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全知全能的她献上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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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圆几公里已经被这场终末覆盖，浓稠的黑色液体如饥饿的蠕虫般啃噬着大地上的一切，方才还在争斗、祈祷的信徒和机械全都被这液体吞没，融为了祂的一部分。

或许此刻已经不能在称之为祂了。

它不过是如今世界上最常见不过的神战中的失败者，被夺走了全部神力，杀光了全部信徒，只剩下一具无法支撑的腐烂躯壳，徒劳地寻求着重头再来的机会。

“陈队，从终末边缘找到的，还有个眼珠子能用！”一个娃娃脸警员喜气洋洋地捧着半颗头跑过来。

“仝悲呢？在哪辆车上？”陈队接过脑袋左右张望。

和眼前诡异、疯狂的景象不同，这批穿着制式军装，配备统一动能枪的人正井然有序地进行着调查，他们是【法官】的信徒，目前世界上最强大的官方暴力机关审判堂的成员。

“这里。”被昵称为“滚滚”的黑白两色越野车上，一个少女降下了车窗。

她倒是没穿军装，只是拿一条脏兮兮的斗篷把自己裹了起来，巨大的兜帽下一张脸惨白得像女鬼一样，眼下青黑一片，比越野车还像“滚滚”。

陈队把脑袋抛了过去，黑红色的脑浆和血液混合物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仝悲轻松接过，纤长有力的手指挑开眼皮，顺着狭窄的缝隙插进了眼眶，熟练地挖出了眼球。

然后丢进嘴里。

一阵令人作呕的咀嚼和吞咽声之后，驾驶座上头回出外勤的蒋茹小心翼翼问道：“好吃吗？”

仝悲面无表情：“很新鲜？”

蒋茹打了个冷战。

“这点胆子都没有你怎么活到现在的？”陈队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敲了一下蒋茹的脑袋，又转过头问仝悲，“有什么信息没有，【腐蚀】又赢了吗？”

仝悲：“是，死的是【肉】，昨天晚上凌晨十一点二十九分发生的神战，这颗眼球的主人刚好看了一眼表，【肉】连半小时都没撑过就死了……还有，又看到他了。”

“怎么又是他！”蒋茹惊呼出声，显然这个代称在这支小队里面有着固定的指向对象，“那条疯狗不是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呆超过一个月的吗？”

陈队眉头紧锁，但比蒋茹要冷静得多，继续问道：“看到他在做什么了吗？”

“没有，只看到他一闪而过，这颗眼球的主人可能压根都不认识他。”

陈队懊恼地啧了一声：“要是有更多眼球就好了。”

蒋茹：“别啊陈队，那种怪物可不是我们能抓的，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

陈队：“能不能有点出息！他的悬赏金可以给你妈换最好的义肢！”

蒋茹：“那也得有命拿啊，我就一个撞大运被选为【法官】信徒的普通人，连异能都没有，我妈只要我好好活着就行了。”

陈队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捧在一起的手，掌心向上作乞讨状。

仝悲：“八百一口价。”

“你抢钱啊你！”陈队大叫，“蒋茹她妈的义肢就一千二！”

仝悲：“这次的遗愿有点麻烦……快点，我赶时间，眼球主人要散掉了。”

陈队磨磨蹭蹭从副驾驶座的储物盒里点出八张票子拍到仝悲手上：“去去去！把手洗洗干净，指甲缝里全是肉丝，一点小姑娘样子都没有！”

仝悲敷衍地应了，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蒋茹从车窗探出脑袋：“欸欸欸？不一起回去吗，这里离城区还有二十公里啊！”

陈队又敲了她一个脑瓜嘣：“你管她？人家在这片混得比你久多了。”

蒋茹：“可她看起来还是未成年欸……陈队你不是最老妈子了吗，小仝孤零零一个女孩子，还有这么方便的异能，怎么没发展到审判堂里？”

陈队看向仝悲远去的背影，目送她轻巧地越过废墟，黄色的斗篷翻飞露出瘦小却干练的身体，像一只枯叶蝶：“【法官】不要她，她自己也不愿意……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言，天生的异能者和经过神明赐福的后天异能者是不一样的，她们没有神的帮助，也没有神的束缚，或许就是未来的新神。”

蒋茹眼冒星星：“哇，那我可得抱好大腿。”

陈队：“……出息！”

一千多年前，蓝星遭遇邪神入侵，文明毁灭，疯狂蔓延，为求生存，人们不得不献上信仰、忠诚甚至□□，成为某位邪神的信徒以求庇护，少数精英信徒还能得到神明的赐福获得异能。

虽然对人类来说一样深不可测，但邪神内部也有三六九等。以实体为代号的，弱于以概念为代号的，而后者又弱于以职业为代号的。例如，在能力相似的邪神中，【天平】弱于【公正】，【公正】弱于【法官】，通过神战互相吞噬就是祂们升格的方式。

以职业为代号的神明如今只有七位，组成了统治、管理蓝星的议会。

邪神之间也有利益冲突，为了争夺地盘或者力量，他们驱使信徒互相残杀，偶尔也亲身降临，这便被称为神战，胜者获得一切，败者化为终末，而败者的信徒往往也会被崩溃的神明吞噬干净。

神战的风险太大，因此并不常发生，但最近似乎有些不同寻常，有一个神明在短短半年内从【毒液】升格为了【腐蚀】，甚至还有继续强大成为议会第八席的趋势。

而祂参与的每一场神战，都有目击者称看见了一个用四肢奔跑的男人，像早已灭绝的，只有在全息投影里才能看见的狼。

并没有证据证明他和【毒液】的崛起有什么关系，但议会七席已经对各自的信徒下达了逮捕他的通缉令——悬赏金之高昂超越了以往任何叛教者。

但这和仝悲没什么关系。

她不过是个夷人。

哦对，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信仰的邪神的，这些或许是因为主动拒绝，或许是被神看不上的家伙，就被称之为夷人，反之，有信仰的人就被称为公民。

夷人不受庇护，往往地位低下，除非自我觉醒成为异能者。

仝悲从背后抽出两柄横刀，怼到一起合成了一把宽剑，丢到终末的范围内。

黑色的液体扒住宽剑——像数不清的小孩的手指——试图吞噬它，然而失败了。

仝悲跳上剑，像踩着一块滑板，右脚后跟踩在剑柄机关处，刹那间以她脚下的部分为中心，金色的能量回路逐渐亮起，剑柄喷出强劲的气流，咻地蹿了出去。

比审判堂的“滚滚”快多了。

还能直接穿越终末。

刚刚吃下的眼球的主人并不是【肉】的信徒，而是【腐蚀】的，但哪怕是胜利者的信徒也逃不掉死亡的命运。

神明之间的战争，哪里顾得上虫豸的死活呢？

仝悲在吃下眼球继承对方记忆的同时，也会继承相应的情感，她并不是以第三视角体验的，而是在短短几秒内以第一视角亲身体验对方的一生。

这是她的异能。

从觉醒异能以来她靠着这个帮助审判堂解决了不少案子，抓了不少犯人，得以在这个操蛋的世界活下去。

这是第两百一十二颗眼球了。

她已经体验了两百一十二种人生。

为了不在过量的记忆里迷失自我，仝悲习惯了帮助眼球的主人完成最后的遗愿，作为窥探记忆的报酬和亵渎死亡的赎罪。

现在她就是要前往这颗眼球主人的家——【天使】救济堂，给那里还等着他的孩子们送去御冬的衣物。

或许还有一把充满工业糖精的廉价水果糖。

“孙哥哥是不是不会来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我们信仰的神不一样呀。”

“是不是之前妈妈骂得太凶了，所以孙哥哥不高兴了啊？”

“我还想吃糖呢……”

“我们还是回去吧？天都要亮了，错过早饭的话就得饿到晚上了。”

“还会被妈妈骂。”

三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蹲在救济堂的后门墙角，小声讨论着失约的哥哥。

“你们好。”仝悲突然出现，吓了他们一跳。

其中一个看上去成熟些的孩子马上把另外两个护在了身后，像玩老鹰捉小鸡似的：“你是谁？”

“我？我是谁不重要……”仝悲忽然嘴角上扬，勾起一抹恶劣的微笑，“重要的是你们孙九同哥哥不要你们啦~”

被护住的小姑娘气呼呼地反驳：“才不会呢！孙哥哥说好要给我带草莓糖的！”

“可是上次他给你们送水果糖的时候被你们的妈妈打出来了吧？还让他再也不要来了吧？还说他是信仰异端的□□徒吧？”仝悲毫无怜悯地揭开了事实。

这颗眼球的主人孙九同为了这几个孤儿能过得好一点，毅然放弃了信仰七席的机会，选择了能给予信徒更多直接庇佑的弱小神明——信徒越少的神明自然会更加重视每一个自己的人。

但信仰七席之一的【天使】的救济堂，自然会对他深恶痛绝。

因此孙九同只能偷偷地给孤儿们送温暖。

“孙哥哥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不要我！”小姑娘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你，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文化课学得不错。”仝悲一边没什么感情地表扬她，一边从宽大的斗篷里抖出三个大包裹，“你们孙哥哥会很欣慰的。”

“你们在做什么！”

仝悲正要把东西分给三个小孩，突然又被喝止。

来者穿着纯白的长袍，胸口绣了对称的一对银色翅膀，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神情严肃，面容硬朗如雕刻，像一尊大理石像。

是救济堂的妈妈。

仝悲立马高举双手退后一步，她看见对方眼睛里微微亮起的光芒了，那是【天使】信徒即将发动攻击的预兆：“我没有恶意，我帮孙九同来送点东西。”

“黄袍……你是仝悲？”妈妈竟然直接叫出了仝悲的名字。

“是是是，所以我想您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了。”仝悲放松下来，“您之前骂得可真难听，孙九同都哭了，我差点看不清这所救济堂的门牌号。”

妈妈沉默了一瞬，眼里的光芒暗下去。

小姑娘拽住了她的衣角：“妈妈认识这个姐姐吗？孙哥哥呢？”

妈妈低头看向三个孩子，映入眼帘的是如出一辙的担忧，但她依然冷漠：“我早就说过了，不要相信一个信仰异端的人，孙九同不会再回来了。”

还是隐瞒了孙九同的死讯呢，仝悲在心底轻笑，不过这个妈妈其实说的没错，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无论信仰谁都是在刀锋上起舞，也只有七席还能被称作仁慈。

人居然要依靠非人的仁慈才能生存，真是可笑。

她又从屁股兜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强硬地塞到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怀里：“天可怜见的，以后可没人护着你们了。”

妈妈：“没有人能一辈子护着你们。”

仝悲笑了笑：“您是个好人。”

妈妈：“唯独不想被您这个报……夷人这么夸奖。”

仝悲耸耸肩，最后搓了一把小姑娘的头发：“这里没有草莓味的哦，要吃草莓味的话，以后自己去争吧。”言毕戴上兜帽，在小姑娘越来越响亮的哭声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晨光熹微的街巷。

街边的门窗随着她的路过一扇扇合上，隐隐约约的惊呼和唾骂传到她的耳朵里。

“该死，是那个报丧的。”

“谁家又死人被她吃了去？”

“晦气，我的眼睛都痛了。”

妈妈将三个孩子领回救济堂，清点了仝悲送来的棉衣和被褥，还有一些加热棒和药品，足够整个救济堂二十一个孩子过一个还算不错的冬天了。

这些东西市场价大约要九百多钱，如果有渠道的话应该可以压到八百以下。

还有一大把糖果。

如果是孙九同，大概连这些的一半都筹不到吧。

可明明活着才是最无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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