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无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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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惹得人双眼生疼，不自觉地开始泛红。

仪器发出的噪音让人阖不上眼，它直白，隐晦。

好像恶魔在耳畔的呓语；又似循循善诱无辜的人们陷入沼泽的信子，好不渗人。

一切有条不紊，却又显得那么诡异。

会轻走到病房的门前吗？

叩响啷钟，昏暗的曦阳仿若刚洗礼完病室，光晕映在病床上男人苍白的脸上。

他的相貌很出挑，素白的脸上附着的五官精致至极。

像千禧年里初霁的新雪般黯淡；也似仲夏夜里梧桐叶泛滥成灾般惊艳糜乱。

无数根电线麻绳般束缚着床上的男人，他紧蹙着眉头，闭上眼睛，很不安宁的样子。

在做梦吗？

是什么样的梦？

梦里的你幸福吗？

我想是的。

面无表情的医生紧捏着他的下巴，男人的确瘦的吓人，整个人泛着不健康的苍白。

医生禁锢着他，好像要将男人捏碎。

他身着的白褂好像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是鲜血吗？

不，我想那是大片的玫瑰。

泛滥在巷口的野花滋生成的綪荗的玫瑰。

他扬起了一个血腥味的微笑。

是惊悚的，诡异的。

也是想让人去一探究竟的。

他拨弄着仪器，便看着病床上男人意志慢慢松弛。

那模样像极了一朵灿烂的蔷薇在一瞬间槐汁四溅，糜烂在繁盛的花海。

他的□□会溃烂吧。

但也许男人的骨骼早已化茧成蝶。

他的面容渐渐安详，就像睡着了似的。

医生的视线移到病室的某一处，才会发现病室里的一处犄角藏匿着摄像头。

没有检测单。

只有一张纯白的统计表，上面赫然写着——

第一百三十七次实验，第三十八号实验体运输完毕。

那梦很真实。

纪昼衍梦到自己被镣铐囚禁，被野尸鞭挞。

他梦到有人把自己推到悬崖。

有男人抓住自己的腕骨，紧紧地抓住他。

纪昼衍苍白的胳膊上满是抓痕。

为什么要抓伤我？

他看向脚下的万丈深渊。

——原来是在救我啊。

那你放开我好不好？

他看清了男人的脸，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利剑挠伤。

纪昼衍想亲吻男人的脸颊，亲吻男人深邃的眼眸。

可是亲爱的，这样抓着我很痛。

我这样活下去很痛。

松手吧。

让我死掉好不好？

他无数次张开口，话语都被咽回口中。

纪昼衍发不出声。

他整个人好像被泡在水里，冰冷的水一点一点吮吸着自己的神经。

他听到面前的男人对他说：“等我。”

怎么等呢？

用我这条残破不堪，苟延残喘的破命吗？

纪昼衍摇头。

算了吧。

我还是死了算了。

男人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梦境支离破碎，场景暗影切换。

他躺在座椅里，接受光之洗礼。

男人把他拥在怀里，细腻的曦阳洒在恋人身上，他亲昵地去蹭纪昼衍雪白的脖颈。

纪昼衍难得笑起来，原本素白羸瘦的脸庞慢慢爬上血色，显得更加迷人。

他去啄男人的嘴唇，继而被人加深了这个温柔缱绻的吻。

纪昼衍的手紧紧抓着男人胸前的布料，他微喘着气，脸颊泛起红晕，声音偏偏又冷淡地令人忍不住犯罪：“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的唇角扯起，他再一次覆上了纪昼衍的嘴唇，要怜爱细致地去吮吸那布满水光的唇：“记住了，我叫……怀夷。”

怀夷？

他在朦胧中意识不清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憬彼淮夷”吗？

很好听的名字。

纪昼衍想。

他闭上眼，真正地睡了过去。

白昼永尽，苍穹降临。那抹年轮尽头的光永逝，死亡，随之代替它的是刺眼的红色光芒。

它闪烁着，不知吮吸过多少亮眼的星，空虚的光却点醒了这一片黑色的裳，神秘悠长的幕布就此截止，不知何时才能重现琼浆。

一排排隔离舱有条不紊地歌唱。

里面的人可以看到花开吗？

回答的是疯长的寂静和绵长。

纪昼衍的面容皓月般姣好，他不知道自己早已探入阴湿的穴口，也不知道暗夜将要像禽肉血腥的口一般将自己入腹。

他是那样得宁静，宛若精致至极却没有生命的陶瓷娃娃，他的确是美丽的艺术品。

所以没有任何实用价值。

纪昼衍的指尖在细微的颤动，他还没有睁开眸，因为死神的宣判还没有来临。

“叮——”

冰冷的机械女声在一刹响起，唤醒了沉睡的人们，也唤醒了悄然变幻的魂。

“第一百三十七次实验正式开始，共三百十七号实验体准备完毕。”

潮湿腥臭的地面霎时焕然一新，熟睡的人们的愁绪从此藏匿在心底。

他们渐渐苏醒，新生儿一样懵懂地打量着四周未知的一切。

纪昼衍微眯着眼，他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射地睁不开眼睛，哪怕那是萤火般的微渺。

他本能地想张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极小声的□□也是沙哑至极。

纪昼衍环顾四周。

我是在做梦吗？

他否定了这个猜想，他觉得自己早已经睡醒了，因为那个男人，他梦里的爱人已经不见了。

纪昼衍垂下眸，他想，他宁愿自己可以多睡一会。

但是他只看到了令自己不适的光亮，下一秒，痛感袭击了诺达的房室里神经本就脆弱的人们。

仔细听甚至可以听闻到微乎其微的电流声，寄生虫一样附着在人的躯干上。

“呕——”

纪昼衍听到有人在干呕，不及他想那是谁，与环境极度不符的风铃声突兀地响起，而后是温和甜美却重金属的女音：

“欢迎患者们来本院治疗，请患者们放轻声音，放缓脚步，和我一起去一个美好的世界吧。”

有人打断了它的话语，疑惑地发问：“它是什么……”

尖叫撕破了长夜：“闭嘴！”它像人一样愤懑地呵斥着。

纪昼衍回头抬眸，他看到眼里的血光喷涌，腥味弥漫在空间，再没有人喃语。

他的肩膀很小幅度地在上下起伏，唯恐吓到那机器一样。

纪昼衍没有动。

可那男人的头就那样快地落在地上，发出瓦罐一样‘咚’的一声。

恶臭阴翳的血在地上书写出黑暗的油画。

纪昼衍慢慢地把眼睛移向别的地方，他看到那男人的眼睛还没有阖上，嘴巴甚至都是微微张开的。

他死得很突兀，头落地的那一刹那好像连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周遭寂静一片，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让人诧异的是那机器远没有任何变化，声音还是那样甜美，没有一丝起伏。

“请患者们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谢谢理解。”

纪昼衍愣怔片刻，他甚至没有思考，便下意识地拧起眉头。

患者？

是我吗？

他发觉余光里有人抿紧嘴唇，好像是意料之中，又忍不住隐隐失落。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失落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一缕肉眼无法辨别的情丝就随着生命的哀嚎汹涌进苍穹。

纪昼衍垂眸看向黑不溜秋的地板。

他的关注点却在天平的另一侧，他想，什么垃圾医院会动不动就地杀个人。

纪昼衍的大半张脸被皓影遮遮掩掩，让人看不出来情绪，也琢磨不透情绪。

闪烁着血色的监控匿在犄角，没有人在意，自然没有人发现。

可它就在那里，静静地盯着面色素白的男人。

纪昼衍蓦然回首，他环视空敻的空间，精致的眉眼蹙起。

有谁在看我吗？

他被那道不明的眸盯得心里发毛，纪昼衍倏忽间想起电疗时那位穿着不合身的白色大褂的医生，和他略显生疏的动作。

那不该是他去的地方该有的医生。

那动作太青涩，显得不专业，可他的脸的确是平日里纪昼衍见到的那一张熟悉的脸。

纪昼衍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影，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他是个疯子，但是如果要死，他要死的体面。

纪昼衍的大脑里浮现出刚刚掉在地上的头颅……至少他死的时候，头和脖子不能是用胶带粘起来的。

朦胧之中纪昼衍听到一个屹立于花海孤月独明的松柏般冷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明明没有人听到，在纪昼衍的耳畔旁却显得震耳欲聋。

他模糊中听到有人说：“好运。”

纪昼衍的眉间被添了一抹阴霭，他不断地去琢磨这两个字，恨不得把它嚼碎了咽下去才好。

为什么要说好运呢？他想。

他自嘲地小幅度摇摇头——自己的运气一直都不怎么样。

祝福他好运无益于在沙漠里种鲜花。

纪昼衍仰起头，他看向昏暗的天花板，那是黑漆漆一片看不见光亮的，就像没有希望透不过曦阳的图圄一般死寂。

那我还是等死吧。

他开始后悔今早出门的时候只是草草地穿了一件单调至极的灰色卫衣，如果要这样死掉，在棺材里待几辈子的话，他可不乐意。

纪昼衍闷闷地这样想着，闷闷地开始和自己生气。

还不等他原谅自己这个讨厌鬼，空间里再度响起了声音：“请患者们左转，寻着红色箭头慢走。”

他听着，便低头去瞧地板，却惊奇地发现原本昏黄模糊的地竟然一点一点绵延起了红色暗沉的灯光。

那灯光的来源正是这诡异的女声所谈及到的红色箭头。

纪昼衍眯着眼睛去看红色光线的尽头。

他看不到。

这黑暗的路根本没有尽头。

而那箭头，却像是给这群可怜又可悲的人们提示了死亡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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