。

床单上湿了一片，路星又尿床了。

路柔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她蹙着眉头上去收拾残局，叫路星站起来，她总是左右看着，注意力被一直在响的手机吸引。路柔拉着她起来，摸到裙子也湿了，便带着她进浴室去洗澡。

路星不喜欢洗澡，总是试图躲开花洒或是离她远远的，在本就窄小的浴室里跟路柔绕圈圈，她总是要耐心地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让她站好不要跑。

洗完后给她将头发吹干也遭到了反抗，路星甚至会大吼大叫地摔东西，跑出屋子去拿着桌上的面包片就往嘴里塞，吃着吃着又朝追出来的路柔傻笑。

路柔看到这张与她相似的脸，露出痴傻的笑容时，鼻子瞬间一酸。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将心底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冬天清晨起雾，从窗口往外看去到处都是雾蒙蒙的。路柔住的清水房，只有客厅的一面墙是刷白的，剩下的都是水泥刮平。屋中家具也十分简陋，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没有太多多余的东西。

路柔离开家，坐公交去学校，路上差点在车上睡着，下车时揉了揉眼睛，低着头混在人群中进了学校。

高三下学期的氛围比什么时候都要紧张，可在六班里，似乎只有成绩好的学生们在紧张，其他人依旧嘻嘻哈哈，跟平日没什么分别。

教室里闹哄哄的，路柔落座后就趴桌睡觉。

在仓库卸货干了一晚上的体力活，她实在是太累了，根本没时间休息。

前桌边上聚了三五人正在悄声聊着。

“徐婷已经三天没来学校，她到底怎么了？”

“有唐婉她们在，徐婷不敢来了吧，她在网上骂唐婉，被逮住了。”前桌说，“那天我看到了，唐婉直接带人把徐婷堵在校门口，第二天她就没来学校。”

“徐婷不考试啦？”

“到时候看呗，唐婉哪会轻易放过她啊。”

路柔的后桌也围了三五人，在聊不同的事情：

“浩啊，周末生日你咋过？在外边玩还是去你家？”

陈浩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仰着头看天花板，轻哼声没答。

又有人问他：“咱们少爷是不是住的大别墅啊？求求了少爷让我去你家开开眼吧！”

“对对，浩啊你家大门口肯定还缺俩石狮子吧！我看我就行，我一个顶俩！”

陈浩被他们的话逗笑了，没好气地扭头看过去训道：“有没有点骨气！”

对方答：“我是石狮子哪来的骨气！”

“走走走，别耍宝了，去我家行了吧？”陈浩翻了个白眼。

身边几人欢呼声，又有人问道：“对了，听说一班的乌鸿也住那一片，咱们市最贵的富人区，他家是不是连门框都镀金啊？”

“镀什么金啊，俗气。”陈浩摆摆手道，“你可别跟我提乌鸿，看到那小子拽上天的脸我就觉得晦气。”

这时候教室后门进来几名少女，为首的唐婉肩上披散着小卷的长发，面容精致，校服衣袖卷起，露出洁白的小臂。纤纤玉指上染着玫瑰红的美甲，加一点点闪光的星沙，伸手时夺目璀璨。

少女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艳丽的朝气明媚感，让教室里的其他少年忍不住多看两眼。

唐婉一进来就获得了人们打趣的呼声，路柔忍不住侧过身，面朝墙壁里边，耳朵压在手臂上。

唐婉对这些见怪不怪，神情骄傲地坐下刷手机玩。

她的位置和陈浩隔得不远，中间就隔着一个没来学校的徐婷。

有女生犹犹豫豫地过来，鼓起勇气问唐婉，悄声道：“唐婉……你和乌鸿在一起了吗？”

唐婉还没答，她的朋友已经噗嗤笑出声来，嘲笑地望着该女生：“乌鸿天天来咱教室门口接她放学，你是瞎了吗？这都看不出来？”

女生虽然被嘲笑，涨红了脸，却仍旧固执地站在唐婉桌前等她回答。

唐婉将手机放在桌上，双手抱胸，背靠后桌，目光审视地打量眼前的人，她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微微勾唇笑道：“不然呢？”

围观的人们似乎都听见女生心碎的声音。

陈浩突然嗤笑声，开口道：“得了吧，不过是上次大家玩游戏输了，你自己要乌鸿连着一周来接你，你看下周一他还来不来。”

他话音刚落，室内便诡异地安静下来，谁也没有说话，似乎还在接收他话里的信息。

唐婉脸色瞬间就变了，蹭地站起身，恼怒地朝陈浩的桌子踹了一脚，发出刺耳的声音。

陈浩则嬉皮笑脸地吹了声口哨。

上课铃声及时响起，才让那些看热闹的人收回视线。

白天的课讲了些什么，路柔全都没听。

她直接睡过去了。

老师也早已放弃了她，对立着书本挡光，趴桌睡觉的少女视而不见。

就这样睡了一个上午，路柔精神了些，下午的课还能勉强听听。

到放学时间，她低头看了眼手机，心里盘算着等会要赶去工厂卸货，明天周末，还得去做家教。

老师走后，路柔收拾书桌，又拿起手机回工厂组长的消息，告诉对方自己今天还是会去。

忽然间，教室内响起热烈的起哄声，男生拍桌或是吹口哨，女生也满眼揶揄地朝唐婉看去。

路柔也抬头，看见站在教室门口的少年。

比同龄男生还要高出一大截的身高，尖削的下巴微抬，黑瞳点漆明亮又锐利，散漫地扫视一圈就看回拿着的手机。

室内窗户全都开着，晚风吹动白色纱帘，教室过道更是风口，矜贵少年身上的白衬衫衣领也随之翻了翻。

明兰高校的人称呼高三一班的乌鸿为“少爷”，并非贬义，原因是他全校第一的优异成绩、傲人的身世背景外，还有他矜贵冷傲的长相与气质。

以及入学典礼那天，有人看见一辆漆黑的劳斯莱斯载着少年进入校园礼堂专用车道内，随行的管家和保镖都低头恭敬地称呼他少爷。

这一幕被人拍下来发了某抖，带了定位，很快就上了热门，视频中只拍到侧脸的少年身份也被曝光。

当他站在礼堂台上向全校新生致礼时，其他人正拿着视频中的人与他对比。

每个人看见乌鸿，脑子里都会生出四个字：高不可攀。

带着聚光灯出生的他光是站在那里就与你分割了世界。

唐婉在一班人的起哄声中笑盈盈地站起身，拎着没什么重量的书包朝乌鸿走去，拉链上缀着可爱的粉色小熊。唐婉将书包递出去，粉色小熊吊坠晃了晃。

乌鸿掀了掀眼皮，无声沉默地望着唐婉，没动作。

唐婉背对着后边那些看热闹起哄的人，见乌鸿没有动作，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帮我拿一下嘛。”

少女撒娇示弱的声音听得人心颤。

“这场游戏没说我要帮你拿东西。”乌鸿半眯着一双桃花眼，眼尾略弯上翘，似笑非笑。本就清越的嗓音，让这话听起来更加清冷淡漠。

他收回视线，转个身迈步走了。

“乌鸿，我的包又不重！”唐婉恼羞得跺脚，忙跟上去，故意喊出声来，让其他人以为是乌鸿嫌包重才不接。

陈浩看见这幕憋不住地笑，拍桌道：“看她急得那样哈哈哈！”

路柔专心回着消息，从教室后门离开，与乌鸿走了相反的方向，随着人潮离开学校。

距离高考只剩下最后一个月的时间。

明兰高的大部分人都在卷生卷死，另一部分人则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路柔两拨人都不属于，她是不论白天黑夜，都在努力干活赚钱的异类。

商港码头，货船们已经靠岸，到处都是卸货的人和车。

路柔做的临时工，她先去灰扑扑的杂物间换了卸货公司员工制服，听到外边传来张组长粗犷的声音催促其他人快点把东西卸完装车走。

码头这边的人工卸货，一眼望去几乎都是男的，偶尔出现的一两个女人也基本都是管理和指挥，不会下场做苦力活。

更别提路柔这样的女高中生。

出去之前，路柔将长发整个挽起来固定脑后，戴上帽子遮住大半张脸。褐色的工作服对她来说较为宽大，衬出她的细腰细腿细胳膊。

她这瘦弱的小身板，跟那些叔叔辈身强体壮的男人完全比不了；货物箱子又重，路柔总是走得摇摇晃晃，没一会胳膊和腰就又酸又痛，手指也在货箱上摩得发红破皮。

张组长知道她的身世，看她可怜才对她颇为关照，只有像这种适合她搬运的货物才会给路柔发消息，要她来当临时工。

从下午七点忙到第二天早上五六点，路柔能赚个三四百。

商港码头灯火通明，远天逐渐变得明亮，晨间的冷意袭来，让干完活，浑身是汗的路柔换衣服时感到一股冷意，让她忍不住打颤。

路柔徒步回家。

路上看见营业的早餐店，买了两杯豆浆，一笼小包子。

回到家的时候豆浆已经冷了，路柔皱起眉头，在心中抱怨自己买早了。

她朝被锁住的房间走去，将关在里面的妹妹路星放出来。屋中虽然乱糟糟的，却并没有什么臭味，路柔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路柔轻声哄着路星：“等会康复中心的周阿姨要来接你过去，你要乖乖听话好不好？”

路星听不懂姐姐的意思，她有智力缺陷，无法说出正常的句子，也不能理解他人的肢体和语言，需要反反复复的教学，如果一旦松懈，就会忘得一干二净。

趁路星安静吃东西的时候，路柔去屋里收拾行李。

她只有路星一个亲人，两姐妹相依为命，但她不可能长时间盯着路星，外出去学校和打工的时候，路星只能被关在屋子里，无人照看，路柔也不放心。

路柔赚的钱基本都给了“绿望智力障碍者养育院”，把人交给专业的托养机构照顾。她还有些不甘心，希望妹妹可以恢复正常，于是给路星多加了一个康复训练，费用也就更高了。

周阿姨来之前给路柔打了个电话，确认人在家里后便开始出发。

大约半个小时后，周阿姨带着一名志愿者上门，将路星带走。

路星不是第一次去养育院，前几个月因为费用不够才被路柔接回家里，如今路柔重新补上费用，养育院那边才能来人将她接回去。

这会已经有初夏的影子，兰城的天变得燥热，破旧的小区楼下，周阿姨看着站在阳光下神色疲倦的少女，心有不忍，宽慰道：“放心吧，会有人照顾好她的，你好好读书就是，不用太担心。我记得你高三了吧，是不是快要高考了？有想考的大学吗？”

路柔摇摇头。

没有。

周阿姨轻声叹息，从车里拿了个橘子递给她，拍了拍她的手背后上车离开。

路柔回去后就开始补眠，睡醒后浑身都疼，她来到浴室打开花洒，看着镜子里面容憔悴的人儿。

她有着一头齐腰的长发，却因为不怎么打理刘海和碎发，长得十分杂乱。这张脸本就小，偏长的刘海又将脸遮了大半，若是低着头出去，别人都看不清她长什么样。

路柔将头发束起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五官精致秀美，一双水汪汪的鹿儿眼瞧着就很减龄，卷儿翘的眼睫更是让这双眼瞧着楚楚可怜。

秀美柔弱的长相，让她外出打工时遭了不少难，也因为这张脸，受到不少人的善意相待。

路柔看了眼手机，算着时间，五点就要出门。

周末这两天是她去宋女士那做家教活的日子。

两个月前，路柔看见宋女士的家教招聘，需要课程辅导的是她八岁的儿子，主要教英语，家教时间是晚上七点，附加条件是得在她外出的时候照看孩子，还得会下厨和医学急救。

宋女士开出的价格让路柔十分心动，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找了之前一起工作的朋友帮忙p图伪造简历资料。

没想到还真的被选中了。

路柔靠着这两个月的家教费，才赚到了足够多的钱付给养育院。

家教活如今是她的主要收入来源，可不能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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