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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霁-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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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前夜雷雨话，皓皓新题雨霁初。旧里凋花宅中怨，新时自为空中风。
北方的六月，已经逐渐入暑，屋外已经有了恼人的热意，稍在太阳底下站着，便能让人热得烦躁。
蘩漪拍了拍衣袖，顺势坐下，微微扇着扇子，带着些许颤抖，“萍，你喝下吧。”
周萍一头雾水，她特地费心思约来他们当初的幽会地，结果只是让他喝下这杯水？
灯光昏黄，奢华的水晶杯内，液体深沉，像是吸收了周遭的光，平静无波。
这水不简单！周萍眼神一凛。
“四凤那丫头，我已经辞退她了，明个儿她就得走。”幽幽说罢，蘩漪轻轻斜眼睨了他一眼，语气好不轻巧。
周萍心下一惊，莫非……哦不，他和凤儿的事，想必已经被她发现了。
“你竟这般不能容忍凤儿吗！我们早就已经断了，不是吗！”周萍两眼怒视，白净的脸此时早已狰狞。
蘩漪斜躺在太妃椅上，听闻此言，扇动扇子的手登时停住。一声叹息，在这不大、但又异常空旷的房间内，显得是如此孤哀。
蘩漪用扇子挡住自己的脸，不让周萍看到她。
“是，我知道，我们早断了。如果你还想着四凤丫头的话，你就喝下这杯水吧，我猜你也不想那臭丫头离开周公馆后遇到点什么事情吧？”无所谓的声音从扇子后飘飘传来。
扇子后面，是蘩漪对爱的悲痛。
“这水究竟是什么？你是不是要毒死我，然后让你自己的儿子继承周家产业？好好好，蘩漪，你是好样的，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为了自己，都敢用人家凤儿这个弱女子来威胁我，我告诉你，不可能！”
周萍难以置信，曾经那么爱他的人竟会做出如此手段，哪怕这只不过是当初他头脑一热做出的禁忌之举，不过也无所谓，只要周家未来还是他的，其他的也能慢慢得到。
他定不会上这个当！黑着脸，便踏着重步，摔门离去。
房间此刻，独剩下蘩漪一人躺着。说是躺，不如说是蜷曲着。
那杯所谓的毒药，其实也不过是她用果汁假装来骗周萍的，为的就是看看他对四凤的爱到底有多深。哪怕蘩漪自己知道结果是周萍会放弃四凤，但出于心中的嫉妒，她还是要亲眼看着他说出来。
呜咽声声，蘩漪虽说自己早已看清周萍真面目，但他此时为了自己的利益，又抛弃了四凤，就像当时抛弃自己一样。
她不甘，她悲痛！为何自己会爱上这样一个自私无情的人，可是，可是！他又是自己在这大宅里唯一的透气稻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凄厉的尖笑声在昏黄空旷的房间内回荡。
想必重生回来，便是上天垂怜她所给的一个机会吧，一个认清周萍……啊不，应该说是让她做回自己的机会吧。
是的，蘩漪重生了，就在三天前，她无意间碰到了院子里那走电的电线晕倒过去，再醒来时，已然是未来那个被关在病房里所谓“疯女人”的蘩漪了。
蘩漪也不清楚究竟为何她会有这“重生”的机会，不过既然“她”回来了，这次她定不会重蹈曾经的覆辙——痛失儿子、被关在教堂病房里失去自由。
蘩漪轻收好扇子，微捋了下因为刚刚争吵而变得松乱的发型，深深吐了口气，眼神平静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她要与过去的自己彻底断绝。
上一世被关在病房的那几年，早已冲淡了蘩漪对周家人的爱与恨。
爱吗？爱过，这里是她曾经生活过十几年的第二个“家”，还有她的儿子周冲，哪怕有自己对他的教导，但不愧是周家血脉，满脑子只是一味追求自己新奇的爱，很少把心放在她的身上，眼中很少有这个最爱他的母亲。
恨吗？恨过，被所谓的“家庭”忽视和囚禁，被爱的人伤得体无完肤，失去生理和心理的自由。
可是她已经累了，在那段被关阁楼的日子里，她的爱被恨吞噬，恨被时间一点一点消磨。
蘩漪觉得自己累极了，再爱再恨，都抵不住她心里对这方面的疲惫。收拾收拾，接下来将是自己的生活了。
上一世，自己一直拘泥于情爱、被困在周公馆里，始终得不到自我，曾几何时，自己嫁进来之前，自己也是接受当时时下新思想洗礼的人啊！家庭，不应该成为阻碍自己求好生活的绊脚石！这一世，我要做回自己，做回新的、好的自己。
蘩漪默默下定决心。
“太太，前门有客人来了，说是来见你的。”仆人轻叩房门。
“来见我？是谁？”刚重生回来没几日的蘩漪有些记忆断片了。
“太太，是在我们这干活的四凤的妈，鲁妈。之前和您约好了。”
奥，是她，和自己一样被周朴园抛弃的可怜女人。
“行，带她去会客厅等我，我过会儿就来。”蘩漪轻轻颔首。
会客室内，被下人带来等待的鲁侍萍安静的站着，身为在这儿干活的下人四凤的母亲，没有主人家的允许，不能随便乱动这里的一切。
鲁侍萍默默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如此熟悉、怀念并恐惧。
这儿的环境布置果然还是没变……哎，是啊，一切都没变，一切又都回到了撞破悲剧之前。
可是，我能阻止吗？不，一切都早已经发生了。该做出改变吗？可是孩子们的事已经来不及改变了？若是什么都不做，那依旧是和上一世一样，悲剧重演。侍萍垂头站在会客室的窗前，默默无声，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从她在几天前突然莫名其妙重生开始，就一直闭门不出，迷茫一切该怎么如何进行下去。直到今日是重生前的她和主人家约好的日子，才不得不出来。
蘩漪收拾好心情后便来到了会客室。初见第一眼，便见到鲁侍萍独自站在窗前，似乎在想些什么，一身素净合身的衣服，眼中隐隐显出的悲伤与痛苦，以及那与周家浑然不同的自由气质……
从前，蘩漪一味关注着周萍、四凤，以及她的儿子，倒是未曾仔细打量过这位和她同病相怜的人。
“鲁妈，不要客气，坐吧。”蘩漪向鲁侍萍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沙发，随意的说道。
鲁侍萍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在窗边向蘩漪欠身行礼，便恭敬地走向那沙发坐下，恭敬中带着些不自在。
“多谢太太。”说完便顺从地低着头。
蘩漪端起茶盏轻吹一口，此时的她已然没有了对待周萍时候紧绷刻意的神态。
“这次叫你来，本来是想让你把四凤带回去，可现在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谁都会犯点小错，倒是麻烦你来多跑一趟了。”恨累了，便任由他们去吧，她只想自己能活出自我。
“四凤这孩子很傻，不懂规矩……”鲁侍萍刚顺着上一世的话说出来，话才说到一半便愣住了——这位蘩太太对她说的话并不是和上一世一样！
“太太您说什么？您是让我……让我把凤儿继续留在这儿干活！”鲁侍萍兀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蘩漪也怔愣住了，端茶的手停滞在胸前，一圈一圈的泛起波纹。
时间凝固在此刻，甚至连屋外叽啾的鸟鸣都消失了，只有空气中还在波动着热流。
“你……”
“您……”
于一片寂静中，二人同时开口，随后又立马尴尬的停住。
“你先说吧。”蘩漪定定看着此时与刚对话前神态完全不一样的鲁侍萍，心中十分诧异，再者她刚刚说到一半的回答也……蘩漪心中有了一些猜测，但还不敢确定。
“夫人您……不一样了。”不知道该如何具体说明白，鲁侍萍便改了委婉的说辞。
蘩漪将茶杯放回到桌子上，将身子略微倾斜，凑近鲁侍萍，故意笑着问道：“噢？我们以前见过吗？你以前认识我？”
鲁侍萍一下子就被问懵了，但是此刻的蘩太太确实就是她自重生以来，遇到的唯一一个变化，她不能放弃这个变化。
“雷雨夜，走电线。”鲁侍萍一咬牙，心一横，将上一世暗暗改成六个字透露出来，万一蘩太太不是和她一样的人的话，也不会显得她说的话太过于奇怪。
这六个字，虽然是普通的天气和事物，但组合起来却仿佛给了蘩漪一个惊天霹雳！
蘩漪“噌”的一个起身，不复往日的高贵从容，一个跨步来到鲁侍萍身边，激动到颤抖的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声音哽咽。
“你也……你也回来了！”
鲁侍萍一听到这个“也”字，便也知晓了一切。
二人眼眶红红，执手相看泪眼。她们都知道之后的一切，也知晓对方各自的悲伤。如今这番时空重来的相聚，不免让这两位可怜女子相拥而泣，互相倾诉着自己的曾经遭受到的不幸。
鲁侍萍说：“我原本叫梅侍萍，本来嫁给周朴园，还时不时帮他的矿业公司策划、提建议，帮他逐渐把他的矿业公司发展起来了，谁知道他就见不得我这个身份低贱的妻子，竟然拥有比他自己更好的对矿业公司的经营本身，于是趁我刚生完小儿子，还正虚弱的时候，对外搪塞了个理由，把我赶出了周公馆。”
“……后来我抱着小儿子辗转奔波、又再嫁，才有了现在这个生活。不过我如今的丈夫，也不过是个同样瞧不起我的粗俗人罢了，哪怕是我的孩子……眼里也大多不是我，一个随周朴园，只关心钱和女人，一个比我年轻时还沉湎在情爱里，拉也拉不回来，大海那孩子算是这三个里还好的了，但也还是最后选择和他的朋友离开，甚至绝情到不来看我一眼……”
说罢，鲁侍萍又捂脸哭了起来。
得知侍萍过去的遭遇和有隐情后，蘩漪心中对她充满了向往与崇拜。
她竟然，能够凭着自己的能力，脱离这座沉闷“监牢”的啊。虽说是被逐出的，但在蘩漪看来，这就是侍萍她自己的能力、她的本事！
此刻的蘩漪，没了往日刻意端起的刻薄太太架子，像是孤立无援的小女人，找到了唯一的依靠，不同于那时对周萍赌一把的心理，而是“这次必定成功”。
没了伪装的蘩漪，不顾鲁侍萍因悲伤而紧绷的身体，直接搂住了她，呜咽无助的向她哭诉她在无情吃人的周公馆里遭受到的压抑与绝望。
“我想出去……我想逃离这里。周公馆，它就是个没有太阳的牢房！这里的人，都说我疯，都说我心理有病，不！我才没有！周朴园那老狐狸，他只是看上了我家境，用他那留学西洋那套表面模样，骗了我嫁他……呜呜呜，姐姐，姐姐，你带我离开这儿吧，我知道你，你曾经离开过这儿，你带带我吧……”
蘩漪在鲁侍萍怀着止不住的哀求哭泣。
“可怜妹……奥不，太太您……”蘩漪的放肆宣泄，让鲁侍萍原本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甚至伸出手轻轻拍她的背，以作安慰。
相似的命运，侍萍对蘩漪不禁产生了些惺惺相惜之感。自她因才能而被逐出周公馆以来，她便对周朴园感情死了心。
这些年来，她空有一身商业天赋，却无奈净身被逐，还带着虚弱初生的婴孩，迫于生存，甚至连乞讨都无力，只得随便寻个粗人，草草将自己再嫁了，机械般的再度走上为小家和夫儿操劳的无望生活，麻木不堪。
“侍萍姐姐，你直接喊我妹妹吧，这周家太太的身份，我早就不想要了，我们不过都是被那老狐狸骗的可怜人罢了。”
蘩漪擦了擦眼泪，仍有些微微抽泣。“姐姐，我们俩都是苦命的人，咱们逃吧，离这里远远的，不要再回来，我相信老天爷既然都给我们了这次重来的机会，那现在离开这里就肯定就不会太迟。”
“这些年的辛苦操劳，这些年的恪守传统，就换回来了这些？我鲁侍萍这又是何必……何必再继续下去！蘩妹妹，你说的对，既然我们都重来了，那就不该像上辈子一样。咱们走，离这里远远的！”
“侍萍姐姐，我这些年，存了点钱，应该足够咱们生活一两年。”
蘩漪悄悄从床底拿出行李包裹。在这个家里，她早已动了逃离的心思，不过上辈子的她全寄于周萍能带她走。
二人在房间内相拥而泣，在一番诉苦和抱怨丈夫和孩子后，终于是起身，悄悄离开了这座噩梦宅园。
天空有些沉闷，成团成团的阴云挤塞在一片不大的空间，层层叠叠，不见一丝透亮。夏日的风，并不是那么强劲，先前都是些懒弱的微风，云层未有丝毫破开迹象，而此刻却偏生起了一股自南方而来的强风，吹开阴云的一角，一束不大却耀眼的阳光，终于洒向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