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抚平辞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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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半倚在窗前，三月末的风徐徐的，吹过长长廊庭，吹过木质窗棂，吹在我脸颊上，发梢上，吹响了窗边的风铃。

我懒懒打了个哈欠，这日子每天都一样，没劲得很。我已经数不清这是我午后闲散打扇的第几个天儿了，我好像从记忆起就这般过活。

我是音茗阁的琴师，大家都唤我娄汀姑娘，可我却实在喜欢不起来这名字，娄汀，娄汀，漏听，怎么听都不大聪明的样子，实难与我匹配。

不过，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已经无伤大雅了，因为我不理解的事情还有更多，那些可比名字重要多了。

不知就这样待了多久，我俯身透过窗户向下看，一楼宾客三三两两多了起来，走廊过道的琉璃盏和蜡烛照亮了整个大厅，音茗阁的场子已渐热，台上白瑟身着紫衣一曲舞毕，迎来台下公子哥们阵阵叫好声，这是京都夜晚最繁华的地方……

让我看看今日有哪些个傻公子——哎，这是唐家老二；哎，那个，国公府的小侯爷；嗯，这儿……又是他？

我近来总是能够看见他，面具遮脸，孤身一人坐在台下最右侧的位置，坐不了多久扔一锭银子便会离开。

音茗阁每天来来往往的客人不计其数，我之所以对他记忆深刻，到真不是他有多气度非凡，或是他长相有多俊美，实在是他脸上的半个面具太吸引人了。

藤紫色的花纹盘旋在左脸，上有金色点缀，连左眼一并遮住，眼睛处是一颗红色的宝石，真不知道是他行侠仗义伤了面容，还是身份高贵营造神秘感。

但我只能感慨一句——这品味真是一言难尽，花纹狰狞，配色也不协调，倒是那颗红宝石，我看了是真喜欢，弧度饱满，色泽鲜艳，这一颗当值千金了……这千金可以买很多好东西吧，胭脂水粉、金银头面、真丝绸缎……

“啊，撕——”右腿一股抽痛，“哎呦，抽筋了……”疼得我躺了个人仰马翻，勾脚趾曲腿着实缓了好一会才好。

果然，看男人准没什么好事！

楼下传来了小厮的叫喊声，“下面请‘京都第一琴师’娄汀姑娘给各位贵客献琴音一曲——今日曲目《平辞序曲》，请各位贵客品鉴——”

我从软榻上起身，转了转脚脖子，抬脚向楼下走去，脚腕上的铛串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我尝试过将它摘下，因为它比起其他铛串实在是有些重，走起路来感觉不像是足饰，倒是像个枷锁。累赘！实在累赘！

这东西通体银白，圆圆细细的，上边坠着六个小铃铛，摸索着整个圆滑平整，没有切口，就那样恰到好处置于我右脚足踝处，怎么摆弄都摘不下来，后来我便也不理会了，因为本姑娘本身就是洒脱寡淡之人嘛，遇见凡事谨记“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疾来无人替~”

我缓缓行至台上，在众人灼灼目光下坐到圆凳上，面前摆着我的饭碗子——一把古杉木的琴。

纱幔垂至我小腿处，微风拂过，轻舞漫卷。

“哇，娄汀姑娘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一月才可听娄汀姑娘抚上一曲，便是一掷千金当也值当，值当啊！”

“娄汀姑娘这身红衣穿的好，穿的妙，艳丽绝代，即便不是冲着琴音来，就这么远远看上姑娘一眼，也值啦……”

听着台下的赞美声，我暗自窃喜，本姑娘真是姿容无双、貌美如花、出尘脱俗、花容月貌……以此形式，赚上它个盆满钵满，又妥啦！

想着想着不禁喜色浮于面上，微微一抬眼，恰好纱幔被抚开一角，一人身着紫黑长衣，撞入我眸中——正是先前看到的戴面具男子，他此时正嘴角单边勾起，两根手指端起面前的茶杯，露出的那只眼睛戏谑地看着我，他好像在……嘲笑我！？

心思一滞险些弹错，我赶忙收起笑容，回神继续专心拨弄琴弦，这个人什么来头，竟敢笑本姑娘，可恶至极！

一曲弹罢，我缓缓起身向众人福礼，整个厅堂内想起如雷掌声。

“娄汀姑娘赏脸再弹一曲吧！”

“我出五万金，娄汀姑娘弹一曲《醉酿》如何——”

“娄姑娘可有心仪之人，不知鄙人……”

我向众人浅笑，微微颔首以表歉意，再看向方才那个男子的席位，他已不见了踪影，依旧是一锭银子置于桌上。

有银子，真是任性！

我迈步向台下走去，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又回到了二楼。

推开房门时，白瑟正四仰八叉占据着我的床，旁边的矮凳上放着她最爱的琥珀酥糕，看起来晶莹剔透，小小的，可口极了。

我捏一块塞进嘴里，一屁股坐在床上，往她身上倚。

“啧，没劲。”我含糊不清地说。

她闻言两眼直勾勾盯着我咀嚼的嘴，看着我波澜不惊的神色，试探地问，“还是没有味道吗？哪怕一丁点？”

我漫不经心说，“你第一天知道我啊，做什么大惊小怪。”

人嘛，吃得香睡得好当为第一要义，可我这样一个貌美出众，才华横溢，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风姿绰约的奇女子，既吃得不饱，也睡得不香，每天再过上日复一日，无所事事的生活，也许就是这样，我才觉得没意思吧。

——————

邵煜汀从音茗阁迈步出来，嘴角还带着笑，冲着唐墨摆摆手，抬步上了马车。车帐合上，能听到里边传出一位老者的声音，“公子可放心些？只是没多少时间了，要抓紧才是。”

“我自有分寸，请道长宽心。”

“……”

——————府邸——————

邵煜汀脚刚跨进院子，便有一个女声传了出来，“煜汀，你回来了，我看你近日神色疲倦，给你煮了百合银耳羹，就等你回来尝尝，看我厨艺是否精进了许多……”女子容色姣好，明眸皓齿，歪着头笑意盈盈看着他。

邵煜汀低头看着她身上大红的衣裙，眉头微蹙一下，沉声道：“苏琶，红色不适合你，你穿粉色好看些。”

随即向屋内走去，身后女子笑容更深了些，笑意在脸上不断扩散，悠悠道：“是我穿红色不好看，还是你觉得我不该是那个穿红衣的人呢？”

“嗯？你说什么？”男子身形颀长，于前方转过身来，黑夜将他的面具衬得更显冷意，红色的宝石闪着幽光，他的影子被月光拉的长长的，投在青石板的地面上。

“没什么，来了。”女子冲他明媚地笑着，嗓音清脆，快步跟了上去，独留院中树叶簌簌作响。

入内，有随仆将邵煜汀的披风接过，退了下去。

“煜汀，你去哪里了，我近来四处都找不到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无聊，明天有灯市，我们去逛逛吧。你知道的，我好早就想要一盏蝶彩灯了……”

话音还未落，邵煜汀只觉内心烦躁，耳边嗡鸣，出声打断，“苏琶，很晚了。”

苏琶闻言，笑容僵在脸上，她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太了解邵煜汀了，他这是在告诉她“你该走了”。

“夜深了，我就不打搅你了，煜汀，记得把羹汤喝掉，我熬了好久呢。”苏琶努力挤出笑容，勉强地说着，故作轻松。

夜晚的春蝉声吱吱不绝，苏琶低头走在石子小路上，月光映亮了她半边脸，使钗环折射出微光，在黑夜随着她的动作一闪一闪的。

苏琶原是苏府的四小姐，祖父苏贺是当朝太傅，可一场变故引苏家一夜之间败落，邵煜汀受苏贺所托将她接到府邸，彼时才不过七八岁。

十年之久，邵煜汀于他来说早已不是世交公子，她努力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能够一直留在他身边。她的情意，他未必不知，只是不想知道罢了。

“过了这么久，她对你来说始终不同对吗？”

苏琶长吸一口气，抬头望眼月亮，眯了眯眼，加快了脚步。

待苏琶起身，房门合上，邵煜汀揉揉眉心，站起向内阁走去。

内阁成排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卷轴，在架底的夹层里有一个小小的齿轮，邵煜汀轻轻转动，面前的架子咯吱咯吱转动，露出了新的空间。

抬步进入，只见整件屋子都是上好的松木建成，雕梁画栋，彰显着主人身份的尊贵。

只是这屋中并无任何华贵古品摆放，只有一张桌，一把椅，一软塌置于窗边，上有一把古琴，琴弦微有磨损，再有就是从屋顶垂下来的画卷，有高有矮，错落悬挂。

画卷上无一例外都是一个女子，或坐或站，或远或近，或巧笑嫣然，或静谧慵懒……

邵煜汀走到屋子最里边，这里有一方台阶通向地下，他提起长袍迈步向下走去。越往下，冷风阵阵，吹的人直哆嗦，邵煜汀却加快了脚步，面上更是露出几分急迫。

原这地下“别有洞天”，额，因为真的像是一个洞。四周空旷极了，只有中间似有微光，一个长方体的大盒子，通体晶莹剔透，里边存放着些什么。

越是靠近，便越是寒意阵阵……

邵煜汀来到近前，抚摸着眼前的冰棺。透过冰棺，隐约得见一女子，肤色雪白，五官精致，只是面色惨白，眉头蹙着，似是十分痛苦。

邵煜汀眉眼低垂，“阿辞”，他面上露出几分痛楚，伸出手欲触碰眼前女子，指尖存留的却唯有冰冷。

他看着女子衣衫上夺目的红色，眼光变得幽深，微微可见露在外面的右眼泛了泪光。

什么什么？男主怎么藏了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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