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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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苏醒的时候，便在了灵鹫寺的禁地。那是一个极寒的山洞，滴水成冰，举目随处可见树干粗的冰柱，苍茫一片白色，冷寂得毫无生机。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醒来之前的一切我毫无印象，听说那是被高深的武功洗去了记忆的缘故罢了。

当然，这是在我来到禁地一个多月之后，师父半阖眼打坐时对我说的。

师父是我醒来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虽然刚开始她冷得与这天寒地冻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师父是极美的，美得让人想要去接近，可是却又被她周围那强大慑人的气场给拒之门外。世上应该少有人能同时驾驭得了柔美与霸气吧，但师父可以，那种让人厌恶的不可一世在她身上看起来正常得让人不得不去嫉妒。

最初的几天里，我们俩谁都没有说话。我是不敢，而师父，是不屑。

和尚们对我们倒是分外的客气，除了三五不时地来围着师父念经然后被不耐烦的师父揍一顿之外，其他时候还是挺善解人意的，比如说我向他们要了些纸笔，他们在第二天送饭的时候就带来了。

我觉得我该用这样的活动来打发时光，可拿起笔的那一刻又确实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才抖着手写下了两个字。

“洛宸？”清冷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一如既往地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气。还不等我回过神，两管纤纤玉指已经夹起了镇纸下的帖子。我抬头瞪大眼看着居高临下俯视着我的蓝衣女子，在她清幽的黑眸中，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目瞪口呆的样子。

“我和你说话呢。”师父见我没回答，又强调了一遍，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悦。

迫人的气势压顶而来，我连忙回避了师父那仿佛可以看透人内心的目光，诺诺回答：“嗯。”

头顶上师父似乎正在打量我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我忍不住抬眼偷偷瞥了她一眼，却见她摇头叹道：“这字真够丑的。”

当时的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就把托盘里的纸笔呈到了师父面前，这回轮到师父愣神了，她肯定是没有想到我会有如此大胆举动。师父秀眉微蹙斜眼瞧着我，看得我心头愈发慌乱起来。就在我担心她要像对待那些和尚一样一掌把我拍到墙上去的时候，手中的托盘动了动，师父已经拿起笔草草写下了几个字，而后把笔随手一丢，长袖一挥转身走回她平日里待着的寒玉床。

我拣起纸张，师父的字果然有值得倨傲的资本，简单的三个字笔法飘逸灵动，既有女子娟秀，笔锋却又带着苍劲。

那三个字是——令狐冲。

这必然不会是师父的名字，难道是师父心上人的？我抬头看着闭目打坐的师父，刚问到嘴边的话转而就成了“谢谢师父”。这么久我都不知道她的芳名，既然授我以字，我叫她一声师父应该不为过吧？

寒玉床上的那个人柳眉微动，睁眼嫌弃地看着我好一会儿，可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我就权作默许了。

从那天起我便时不时地拿着近日来练习的作业凑到师父跟前求点评，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被师父面无表情地批评得体无完肤，不过还是乐此不疲。遇上她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动笔写几幅帖子给我临摹，每当这时候我便在寒玉床前上蹿下跳地哇哇叫，师父却只轻轻一哂，便又继续闭目练功去了。

渐渐的师父不再如初见时那般冷冰冰凶巴巴，偶尔还会露出孩童心性，陪着我丢石子玩。我会问她一些诸如“外面的景色是怎么样的”亦或者是“外面的人怎么样”这类问题，师父倒是没有不耐烦，只是回答都是言简意赅，比如说上次我问她“那些和尚老在说佛啊正派啊魔性啊，师父是因为外面太乱才隐居于此的么？”正同我坐一块儿看冰蛾的师父只是不屑地嗤笑一声“放屁。”

我撇撇嘴，拥着被褥坐直了一些，凑到师父面前问：“那是因为令狐冲吗？”

此刻我分明感到了师父的身子一震，还不等我张嘴解释师父纤纤玉手已经卡上了我的咽喉，眼眸中射出的光犀利如利刃。她厉声质问：“你怎么知道令狐冲的？说，是谁派你来的！”

我握着师父卡着我咽喉的手拼命挣扎，可空气还是离我越来越远，眼前的一切也渐渐淡去，变为一片漆黑。“师父……第一次……写给小洛的字……师父……我不敢了……”就在我以为一切就这么过去的时候，咽喉上的劲撤去，我伏在地上拼了命地大口呼吸着。

“你猜对了。”出乎我的意料，师父没有不理我，也没有再对我大发雷霆，而是靠在墙上同我说起了那个叫令狐冲的人。在似水年华的初遇，萍水相逢英雄救美，到假扮酒仙、月下舞剑……每一件事情师父都讲得很详细，仿佛，都只发生在昨天一样。

“师父，你爱他是么？”我问。

师父扭头看着我，黑黝黝的眼眸中带着些许的探寻。“哦？”

“我猜的。”怎么不是呢？师父提到他的名字的时候，眼中的温柔是我从未见到过的。还有连他求医时胳膊上缝了多少针都记得清清楚楚，我想这个人，师父一定是爱得刻骨铭心的。

“小东西。”师父被我的回答逗笑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听到了百花盛开的声音。

“师父，你笑起来真好看。”我由衷叹道。

“油嘴滑舌。”不知是否看错了，师父白皙的脸上，居然浮现了红晕。

山洞里的日子没有白昼黑夜，到了后来我也懒得再去算时日，只道是来送饭的时候便是一天。渐渐的那些叨扰人的大和尚也不再来了，我的日子变成了不是睡觉就是练字聊天，偶尔央着师父教我比划几招。师父也曾动过教我功夫的心思，可是在看到我一套入门的剑招在摔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总算磕磕绊绊地练下来的时候，师父还是放弃了。

“就算不能杀人，至少可以娱乐。”师父吃着素面如是说。

师父喜欢在我练剑的时候吃东西，她说饿着肚子的时候更能激发出我的潜能。可是之后她就发现到我的潜能不是饿极之后能把剑招使得行云流水，而是敢哇哇叫着挥舞着木剑跟她抢面碗。此时师父见到我像哈巴狗一般盯着她手中的素面，无奈地将吃到一半的面递给我，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看着我哧溜哧溜地吃着面条。

“你除了吃和睡还喜欢什么？”师父问我。

“喜欢师父。”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随后是一阵诡异的寂静。我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说错话了，一抬头便看到师父支颐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模样，如瀑的黑发垂落在胸前，微微拂动。

“吃完之后把入门招式再练二十遍。”师父起身离开，冷冷丢下一句话。

看来我还是说错话了。

我最后一次在山洞里被师父罚练剑是因为说了一句“师父最近圆润了些”，结果师父顿时晴转雷暴，罚了我二十遍的破剑式。不过我俩都没想到我随后便发起了高烧，烧得迷糊之间我只记得师父似乎对进来送药的和尚大发雷霆。这么久以来，师父一直都很平和，就连方证大和尚上次来，都双手合十眯着那贼溜溜的眼睛说师父“有慧根，魔性渐除”。

这次师父发完火之后的第二天，方证大和尚就来了。

这次随方证来的还有另外一个尼姑，我当时正抱着被褥窝在师父的寒玉床边上哼哼唧唧，隔着冰雾水汽的，又加上还没睡醒，我看得听得都不真切，只是听他们说师父可以下山了。师父询问过了缘由之后，正欲开口，小和尚跑进来通报说五岳剑派听说灵鹫寺困住了魔教教主东方不败，跑上了灵鹫寺来闹事。

师父不屑地笑了笑，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我卧着的地方，回头对大和尚说道：“这个孩子和我甚是投缘，我也一并带走。”

“这……”

“不要和我说什么正邪不两立，交给你们我才不放心。”师父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若是圣姑能保证这孩子将来为人磊落，一心向善，倒不是不行。”尼姑说道。

“我怎么教育不需要你们来置喙，至少，我不会教出披着名门正派外衣的伪君子。”师父走到榻前拽起我，不由分说地牵着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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