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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魂-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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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山上面有鬼，还不止一只。
在这个消息传开的三天后，山下信了邪的村民终于舍下了挪不动的屋子，把能挪动的自己挪到了村子的另一头，还带着锅碗瓢盆，举家迁移。
历时两个多时辰，终于在太阳下山前让潭山下面几十里开外的地方不剩一个能动的活物，一整片空荡荡的屋子看上去比潭山还吓人。
唯一一个不信邪的，现在正跟山上的两位“鬼”在对峙。
舒怜北瞥了一眼山下比潭山更像闹鬼的空村，转过头来，看着面前身披大蒜串，后背桃木剑，右手上拿了个镜子，左手还抓了把大米一边洒一边哆嗦的人，沉默了几秒。
然后舒姑娘好心地提醒道，“你是不是还有符没拿出来？”
她身后床榻上的人没忍住，笑了一声。
是女子的声音。
面前的人洒米的动作顿了顿，后知后觉地去摸别在裤腰带上的符。
摸到一半，这位看起来脑袋不太聪明的公子终于灵光了一回，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舒怜北。
这位姑娘身上的气息是烦躁又不耐的气息，但长相却是很温润的长相，五官柔和，眉目清秀，墨色的发丝随意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明明是温婉的模样，偏偏一张脸冷冷恹恹，疏离又淡漠。
“……你们不是鬼？”
舒姑娘连眼神都懒得扔给他，淡淡地转过身去，倒了杯茶给床榻上躺着的人，抽空回复了他一句，“是，怎么不是，这不是有个病鬼躺在这吗。”
因为要把茶盏递给里面的人，这位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姑娘说话的时候眸子是垂着的，眼睫微敛，倒显出几分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乖巧，只是声音很冷淡，莫名有种反差感。
病鬼又笑了一声，声音很轻也很温润，捎上了点带着笑意的无奈，“是是，麻烦你照顾我这个病鬼了。”
然后病鬼咳了几声，撩开了床榻上的帘子，伸手从里面接过茶盏的同时，对着门口站着的人微微一颔首，笑道，“抱歉，请问你是……？”
沈从冬的气质很温和，连带着她身上常年不退的病气，有种苍白无力的脆弱，给人的感觉很像是冬日里从叶间缝隙里稀稀落落散下来的阳光，是一种支零破碎的柔和。
但她的五官却是出乎预料地深邃精致，与其说是标准的柔美，不如说是更张扬一些的鲜眉亮眼，明明是显得有些锋利的美貌，却因为眉眼间捎带的几分怏怏沉沉，透出了一种清素的味道。
门口的人怔愣了一瞬，没想明白自己急冲冲地怼着这扇门进来抓鬼是个什么心理，一时半会儿也没理解下面那群拖家带口逃离山脚下的是什么心理。
他觉得多半是都有病。
鬼要长这样，他送上门给鬼抓。
这位公子还没来得及缓过神，里面的舒姑娘就打断了他内心的自我谴责，“你要是现在下去，也许还能在日落前到山下。”
她对这位招呼都不打就冒冒失失闯进来的家伙没什么太大的耐心，语气算不上太好。
尤其是舒姑娘甚至还没来得及出去拦他，他就自己毫不客气地一路直奔里间，哐的一声踹开了里间的门，连带着门外山风和一声大喝，给舒姑娘和沈病鬼结结实实地来了个不怎么友好的问好。
到现在门也没关上，她估计没一会儿床上躺着的那个就该开始咳嗽了。
她觉得自己没上手直接打，已经很给对方面子了。
舒怜北帮沈从冬挂起床帘，等她再偏回身子的时候，不怎么能吹风的沈病鬼已经重新靠回了避风的床榻里。
她半倚着床榻的一侧，重新又倒了杯茶给自己喝，然后看着他，神色很淡，不紧不慢地接上了自己上一句话，声音是一贯的清冷，“还是说，你真要在这个闹鬼的山里待到晚上？”
“哦，天黑了也没事，”门口的缺根筋的公子终于把神缓过来了，想明白了他的捉鬼大业，朝舒怜北行了个礼，“不瞒姑娘说，鄙人姓唐，名渠，不才，是一名驱鬼师。”
大大咧咧的唐公子还想为自己冒失闯人家屋子的行为道个歉，不过没来得及。
因为舒姑娘在这之前先狠狠地呛了口茶。
这是唐渠进门以来，舒怜北那张清秀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只是好像有种一言难尽地意味在里面，“……你说，你是什么？”
唐渠把舒姑娘脸上的一言难尽自动解读为了惊讶，于是他勤勤恳恳地重复了一遍，“驱鬼师。”
舒怜北：“……”
驱鬼师，其实原名是驭鬼师。
御使鬼魂为己所用，借由死者之力，于生世而存。
这类人如今已经不怎么常见，也大多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大多是在修道途中遇上了点意外，最终不得不为了保命，才走上这个道路，就算是现今还所存无几的几个驱鬼师世家，也只是从年轻的一辈中挑出一两个人维系世家的传承。
阴阳不通，生者欲御使亡魂，需通阴阳，修鬼道，与鬼契。
除去天生阴阳眼的人，其余所有驭鬼师，某种意义上，都是濒临死亡的人，倒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由自己掌控地散去大部分生命，俗称散命，直到生者之气所剩无几，半步阳间人，半步阴间鬼，可通阴阳，视亡魂，才是此道的开始。
曾经驭鬼师有过一个盛世，那时候死亡并不是解脱，而是成为鬼使听命于驭鬼师被奴役的开始。
后来万鬼倾巢而出，驭鬼师趋于绝迹。
时至今日，驭鬼师开始利用亡魂之力驱散其他久留于世间的亡魂，成了个不尴不尬的驱鬼师。道上对其嗤之以鼻，民间反而对其称赞有加。
甚至出现了大量民间“驱鬼师”，江湖骗子抛开驱鬼师驱使鬼的能力，冠上了能驱赶鬼的名号，开始招摇撞骗。
要是普通百姓，看着这位唐渠公子驱鬼道具这么齐全可能也就信了，毕竟现在大街上随便抓一个这副打扮的都说自己是驱鬼师。
舒怜北再次打量了一下他手上还没来得及放下的镜子和没洒完的大米，想起了他那个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才能描述的做法过程。
舒姑娘觉得这年头招摇撞骗的行业要求实在是有点低的离谱了。
更何况——
这屋子里还真有个驱鬼师。
只不过那位驱鬼师身上养着三四只鬼，现在的身体状态已经跟半死不活差不多了，正搁床上躺着亲自当病鬼呢。
舒怜北瞥了一眼事不关己正在喝茶的某位驱鬼师，然后又把目光移回唐渠身上，“你是驱鬼师？”
大概是她的表情和语气太过于淡然，反而让人觉得她问出这个问题是真的在纯粹的疑惑。
唐公子笃定道，“对。”
“哦……”舒姑娘抿了一口手里的茶，然后把茶盏搁置在一边，微微偏了偏脑袋。
这个动作配上她冷冷清清的面容，有几分违和感，显得她好像……出乎人意料的单纯。
于是单纯的舒姑娘秉持着别给人留面子的想法，直截了当地问道，“所以鬼呢？”
唐渠腼腆一笑，“这不把你们错认成鬼了吗，实在对不住，是我冒犯了。没有鬼，都是下面村民在瞎传。”
“不，我是在问你你驱使的鬼。”舒怜北难得笑了一下，只是笑容很淡，带着点不甚清晰的意味，目光极淡地落在了唐渠的身后。
然后她收了笑，冷怏的表情透出一股认真又严肃的感觉，“啊，怪不得……他在你身后被挡住了，我一开始没有注意到——”
“不好意思。”
唐渠跑了，吓的。
跑的时候看舒怜北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另外一只恶鬼。
他压根没想过，这个看起来神色淡漠又正经的姑娘是在唬他。
舒怜北不是驱鬼师，也没什么阴阳眼，跟他一样看不见那些飘着的东西，至少她刚刚跟唐渠说话那会儿还没看见。
舒姑娘纯粹是想早点把唐公子打发走罢了。
她听见身后床榻里的人又在笑。
她总是在笑，笑意中染了病意，带着些昏昏沉沉的味道，但是掩不住其中捎携着的温和无奈。
然后她直起身子，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覆盖在了舒怜北的双眸上。
舒怜北眯了眯眼，鸦羽般的睫毛轻轻在沈从冬的手上挠了挠。
有点痒。
沈从冬嘴角挂着笑，“阿北，那是我的鬼。”
沈从冬移开了手，舒怜北感受着那一抹温凉从自己的眼上移开，半阖着眸，没有动。
等她彻底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原本看着的空无一人的地方多了个东西。
一只鬼。
还是只舌头拖着老长，眼珠向外凸出的吊死男鬼。
吊死鬼对她笑了笑。
很友好。
很瘆人。
舒怜北：“……”
沈从冬还在她身后闷闷地笑，笑了几声，又咳了起来。
舒怜北看了眼周围，本来就不大的里间在挤了两个人之后又挤了四只死法不同、形态各异的鬼，一个个特地变出死时候的样子，正咧着嘴对她笑。
大概是因为太过熟悉的缘故，她没觉得有多可怕。
反而觉得这几位都有点傻。
舒姑娘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马上就要天黑了，你现在把他们放出来是闹哪样？”
这位驱鬼师有个毛病，驱鬼前要先把自己的鬼放出来透透气。
自从很久以前有一次自称是突发奇想，实则是蓄谋已久地让当时还没到十岁的舒姑娘看了次鬼之后，这毛病又多了一项。
拉舒姑娘一起看鬼透气，然后拉舒姑娘一起驱鬼。
可是现在太阳马上落山，山间夜里霜寒露重，要真挑这个时候驱鬼，沈病鬼就可以跟着鬼手拉手一起去阴间报道了。
再也不用担心阴阳不通了，真是可喜可贺。
沈从冬没应声，只是又咳了咳，然后起身准备换衣服。
她眉眼弯弯，看了眼舒姑娘身上的白色的长袍，指尖一顿，挑了两件墨色的劲装出来，“阿北，这次我的状态不太好，我们可能需要躲一躲，所以——”
“——得穿的隐晦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