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是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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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是生非》

煮姜水

春末四月，南北方的气候差异愈发明显起来。

东临市本身沿海，经济发达旅游业兴盛。前些年摸索开拓新产业的时候，靠着些投资和项目引进，当地顺势打造了个规模不小的影视城。

借着城市的名头起家，如今这也成了国内数得着的大型影视基地。

赶在酷暑之前，春天里满打满算也就这两个月天气还算舒适，因此正是各个剧组扎堆安营的时候。

大导演和小演员难得在一块儿凑着，混杂的环境里有不少年轻人揣着别样的心思，悄悄游走在人群之间。

挨到中午休息的时候，稍微有些名气的演员们都窝在自己的房车里，彼此之间鲜少交流，但闲聊的话题却总离不开抱怨最近不作美的天气。

说来也是奇怪，东临市在四月份本不多雨，但今年却一反常态地接连下了十来天的雨，泡得哪哪都有股潮湿味儿，连空气里都浸了水。

这让好多剧组的进度不得不一拖再拖，最后实在没办法，都只能等稍微一晴天就见缝插针地拍摄，搞得所有人心里都有些闷气在。

元驰却和其他人不一样。

此刻，他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多吃两口，正埋头在房车里背自己的台词本。

出道六年，元驰主角没演几个，演的净是些三四五番的小角色。

不过好在递来的剧本多，他选得又仔细，这几年凭着这些戏份不多但很出彩的角色，还是能够让人在“那些不火但演技好”的糊咖群像视频里想起他的。

但他的名气也就止步于此。

不过他本人却从不在意这些东西。

这次元驰来拍的是一个年代剧里的四番角，戏份不算特别多，但很巧的是，他有很一大部分戏份都发生在下雨天。

元驰默背着台词望向窗外，心想，巧得就像这外面刚晴没一会儿又不见太阳的天。

月初时，鉴于最近颇为诡异的天气，导演特批拍戏的进度以元驰优先，趁着不要钱的雨一直下，先把他的戏份拍完，这让元驰本来算得上悠闲的工作突然忙碌起来。

不过能早好几个星期杀青，现在累点还挺值的。元驰这样安慰自己。

他翻了翻剩下的通告单，琢磨着下午给这个角色做个收尾，不出意外的话，夜戏拍完明天一早他就能杀青了。

于是他一边嘟囔着台词，一边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言简意赅的消息：

“小齐，订明天中午的机票，杀青了就走。”

另一边，助理小齐此刻正在棚里和导演商量着什么。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家祖宗估计连装备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这次只是好心提前通知他一下。

他无奈只能改口向导演询问杀青事宜，得到肯定回复后，十分不情愿地甩了张航班信息给元驰。

收到回复的元驰心情格外美妙，连带着背台词的热情都提高了不少，中途扒拉两口减脂餐都觉得食到了人间美味。

下午一切如常，又是在阴雨绵绵的天气下开拍的。

导演看天气发愁，男女主看自己延期的行程发愁，群演看一会儿要躺着的一地泥泞发愁，只有元驰脸上有难掩的喜悦之情，让他在一众愁眉苦脸的剧组人员中显得格外突出。

杀青结束得顺利，第二天上午元驰临走前拍杀青照时，阴沉了将近半个月的东临市终于迎来了许久不见的太阳。

基地里的气氛稍缓，各个剧组都终于不再是死水一潭，走动的人又逐渐多了起来。

正当元驰准备默默上车离开时，导演不知从何处赶来，突然在身后叫住了他，声音之大引得三两路过的人回头又瞧了一眼。

不熟悉情况的人会觉得这场面奇怪，因为元驰的角色在这个剧里并不是个特别重要的人物，但导演竟然会专门暂缓了阵儿工作出来送他。

两人在车前客客气气地闲聊着，多数时间是你来我往的客套话，导演时不时会冒出询问元驰姐姐近况的话头，却都被他不留痕迹地岔开了。

元驰的表情始终未变，他向来对谁都是一副无可挑剔的温柔相，曾经有不少别有心思的人试图在他这儿套出他姐姐的情况，最终没有一人得到想要的答案。

大致了解了导演话里的深意后，眼看着这么聊下去实在没什么意思，元驰在“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表后，先给导演找了个台阶下：

“赵导，您看我这一会儿还赶飞机回家呢，时间有点来不及，要不下次有空换我来找您叙旧？”

导演是聪明人，知道他这是要送客的意思，即使没被拂面儿，看起来也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

于是抬手揽过元驰的肩，最后打趣他莫非有什么特异体质，这一走把东临的乌云都带走了，给他们留个大晴天开工。

元驰笑笑，顺着回了句“所以现在我任务特别艰巨，一会儿就得去给缺水地区送温暖了”。

两人没再多说，在车前互相道别后各自离开。

车从剧组驶出来之后直奔机场，小齐在前面开车，元驰在后座闭目养神，没说话。

刚才的对话小齐在车上听了个大概。

他跟着元驰也有好几年了，知道但凡别人提到他姐，元驰心里就会闹别扭，虽然明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但是现在肯定在自己心里闷着。

他抬眼从后视镜里往后座看去，对方脸上倒是和往常一样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碍于车里氛围尴尬又受人所托，小齐在斟酌之下还是试探着开了口：

“驰哥，咱们真不先回北宁吗？”

元驰这次倒是睁眼了，但是很快又合上，“不回家，回家就得见我爸。”

小齐早有准备会是这种结果，一耸肩默认自讨没趣，不再说话而专心开车送这位祖宗赶飞机。

因为一场雨，元驰的杀青时间比预计中早了半个月。

已经连续工作了快半年，这阵子他就没再给自己安排别的工作，大手一挥，美曰要带着小齐带薪休假，实际上早就不知道把自己安排到哪儿的荒郊野外“受苦”去了。

“受苦”是小齐第一次跟他休假时给他下的定义。

那时小齐刚跟元驰不久，还摸不准这位新老板的心性。

在一次空闲的时间里，对方主动说要带大家出去“休假”，本着认真负责的职业新人态度，小齐不顾同事们抛来的劝阻目光，毅然决然收拾了行李，跟着老板来到了“度假”目的地。

然后他就在西部某景区的空地上度过了永生难忘的一个星期。

小半个公众人物，在娱乐圈混的，长得还挺好看的，家里还有人能给兜着底儿的，虽然是刚出道糊到放在大街上没人能认得出，但是小齐怎么也想不到新老板的爱好竟然……

这么野。

就是喜欢像野人一样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帐篷一搭席地而睡的那种意思。

按理说，元驰本人完全可以被归类到那种生活富足且有闲钱的公子哥行列中，即使是有露营这种爱好，装备自然也应该是豪华帐篷外加全套高端品牌配套。

但凡上点心，说不定收拾收拾真能把户外变成自己第二个舒服的家。

可是偏偏元驰是个喜欢剑走偏锋的非正常人。小齐私底下这样评价。

那次露营的第一晚，他曾经满怀期待老板能从体积庞大的背包里翻出点什么惊喜，可直到包都空了，摆在他俩面前的就是两个中规中矩的帐篷和两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睡袋。

哦，外加一口锅两个碗两个折叠炉，生火的木头还得自己捡。

于是当元驰在夜晚仰望星空，沉醉于高原之静谧，感叹于世间之美好时，隔壁的小齐正被冻得哆嗦着手在搜索框上打下一行字：

xx省野外生存经验。

而当晚小齐也彻底明白了，原来招聘时条件要求上那一句不起眼的“吃苦耐劳”并不是用来凑字数说着玩的。

从此之后，工作之余小齐的首要任务就变成了学习——学习户外露营的知识，同时增强野外生存的能力。

他可不想自己和老板人生第一次登上娱乐榜热搜，就是被人发现在户外遇难。

还在犄角旮旯的寒酸的帐篷里。

当发现元驰这次所行的目的地还是熟悉的那个边疆省份时，小齐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又要陪他露宿高原了，于是早在杀青好几天前就私下准备了些必要的装备。

虽然小齐承认，自己也顶多算刚摆脱业余新人水准，但毕竟积累了这么多年“终生难忘”的经验，他的眼光总归是要好过元驰流浪汉式的一身行头。

所以当元驰在景区入口给他下“自由活动”令时，小齐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要自己一个人住？”小齐不解。

“都说了是给你休假，你自己随便玩去吧，一个星期以后来接我。”元驰答。

“你一公众人物万一被认出来了怎么办？”小齐再问。

“……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红了，就算现在把我扔红毯上都不一定有人认识我，更别说这荒郊野外大西北了。”元驰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

“……”，这倒是真的。

“但是我答应了余姐，你不回去见她，我就得一直跟着你。”小齐扔出终极武器。

“我姐那里我自己去说，我就想自己呆一阵子，”元驰看小齐不为所动，突然从外面搭上了驾驶座窗沿，“老板主动给你放假你都不要，下半年你别休假了……”

话还没说完，小齐转身迅速扣上了安全带挂好档，留下了句“谢谢老板，老板再见”，火速离开。

卓哈布湖是典型的内陆咸水湖，地理位置上偏西北，和内地有些许的时差，因此即使元驰搭完帐篷时已经接近下午六点，外面还能看见太阳的光亮。

此刻他没什么闲情逸致煮饭，吃了点自带的饼干补充了水，便躺在帐篷里的防潮垫上发呆。

他刚才已经给他姐余越白发了消息，大体意思是自己出来放空几天，月底之前会回家，顺便撒谎小齐一直跟着自己。

随后就把手机扔到了一旁。

他没指望余越白能回他消息，两人的对话向来是她问他答，他报告近况对方沉默，几页聊天记录读下来，连一段完整的情节都凑不出来。

余越白要比他年长不少，她是父亲第一任妻子的孩子，阿姨病逝后便搬来和他们一起住，而他们姐弟的关系从相遇那天起，就注定是难以和解的。

因为那年元驰已经满了一岁。

对于自己父亲这种沾花惹草的心性，元驰早就表现出了厌恶之情。

母亲二十多岁被骗了感情，以为找到了人生的归宿，却没想到生了孩子还没到一年，对方竟然领了个前妻的女儿回来。

此后几年她一直郁郁寡欢，最终落得和上一个女人一样的结局：

生下孩子、病重、离世。

不知道是作恶太多决心忏悔还是另有所谋，这几年元父对元驰的关心陡然增加。

以往元驰天天不着家根本没人在意，而如今，元父却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催促他和余越白回家看看，借口总是“一家人”一起吃顿晚饭。

余越白不常领情，元驰则完全不领情。

三个人之间可说与不可说的矛盾错综复杂。

元驰把帐篷搭在了湖边亭子里。

这里毕竟是个已经开发完全的景区，晚上不用担心会有野生动物来湖边喝水，有个小亭子还能提供点遮风挡雨的空间，自然是最佳的露营地。

当拉开帐篷的外帐后，元驰正好能够看到高原特有的云慵懒地舒展在湛蓝的天上，在太阳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透白。

天与湖在看不见的尽头相交，波光粼粼的，偶尔上空会飞过几只候鸟。

他望着眼前的景色出神。

元驰如此执着于露营并不是一时兴起。

记忆里，小时候每每母亲与父亲吵架后，都会带他在院子里搭起帐篷，陪他看月亮看星星，给他唱歌哄他入睡。

母亲这一辈子都没能从这个家解脱，这帐下的一方天地曾是她最接近自由的地方。

母亲因为自己的孩子甘愿困在了无形的牢笼里，而元驰在长大后将自己困在了母亲曾经的乌托邦里。

在小齐眼里，元驰露营总有些不靠谱的成分在，这么多年没出意外很大程度上单纯是运气好而已。

于是不出所料地，这次元驰终于失策了。

因为他显然是低估了高原天气在未入夏之前的无常程度。

还没等他在这个地方躺够一个小时，不知不觉间，外面的风已经从清爽的凉风转变成了呼啸的狂风，内帐顶着强风鼓起又回落，风吹得帐杆吱呀作响。

温度变化太大，元驰此刻不得不钻进睡袋取暖。

正当他后悔却又不知当下该如何是好时，两层布料之外隐约传来了陌生女性的呼喊声：

“请问有人在里面吗？需要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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