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动的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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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生日前一个小时，莱娜·戴伦被解雇了。

虽然莱娜非常勤快，而且效率是夜班工人之中最高的。她以为自己能够破除十四岁解雇的魔咒，但现实表明她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她在痴心妄想。

西城贫民区的人总是死得无声无息。即使他们做着最真诚的祷告，同样死得毫无尊严。莱娜见过飘在臭水沟里的尸体，见过被分尸后摆在货架上出售的人肉，也见过在熔化炉里消失的身体。

而戴伦家收养的孩子们总是活不过十五岁。

从来到戴伦家后，莱娜只见过自己的养父母几次，但她本能地不喜欢他们，当然，他们也不喜欢她。在他们眼里，她应该是个阴沉又讨厌的黑眼睛孩子。

而在她眼里，她的养父是个有着啤酒肚的醉鬼，第一次见面她就看到他喝醉了酒揪起孩子们的头发往墙上撞。她的养母则是个吝啬的老女人，她试图克扣下每一个收养在家的孩子的抚养金。

而十四岁就是抚养金截止的时候，但莱娜没有身份证件。

谁都明白，她这样嘴笨的孩子在这样的家庭讨不到好。

莱娜不想回去，她才四岁起就在西城丹尼斯玩具工厂干活，对她和另外几个孩子而言，戴伦家只是挂了个名的“家”。虽然她在工厂也没有家人，但她按部就班地也能勉强活下去。所以，她还是在试图再留几天，可工头纯粹是鸡蛋里挑骨头，就想让她走。

“你瞧瞧，你瞧瞧，又是一个不合格品！”老太婆又从那些金属玩意儿里捞出一个来，拿起螺丝刀又在上面空转了一圈，吹毛求疵地挑剔道，“这个螺丝少拧了一下。你说说，假如它掉了，那工厂的名声不就坏透了吗！”

她张了张口想要反驳，但立刻被打断了。

“看看看看，这样你还想赖下去？”莱娜眼睁睁看着她把其中一个拉杆敲歪了，成品直接变成了废品。

只有坐在莱娜身边才六岁的安莎·戴伦被吓了一跳，差点敲到自己的手。她用担忧的目光望了一眼名义上的姐姐，还是低头继续干活了。

而当事人震惊地注视着这一幕，但很快把话又咽了回去。

那个小铁马玩偶的价格不便宜，小小的工头压根不敢这么做。

这是工厂不要十四岁的工人，她明明早就知道，却还是不甘心。

就像养父母的房子里不需要十四岁的，孩子。

十四岁，是有用和废物的分界线。

莱娜被赶出工厂的时候，正是午夜，离她的生日还有十分钟。

蒸汽火车自她的头顶轨道行驶而过，白雾弥散在她的眼前，又消散开来。就像她曾经许了无数次的愿望。煤油灯的黄光撒在她前方的地面上，她抓紧了扳手——这是她唯一的武器——蜷缩着身子，试图让自己变成楼房中的影子。

莱娜绕过了小巷，绕路到安全一些的社区，又拐了个弯，她看到了玩具店的招牌，此时铁门紧锁着。这里面卖的能转圈大笑的小铁玩偶里可能就有她拧过的螺丝，她挽起袖子，替它上紧了螺丝，成为了给它生命的蓝仙女，之一。

莱娜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幼稚。但寒冷和恐惧将她的思绪搅得很乱，她不断地想着过去的幻想，那些幻想又破碎了。

她依旧在寒夜里发着抖，圣母像俯视着她穿越静谧的门前廊，走入铁门，一步步踏上台阶。

想起她的“家人”，一种莫名的恐惧一点点从胸口升起。

不想回去，不想回去，真的不想回去。

她仰头注视着蓝底白漆的门牌号。莱娜听到了屋内午夜的钟声，她感到手指开始痉挛。

莱娜站了很久，但她没有地方去。即使是西镇最便宜的安全旅馆也需要公民编号，但她不知道。而没有证件流落街头更是致命的。

可她没有。

只要拿到证件，不引人注意地离开，就可以了。

莱娜深呼吸了几口气，用另一只手稳住转拿钥匙的手。她小心翼翼插入钥匙。

钥匙在门锁中和齿轮碰撞的响动于寂静的午夜中就如同老鼠吱吱的叫声，但门似乎没有锁上。

她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推开门时，莱娜面对的是一片寂静和黑暗，没有人会在意这个一定会归来的小姑娘。她悄无声息把扳手塞进裙兜里，咽了口唾沫，走向拐角处的楼梯处。她正要向地下室走去。

榆木地板上落下一个阴影，莱娜被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她仰起头，发现是比自己早回来半个月的瑞克，他十四岁过15天。

瑞克是个金发棕眸的性格很温和的男孩子，也是少数几个愿意照顾独来独往的莱娜的孩子。莱娜看到他的身上是浅蓝锻料睡衣，踏着一双镶着蕾丝的拖鞋。

他怎么……莱娜心下一沉，瑞克曾和她说过他满岁后一定要离开戴伦家，她之前甚至还收到过他成功逃离的消息。

而且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把他也包裹成了玩具店橱窗里的玩偶。

由于他背光站在楼梯上，煤油灯又被调得很暗，莱娜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闪闪发光的金发和他抿紧的唇。

男孩向四周望了望，向她招了招手，就转身往黑暗中走去。莱娜很信任他，立刻跟了上去，他们一起进了瑞克的房间。门上挂着的银质齿轮在莱娜眼前一闪而过，她没有去注意。

瑞克放下煤油灯，用铸心点亮了房间中的小灯，小小的房间中形成一个暖黄色的空间。只是男孩还是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她站着，一言不发。

尽管如此，莱娜还是安心了下来。

“瑞克。”她向他靠近过去询问，“你……你还好吗？你的证件……”

其他苍白的安慰话语在她口中转了一圈，还是咽了下去。她从来知道自己在应对别人的情绪上相当无力。

于是，她只能扯出一个微笑，试图和之前一样拍拍他的手臂。

莱娜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更加无用，但没想到她的手刚接触到他的衣袖。男孩突然触电般地颤抖了一下，整个人躲了开去。

莱娜也同样被吓了一跳，怔然地望着瘫坐在床上捂着脸的男孩。

瑞克的性格很稳定，他在朋友中是最可靠的那个。他擅长机械制作，在这个年代无论是在哪里都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莱娜以为他会是最容易脱离戴伦家的孩子。

但现在他在哭，即使他在拼命压抑忍耐，但莱娜看到从指缝中低落的液体，以及男孩不断颤抖的嘴唇。

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才能把他变成这样？她望着瑞克，看不出异样，目光慌乱地在整个房间中打转。

还散发着微光的台式灯具，雕刻着复杂纹路的柜子，厚重的墨蓝织物窗帘，漆成类木材的墙壁，还有那张维克做着的挂着华丽帷幔的大床。

虽然面积不大，但整个房间精致到不可思议，同他身上典雅的睡衣完全融为一体。

但这里不像是瑞克的房间，这里连一件机械装置都没有，总是整整齐齐放好的被褥都混乱地揉成了一团，就像是在掩饰什么可怕的秘密。

“莱娜。”始终沉默不语的男孩终于开口了，但不是交谈，而像是机械地告诉她信息，“现在是零点二十二分，父亲将会在0:25回来。你需要的证件分别在东方、时刻和朱楼。凌晨5点半为止，你需要拿到所有证件，并回到这个房间。”

他不再抽噎，但也没有拿开他的手，应该是为了遮住哭红的眼睛。

“什么？东方时刻朱楼？什么东西？”莱娜听到这一串话，抿了抿唇，试图靠近瑞克把他拉走，“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瑞克！你怎么还在这鬼地方，我怎么——”才能帮你。

瑞克躲得更远了，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只是继续说：“00:23，怀表在窗台上，拿上。父亲要来了。”

他沉默了一下，说：“好好活下去。”

莱娜简直一头雾水，瑞克看着真的不太正常，但她去窗台真的看到了那个醉醺醺摇摇晃晃的身影，一会儿后她就听见男人上楼的声音。没有办法了。

她离开这里，向左通向戴伦夫人的卧房，向右则要直面戴伦先生。哪个都不是好选择。

“那里。”瑞克还是捂着眼睛，指了一下房间唯一的柜子。莱娜对他的所有举动很困惑，但没有别的选择，戴伦先生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她只能奔向柜子，迅速躲了进去。

莱娜听到戴伦先生开门的声音，以及瑞克的一声痛呼。她握紧了扳手，努力冷静地思考。可她一动作。

哪里想到，她一脚没踩稳，直接向后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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