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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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中午时分，高架桥上，车辆没精打采地龟速移动，而桥下橙红的凌霄花却开得热烈。

唐里刚刚开了一个上午的游戏提案会，刚回到组长办公室坐下，便收到了人员调动通知的邮件。

她点开邮件，顺手拿起边冰块融了一半的冰美式喝了起来，没喝两口，火气却立马涌了上来。

唐里甩门而出，面无表情地冲进部长办公室，大声质问道：“秦明华，你为什么不经过我就随随便便地把我组里的人开了，然后还给我塞人？”

坐在老板椅上的秦明华正惬意地喝茶，只抬头漫不经心看了她一眼，轻飘飘地回她：“唐组长，夏天火气不要这么大嘛，坐下慢慢说。”

唐里拉开椅子坐下，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说吧，什么意思？”

秦明华一脸得色：“开了个普通的本科生，给你的那位可是X大的研究生。”

“我怎么不知道，工作室里什么时候以学历排资轮辈了？”唐里悄悄点开手机录音。

“那位可是南城游戏发行公司老大的儿子，点名想去你的组，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唐里嘲讽道：“什么都不行，这个人技术面的时候我就毙掉了，现在什么情况？能力不行，靠拼爹？”

“那位进了你的组，以后游戏发行都好说，年终奖更不会少，你仔细想想，别太天真了。”

秦明华冲她挑眉，一副你占了便宜的样子。

见秦明华态度傲慢，唐里不禁“呵”地冷笑一声，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干了。”

秦明华满不在乎地冲她挥手，“那你回去打离职报告吧，下面一个月你可要好好交接。”

唐里站起身来，款步向门口走去，在推门之前，她又转过身笑意盈盈地看着秦明华：“对了，我的合同你仔细看看吧，再见了，秦部长。”

作为整个游戏工作室的初创老人，唐里当年没想着要股权分红，却早有预感般地在当时就和创始人秦时签订了附加条款，约定她随时都可以离开工作室并且无需签订竞业协议。

所以她当下回了组长办公室便发起离职流程，按下确定键的那一刻，唐里整个人都释怀了。

她早就想离职了，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契机。

在创始人秦时让自己的叔叔插手工作室事务的时候，她便预料到了终有此日，只是没曾想这一日来得如此快，如此随意。

唐里环顾整个办公室，物品堆放地满满当当，衣食住行都在这儿了，她此刻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将东西打包完毕寄走，唐里长舒了一口气。

她拉开百叶窗，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美的景象：凌霄花攀墙而上随风摇曳，车流顺跨江大桥穿行而过。桥下江水涌动，快艇飞速驶过激起层层浪花。

这厢刚与组内的成员吃了散伙饭，唐里便接到发小李笑的电话。

“我刚打烊，看到你的消息就立马打电话过来了，你离职是不是有点冲动啊？”她语带关切。

唐里轻笑一声，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我之前和你说想离职，你每次都和我说离咱立刻离。怎么？我真的离职了你又觉得我冲动看吗？”

李笑“嗐”了一声，说道：“那不是我总觉得你不会离职嘛，那你现在什么打算？”

唐里不假思索地说道：“我打算回家休息一段时间，这几年太忙了，每次回家都匆匆忙忙的。”

“那很不错哎！你不是游戏架构师吗，正好回来给我的桌游馆把把关。”

“行啊。”

“那回家见啦。”

“回见。”

乘着夜色回到空荡荡的出租房内，唐里开始收拾回家的行李，她不太确定这趟回家要呆多久，便把觉得会用得上的东西都装进行李箱。

唐里打开都有些落灰的抽屉，查漏补缺。一本相册悄然躺在那里，唐里打开尘封已久的相册，看见了大学毕业时的自己。

唐里轻笑一声，拂去灰尘将相册塞进行李箱。当年她取了毕业证便直接来到南城，加入现在的这家游戏工作室。

一晃五年就过去了，时间看似漫长实则短暂。

＊

唐里的老家位于运河畔的一座名为五里雾的古镇，相传千年前皇帝下江南的时候，路过此处渡口的时候，大雾四起，绵延河道五里。

从此，这方渡口小镇便更名为五里雾，又叫五里镇。

下了高铁，唐里跑掉一只行李箱的轮子这才赶上8点的末班公交。

唐里本以为县城都通了高铁，按理来说交通应该很方便啊，只是没想到还和她高中时差不多，公交站设计的极其不合理。

五年对于一座偏远县城来说，有些变化，但好似又没什么变化。

唐里登上公交车，看见可以刷电子乘车码又觉得还不错，起码比之前投一把硬币好太多了。因为五里镇距离县城中心非常远，在唐里上高中的时候，要花9块钱坐将近两个小时的公交车才能到达。

唐里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清凉的晚风吹得她有些熏熏然，不觉间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前方到站，岗村。”

唐里突然被惊醒，下一站就到五里镇了，她拍了下额头，小声庆幸：“醒的还挺及时嘛！”

天色有些晚了，但公交车为了省电只打开下车门的灯，透过车门，唐里期待地看向越来越近的目的地。

她去年国庆盯游戏公测没有回家，过年的时候又临时通知要改数值平衡，仔细算下来有574天没有回家了。

“前方到站，烈士陵园纪念馆。”

“什么？”唐里惊呼出声，连忙向公交车司机确认：“师傅，我们这是去市里？不是去五里镇吗？”

师傅操着一口方言，憨厚一笑，回她：“去五里镇啊，这不是到了五里镇又折回来了嘛！”

唐里屈指弹了下自己的脑门，懊恼地自语：“刚一放松就睡过头了！”

司机再次问道：“下车吗姑娘？”

“下！下！”

唐里提着行李箱，仓促地下了车。

她看着漆黑一片的公路，出手机想要确定位置，发现自己确实过了家门而不入，现在距离五里镇还有五公里。

唐里叹了一口气，打开手机手电筒照着路往五里镇的方向走去。

起初唐里还是很惬意的，柏油马路修的平整，拉箱子也算顺畅。两旁皆是农田，与马路隔了一条开满荷花的河道，空气怡人，风也舒适。

但走着走着唐里便觉得不对了，行李箱的滚轮被摩擦地严重，唐里逐渐拖不动行李箱了。

常年呆办公室的她，体能极差，这半小时才走了一公里，人就已经累得够呛，走完五公里，她觉得自己会当场去世。

“不行了，缓缓。”

唐里丢下行李箱，一屁股坐在路边，准备打电话摇人救她一命。

她先打给发小李笑，但是半晌也无人接听。“这才十点，睡这么早吗？”唐里欲哭无泪，“这个点儿，爸妈肯定都睡了。”

一圈儿下来也没找到人来接她，唐里缓了半天，提着行李箱，磕磕跘跘地又走了一公里。

路上一辆车都没有，这一会儿走的唐里脑门充血，她当即丢下行李箱，失去行李箱直接平躺倒下。

唐里坐在行李箱上，她举起有些颤抖的手解开马尾，胡乱地拂过鬓边的碎发，让风好好吹透。

唐里没想到回个家还这么痛苦，她本以为是直接回避风港，没想到这风太大了。

她只祈求李笑待会儿能看到她发的微信，来救她，她实在是走不动了。

唐里觉得可用三个不行概括她的现状：困得不行，饿得不行，累得不行。

人在极累的时候是会出现幻觉的，譬如此刻的唐里，她好像看见有一辆车停在她旁边。

车前灯亮的刺眼，唐里立刻清醒过来，那不是幻觉。

一道颀长的身影打开车门，缓步向她走近，来人身姿清隽，气质淡然，他透过烟雾弥散的车灯问询道：

“唐里？”

他的声音里仿佛裹挟着夏夜晚风的凉意，沁人心脾。

唐里站起身来，前进两步，这才清来人的面容。柔和没有攻击感的眉眼，清隽内敛，干净儒雅。如果美术用这张脸做立绘话，她肯定当场给过稿。

但唐里可以肯定自己的记忆里没有这号人，不过这人却像是认识她的样子，任由她打量，只是垂首敛目，无声地等她。

“额”，唐里承认，她此刻十分尴尬，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我们认识啊？”

他抿嘴一笑，回道：“可能吧。”语气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

唐里又问：“你认识李笑吗？”

他颔首。

唐里这才放下心来，“哦，那我知道了，你是李笑摇来救我的，真的太感谢啦！”

他绕过唐里，拎起她的行李箱，轻声说道：“走吧，回家了。”

那一瞬间，唐里觉得分外想哭，她拭去眼角的水渍，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上了车。

她一边扣上安全带，一边看着他问道：“你应该知道我是唐里，李笑的发小，你是李笑朋友吧。”

他冲她腼腆一笑：“我与李笑不熟，但我与你是同学。”

说完不等她反应过来，便转过去发动车辆，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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