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梦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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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乌云翻涌着，上一刻还旖旎缱绻的雨珠转瞬间犹如脱缰野马倾盆而下。

漆黑的夜幕刹那间被一束强光照亮。却只将大地上的景物囫囵勾勒，又立马隐没在无边的黑暗里。

也正是那眼睛一睁一闭的须臾，突如其来的光亮映出一个模糊的面孔——

那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异域男人，单看皮相，约莫是二十多岁的样子。他身姿笔挺，右手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左手手掌托住一捧颜色暗淡的鲜花。一双深蓝色的瞳子隐没在深邃的眼眶中，苍白的皮肤裹在棱角分明的骨骼上，刀削般的下颚流畅而光滑。

他身上无一不在散发着冰冷的金属气息，宛若按照多数人的喜好雕琢而出的艺术品，一举一动表现出浓郁的智能。此时此刻，眸中恰到好处的阴冷将他骨子里带有的某种品质展现得淋漓尽致——像是雨夜里潜行的幽灵。

那被黑色的睫毛盖住的蓝色瞳孔中冷冷地映着滂沱雨幕，手中的花瓣被暴风吹得东倒西歪。忽然，他静静地低下头，看着不断被撕扯的花瓣，露出一个机械化的微笑。

黑伞伞面宽大，雨水如细丝一般从雨伞边沿徐徐滚落。年轻人右手食指有规律地敲击伞柄。敲到第八下时，一阵突兀的雷声席卷而来。他顿了顿，盯着自己与雨水温度等同的手背，脸上的笑容由懵懂变作了愕然，旋即又化作了丝丝的惊喜。他仿佛突然之间被赋予了人的意识，眼底闪过一抹恶劣。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十字路口处；被雨水浸泡的大街小巷又是空无一人。那身穿黑色正装的背影，就像一缕稍纵即逝的剪影，转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哔，人脸识别已完成，确认身份——塞克斯。”

机械音戛然而止，一条蜿蜒在大门前方的红色细线缓缓消散。塞克斯抬起瘦削的手指轻轻一碰，看似不可撼动的铁门立马轻盈地敞开一道足够两人并肩通行的缝隙。男人将手中的雨伞垂了下来，悬挂在上方的雨水顷刻间跌落在地面上，像是落在一片海绵地里，不见了踪影。

闪电映在塞克斯苍白的脸上，尽显阴郁。他在这宽阔的空间中漫步着，十分轻松地找寻到了目的地——那是一栋高大的楼房，彼时，半个楼体都隐没在了黑暗里；但若在阳光下，这里将会是整个市区内最豪华的办公楼。它的上方装着数不清的玻璃窗，能折过70%以上光线，衬得楼房趋近于透明，遥遥望去，像是矗立在市中心的海市蜃楼。

他踏进高大的楼房，每走一步，脚下昏暗的地砖便点起一束幽幽的灯光，循序渐进，共同奔赴远处的一扇防盗门。塞克斯停下脚步，礼貌地敲了三下，那门竟然徒然裂开一条缝隙，“唰”的一声朝着两边退开。眼前景色顿时焕然一新——

绵延不绝的光束照亮了摆在高处的实验台，上面摆着些机械零件，在灯光的映衬下，闪烁着银白色光泽。两侧摆着高大的木制长柜，刷着暗淡的漆，天长日久，油漆斑斑驳驳，露出鲜艳的木色，宛若刻意勾勒的双色图腾。

“您找我么，屋维尔先生？”塞克斯微笑着，掀起角落处垂下的帘子。

帘子后面别有洞天，幽幽的电脑光泽照在一个老者脸上，肆意地描绘着他苍老的细纹。老者额头架着一副眼镜，那几撮看似好久没有打理过的头发，正不甚协调地朝后脑歪着，像随风吹拂的野草。

亚当·屋维尔僵直地转过头来，一双蓝色的瞳孔猛地射出两束犀利的光。塞克斯在针锋相对的对峙中选择了妥协，他神色中添了几分恭顺：“抱歉。我失礼了，父亲。”

亚当的视线像是长满铁锈的兵刃，阴冷而难测。

他的手指轻轻点着桌子，也许是在以秒为单位计算着时间的流逝；那颜色暗淡的嘴唇紧绷着，几条纹路顺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像枯老的树枝。

“后退两步，打开你旁边的暗门。”老者终于蠕动干涩的嘴唇，发出沙哑的命令。

塞克斯冰冷的手触上了暗门的开关，紧接着便传来了微微的震颤声。最内层的长木柜突然向旁侧旋转，露出了一户狭小而逼仄的空间。

——空间里站着个垂头合目的年轻人。

“你应该听说过他。”老者环抱臂膀，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回荡。

“是的，”塞克斯顺承道，“听说您的第五十一号艺术品已经无限接近于人类，他甚至生来就能够‘张嘴说话’。真是巧夺天工的一项发明。”

“那么，你觉得他同你比较起来，谁更听话些呢？”

塞克斯做出愕然的表情，摇了摇头。

亚当用手指猛戳桌面，将它敲得隆隆作响：“我用了三年的时间打造了他。他的外形更加趋近于人类的情态，心智更加成熟。我为他编写了万无一失的代码，他会温顺得像小狗一样。最重要的是——我在他的胸腔里，装上了与‘半面人’同样的机械心脏——”

“我没能理解您的意思。”塞克斯眨着无知的眼睛。

“聪明的人类只会豢养一只乖巧的宠物，而不是虚虚实实的怪物；智慧的科学家只接受听话的发明——一个学会撒谎的失败品，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吗？”老者的手忽然向下压了一个角度，悬垂在他指尖的一块微型指示器与塞克斯体内某块运行芯片达成共识。年轻人的脖子不由自主地降了下来，像是被牵住了项圈的狗。

塞克斯顿时表现出异常痛苦的神情，蓝色瞳孔刹那间放大，双手紧紧按住脖子，两条腿在地面蹬了蹬，鞋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表现得如此夸张，亚当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头，嫌弃地“啧”了一声：“你没有呼吸，但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内部紊乱，生不如死——上不得台面的狗东西。一个小时前，你在哪？”

“在为您采购机械零件。”

“是么？那我为什么监控不到你的地理位置？”

“我的追踪芯片坏掉了。”塞克斯克服巨大的疼痛，慢慢伸出自己的手指，他脸上的狰狞有一瞬间静止，目光越过遥遥的手指，停驻在亚当的脸上。亚当果决的态度从未松懈，这让塞克斯心中仅存的一丝希冀破灭。他用力地将中指掰成了九十度。仰起脖子，无害的因素旋即迸发而出。

老人猛地甩开手，塞克斯得以喘息片刻。年轻的仿生人没有大口呼气，面部表情也没有因为长时间缺氧而发紫。但他却像是被抽空神智的木头人，足足过了五分钟，脸上才缓缓浮现出一丝生气。

然后他看到，亚当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老人反反复复地端详那破碎的芯片，想从其中捕捉到任何一抹可疑的迹象，灰白相间的眉毛拧成了麻花。

塞克斯瑟缩地在原地待了一会儿，终于用温润的声音解释道：“为您追踪失控的仿生鼠时，我的手指被它们咬坏了，当然——这颗芯片也未能幸免。”

“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伪装成它没有受到破坏的样子。”

塞克斯露出了礼貌的微笑：“父亲在忙着修缮艺术品。成功的发明要懂得为主人分忧——不过，还是要向父亲说一声抱歉的……”

塞克斯圆滑的态度，令亚当心中翻腾起了一股强烈的不适。他宽大的手掌重重砸在桌面上，实验台上的机械产物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他浑浊的蓝眼恶狠狠地瞪着他，但面前这张脸表现得无喜无怒——亚当有一种想把这张脸撕碎的冲动。

“到你该去的地方换个新的追踪芯片，然后——滚回你的房间去。”亚当将报废的芯片随手扔进一旁黑色的巨型大缸内，里面立马发出轻微的“嗞啦”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煮熟了。后者做出了个“收到命令”的动作，迈着步子，朝着来时的方向返回。

塞克斯的步履停在了暗门前，与静默的另一仿生人相对无言片刻，轻轻将书柜归位，年轻人的脸立马又消失在了小小空间之中。

他调转方向，朝前方走去，忽然听见老者沙哑的声音问道：“嘿，你恨我吗？”

塞克斯的脚步停在了原地，眼神中流露出强烈的不解：“我怎么会恨你呢？我伟大的父亲？”

“希望你真的是这样想的。”亚当鄙夷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别做无畏的挣扎，别跟我耍花招。你只是个不值钱的实验品，碰巧继承了我首次研发的第一串代码，碰巧有了神智，又碰巧降生在了一个不错的躯壳里。但别忘了，你终归不是人，你没有自由，你存在的意义，和我研发的其他任何仿生个体如出一辙，但你……别做出那副无辜的表情，我看着心烦！”

塞克斯立马绷直了身体，平静地回答：“是的，我明白了。”

他转过头，半张脸隐没在浓郁的黑暗中，半张脸披着灯光，扬起微笑。一只眼睛溢满了顺从的体贴，另一只眼淬着怨怼的寒冰。

他向前慢悠悠地走着，每走一步，面孔中的凶恶就增加一分。

最后，他离开了大门，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说：“‘电.子.炸.弹’已安装完毕，安装地点——珏柏礼堂201号计算机，预计攻击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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