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神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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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东方妖族

苏酩设想过无数种重新踏入这片土地的情景，但在真的看见熟悉的溪流湖泊，嗅到空气中的桂花香味时，他终于还是撑不住脸上的笑容。

妖族被天帝承认为东方第二个种族已五千多年，如今东方已经有四个种族，神族一统天下的日子早已远去。只是当今几个势力中天庭仍旧是最强盛，最强大的那个。神族看不起其他几族就是个大问题。

他们妖族曾经是神族地盘上的弱小生物，因为吸收天地灵气逐渐通了人性，而后成为独立的种族。

苏酩不得不承认妖族势力的发展极其迅速，但在很多神族眼中，妖依旧是弱小愚蠢的生物。

他们曾经饱受神族欺压，内部又四分五裂，各个部族都认为自己最大，完全没有团结的意思。好在苏妲己从天而降，一一打服各部，成立了妖盟。妖盟虽是如今四大势力中人数最多的，可若要论起实力，还是无法和天庭抗衡。

况且，他与苏妲己不在妖族这么些年，若不是几族长老拼力维系，妖盟估计早就如一盘散沙。

多想无益，苏酩这么宽慰自己，还是进入了青丘领地。

青丘是狐妖的聚居地，也是整个妖界环境最舒服的地方。当年妲己成立妖盟，首先就要了这块地方。

此地气候温和，雨水富足，景色宜人。如今苏酩看着此地心里并不舒坦，这里本应当是一片乐土，若不是七百年前天庭出兵屠杀数万青丘狐族，也不至于如此荒凉。

一路上没见着人影，满眼都是破败的木屋和折断的树木。

按妲己给他的消息，狐族已经迁到原先的东郊。

也是，本来也没剩多少人，城里到处都是废墟残骸，想重建也不容易，不如直接迁走。

“唉，”苏酩狠拍了自己的脑袋自语道，“想要应对如今的局势，总是沉浸在过去里可行不通。”

借助太阳，能分辨出大致方向，他索性加快了脚步，待到新建的房屋进入视线，终于安心下来。前方灯火通明，人声嬉闹。想来劫后重生的狐族并没有为惨剧束缚。

在桂树下玩闹的小狐狸崽子们看到陌生人，怯生生的，都躲到树后面去了，时不时探出头瞅瞅长久没有客人的青丘来了个谁。

这个客人身材高挑，仪表不凡，身上的灰色风衣衬得他不像本地人。

看着两旁新建的木屋，脚下干净的石板路，苏酩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狐妖一脉还是妖族最强的部族，那时青丘遍地花开，浸满花香的微风让人心情舒畅，他会在树下和小孩子们讲他拜师学艺的故事。那些孩子当时就像眼前的这几只小狐狸差不多大。

“苏酩？”抱着一篮果子路过的姑娘认出了他，“哟哟！好久不见了，你回来啦，来，接着！”

苏酩回过神，见到一位曾经的熟人，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姑娘扔了个杏给他，回头冲着树屋大喊：“妲己姐姐！苏酩回来了！”

两边的屋子里应声探出无数脑袋，苏酩被这么些视线盯到满脸僵硬。

“苏酩？苏酩是哪个？”

“听说是西方来的，之前在青丘住过一段时间。”

“何止住过，妲己姐姐可看重他了。”

“不过我听说……小声点，让人家听见了多不礼貌。”

苏酩听得见这些轻声细语，也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他确实是从西方来的，当年天庭就是以通敌的罪名屠杀的青丘。

通的什么敌？不就是他这个敌吗？

苏酩只环视了一眼就再不敢抬眼，他看见了不少故人，这些人都与他一样，经历过青丘的惨剧。

他们如今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呢？

“苏小白！”

是熟悉的声音，苏酩猛一抬头。

妲己从树上跳下，向他快步走来，“你的动作还是这么利索，看来是没有迷路。”

苏妲己是青丘狐族首领，妖盟盟主。这是一位实实在在的美人，用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形容毫不为过。如今这一身暗红衣衫更显得她肤白胜雪，九条毛绒的橘红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当真是好看。

风风火火的个性倒显得她不娇不媚，大有巾帼英雄的气概。

“我前儿才传消息给你，”妲己在苏酩面前站定，伸手把落在他头发上的桂花瓣扫落，“你今天就到了。”

“姐……”苏酩僵硬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诡异的表情。

苏妲己看到了这令她费解的表情，大约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来来来，我有话跟你讲。”妲己按住笑意，飞身上树。

苏酩如获大赦，立即跟着妲己上树进屋，避开这些视线。

看到苏酩进屋后如获新生的蠢样子，妲己终于绷不住了，她毫不掩饰脸上的笑容道：“你这怕生的毛病还没改过来吗……哈哈哈……我还想让你去和魔界交涉。”

“姐，收一收，”苏酩看着妲己逐渐放肆的笑容心情复杂，“再大声点外面都能听见。”

妲己平复心绪后正色道：“好了，不闹你了。一路过来可还顺利？”

“嗯，”苏酩答道，“一路没碰到什么事，也没遇到多少人。”

妲己在茶桌边坐下，道：“你不在东方这么些年，很多事都不太一样了，天庭现在可不止对我们和魔族下手，他们连地府都不愿意放过了。来，坐。”

“地府……”苏酩在妲己对面坐下，“天庭不是早就开始对付自己人了吗。”

“可不是吗，”妲己道，“地府虽然也都是神族，天庭什么时候善待过他们？现在的新阎王可年轻得很，我看天庭很快又会有动作……他们连同族都能下狠手，更何况是我们妖族。”

妲己又道：“这次叫你回来是有事需要你去办。”

“有什么事你都摆平不了吗？那我估计也不行。”苏酩突然觉得情况不妙。

“你先听我说，芋头那孩子你知道吧。两天前贺叔来找我，说是芋头在妖界边界的市集冲撞了一位高位神官，然后那神官大怒，把芋头扔到了荒原。”妲己的表情逐渐沉重。

“荒原？”苏酩大惊，“芋头不过是个小孩，怎么能去荒原！”

妲己眉头紧锁，“贺叔都快急疯了，我去天庭要过说法，他们说确有此事，说是会处罚那个神官。仅此而已。”

难忍愤怒，她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扫下桌去。

“那芋头呢？”苏酩追问，“他们也不派人去找吗？”

“他们说，进到荒原能活一日的不多，芋头年龄尚小，没有必要……唉！”苏妲己话到嘴边，却难以把残酷的回复说出口来。

苏酩沉默不语，荒原那个地方是什么样他太清楚了。确实，且不说芋头还是个娃娃，即便是妖族数一数二的高手，进到荒原也难能全须全尾地出来。那地方根本是吃人不吐骨头。

“我已经同贺叔说了现下的情况，可芋头毕竟是他身边唯一的孩子。”妲己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瓷，“贺叔的意思是，无论是生是死，断不能让芋头留在荒原。他说那地方太邪，魂魄无法安息，怕是要成厉鬼。”

“那你的意思是？”

妲己将碎瓷片扔进木箱，转身道：“我修行良久找到些许方法，成仙也许就在这些时日。渡天劫九死一生，天庭必定借此机会刁难。我暂时不能离开妖盟，思来想去，如今也只有你去我才放心”

听此苏酩了然：“我是可以去荒原，但以我现在的本事……恐怕没法把人带出来。”

“肯定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但荒原地位尴尬，不可兴师动众。”

妲己思索片刻，替笔写信，又道：“荒原在魔族地盘，去荒原不能越过魔族。我去魔界和他们商量一下，因魔族也有不少人跌入荒原，看看能不能由妖魔两族联手解决这个问题。你拿着我的手信去海边蛟龙族找一个人，让他和你一起去。那个人的实力我也难以看透，不过他……罢了，你见到他就知道。”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苏酩接过手信，看着妲己的落款突然又想到一事，“对了，我在西方听说天庭似乎有统一东方势力的想法，此事等我回来再……”

苏酩的话被一阵巨响打断，妲己一掌落下，桌子应声而碎。

“姐你冷静，我去了。”看见妲己额头的青筋和地上的一堆桌板，苏酩觉得还是先溜为好。

从树屋出来，外面仍然有人在议论他，苏酩早就猜到这种情况，也无话可说，只快步离开。

和青丘的温润气候不同，北方的海边狂风呼啸，向来不束发的苏酩反复被自己的头发抽嘴巴子。若说之前他还觉得长发及腰甚是风雅，现在他只想把自己剃成光头。

他已经沿着海岸线走了半个时辰，别说是人影，活物都没见到几个。苏酩看着无边的海水开始思考要不要直接去海底龙宫找人。

“哟！”

耳边突然出现的声音把正在纠结的苏酩吓了一个踉跄。

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一个青年，苏酩的手已经紧紧抓着剑鞘。

“你是？”

苏酩细细打量了这个青年，一个不如自己高的男性，齐耳的短发有点卷，长得清秀。但是这衣服是怎么回事，乱七八糟的布条，看不懂的构造。套个麻布袋在身上都比这衣服好看。

青年似乎看出了苏酩眼神中的嫌弃，但丝毫不以为意，笑道：“年轻人，你在海边走了那么久，是在找谁吗，还是来看风景的？”

他还煞有介事的环视四周，又道：“也没什么好看的。”

苏酩幸好自己的头发又糊住了脸，不然对方能看到一个大大的白眼。

小狐狸拨开遮眼的黑发，道：“我是来找人的，你认识一个叫方和的人吗？”

青年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乐了。他捧腹大笑，衬得苏酩像一个呆子。

青年自顾自乐够了，终于表现得正经了些许：“我就是方和，找我干啥？”

“啧……”苏酩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姑且全当自己是个傻子，“我这里有苏妲己的手信，希望你能帮个忙。”

方和接过手信扫了几眼，道：“妲己妹子最近还好吗？你又是哪位？”

苏酩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此人的话，也不知如何称呼，于是按着习惯称前辈。

他规矩行礼道：“我叫苏酩，是青丘来的，因为有一件很难办的事所以来求前辈帮忙。”

“嗯……”方和绕他转了两圈，“狐族？那你尾巴呢？”

尽管苏酩内心已经想要问候此人亲族，但他依旧保持行礼的姿势纹丝不动。

“你就是苏酩？妲己妹子跟我提起过你。”方和继续看着手中的信，“她说你人不错，剑法也出众，就是呆了点。”

“哦。”苏酩权当没听见。

“我们切磋切磋？”方和转头挑了挑眉。

“前辈，时间紧迫。”

“好吧。”方和见苏酩一动不动，道，“行什么礼，我就是蛟龙族一介普普通通的小妖，没必要行礼。”

“嘶……”苏酩站正了又仔细打量了眼前这家伙，就是一个完全的人形妖族，隐藏了自己所有的妖族特征，鱼鳍，尾巴，鳞片一样都没有。这样也就罢了，苏酩几乎无法感知到此人的妖气，他根本判断不出这家伙是哪种妖族，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妖族。

他自信法力在妖界已经算是相当不错，可他几乎无法从方和身上感知到妖气。此种程度可不是轻易能达到的，即便是法术造诣最高的狐族，也只有苏妲己能堪堪做到。

这人如果不是高手，那就是太弱了导致妖气虚弱。

“你真的是方和吗？”苏酩有些怀疑，“我们要去办的事很危险。”

“如假包换，”方和伸手想要拍苏酩的脑袋，因为身高的原因有些别扭，遂放弃。

苏酩觉得自己大约知道为什么妲己欲言又止了。

“信里说你要去荒原，”方和看出来了他的崩溃，“去荒原干什么？”

苏酩见终于有话可接，抓紧把事情经过一一道来，又道：“我们此去先是要找芋头，若有机会再将穷奇杀死，释放荒原的怨魂。”

方和只道：“好说，我同你去就是了，不过妲己妹子怎么想起我来了。”

“那就多谢了。”苏酩已经选择性无视了一些问题。

“不客气，对了，荒原在哪？”方和脸上写满了无辜。

这个人，是来搞他心态的吗？

“在魔界。”苏酩已经无话可说了。

“魔界？魔界在另一个空间，咱们要怎么去啊？”

苏酩很不想回答他，出于礼貌还是道：“从连接各个空间的天桥去，你出过妖界吗？”

“天桥啊，哈哈，”方和尬笑两声，“我还以为咱们要劈开空间去呢。那天桥在哪？”

苏酩扯着笑脸：“东南方，很远。”

“哦！”方和突然来了精神，笑道，“那我们比比谁更快！”

“啊？”苏酩现在已经撑不住笑容，完全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方和了，“你不会想走着去天桥吧？那要走到猴年马月，当然是走驿站传送。”

“驿站？”方和觉得自己有些孤陋寡闻了。

“唉，”苏酩解释道，“为了方便来往，每个区域都设有驿站，可以相互之间传送，你不知道吗？”

方和整个人因尴尬略显僵硬，答：“不知道，我今年三岁。”

“好吧，这边走。”他觉得不能再跟方和解释这些玩意了，还是抓紧赶路最好。

龙族的驿站也设在岸上，是为了方便其他妖族，不至于传送到这里就被水淹。只是龙族很少与陆地妖族来往，这驿站看上去年久失修，很是老旧。

“驿站就是这个破屋吗？”方和看着不在门框里的门板，很是嫌弃。

“管他破不破，能用就行，”苏酩站到一个法阵中，开始用手在面前的墙壁上画符，“站进来。”

方和站进阵中，笑道：“这还挺方便。”

苏酩画完符，脚下的法阵冒出一阵刺眼的白光，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在另一处地方。

这里是一个连廊，地上画着一排法阵。没有破旧的门板，没有漏雨的屋顶，柱子上雕刻着各族图腾，旁边还有几个人正在画符。

“这地方漂亮多了。”方和跟着苏酩向外走，还不忘四处张望。

“这里是天桥附近的驿站，”苏酩边走边解释，“通过驿站就可以在整个妖界任意传送，只需要消耗一点法力。当年修建驿站那么大的阵仗，你居然不知道。”

“别不信啊，我真的只有三岁。”

“你说是那就是吧，”苏酩指着前面一处无比浮夸的建筑道，“那个就是天桥。”

天桥并不是一座桥，而是一个打通空间的隧道。那通道修建成城墙的样子，上面还建有瞭望塔，下方开了三个城门洞，穿过去就是另一处空间。

“这天桥，”方和皱眉，“怎么那么奇怪？有点丑。”

“呵，”苏酩心道方和的审美还有救，“天桥是天庭主张修建的，所以是天庭的建筑风格，咱们妖族才不会建这么高这么丑的东西。”

尽管天桥位于无人居住的区域，周围也算得上绿树成荫，满地芳草，这么个砖石高墙横在这里，好看才有鬼了。

天桥后方远处似乎还有一个高大建筑，方和问：“后面那个又是？”

“去西方的通道。”

方和见苏酩无意过多解释，乖乖闭嘴。

走进了看，城门洞很深，看不见另一侧的出口。

城墙脚下两排，清一色都是小商铺。

“这里还有集市？”方和看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双眼发光。

“是啊，这些年魔界和我们关系不错，天庭也不怎么来找事了，所以摊贩喜欢聚在这。魔界那边也有一个集市，听说比这个更大一点。”

方和盯住了一个小摊，铺面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妖族特产。

苏酩瞥了一眼，道：“有什么想要的回来再说，我们赶时间。”

“好吧。”

方和见苏酩往左边门洞去，问道：“左边的是去魔界的路？”

“是，”苏酩头也不回，“中间是去天庭的，右边是去地府的。”

“那去人间的呢？”

苏酩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方和，眼神里满是不解：“不能去人间，去人间都活不了，去那干嘛？”

“为什么活不了？”

“先走，路上说，”苏酩又继续向前走，道，“人间没有法力的，嗯……不如说，人间根本不存在法力这个概念，咱们到人间也会因为这个失去所有法力，失了法力怎么活？就像人族失了力气，活不成的。”

“居然是这样。”方和恍然大悟。

二人走过一段黑暗的隧道，终于前方出现了亮光，隧道外是一片光秃秃的土地和蓝天，完全不像妖界那般植被遍布。

一脚刚踏出隧道，就能感受到魔界的强风，那风夹杂着沙土，呼啸着往人脸上扑。

果然，魔界这边的城墙下也有许多店铺，只不过妖界的摊位大多直接铺在地上，魔界的商铺都有自己的小屋子作为店面，大约地摊根本撑不住这种强风。

二人继续往前走，在一个很雄伟的建筑前停住，这建筑虽然不如天桥浮夸，看上去也有四五层楼高了。

“二位从妖界来？”站在门前的接待见两个人在这里停住，前来问道，“可是苏酩与方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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