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了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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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中西站在天南城巡检司的大门口，他的新人生将从这里开始。

但他遇到了一点小麻烦，门卫不让他进去。不管他说什么理由，都不让他进去。报案不行。伸冤不行。参观不行。访友可以，叫什么哪个部门？门口有两只铜狮子，面目狰狞，看久了令人害怕。

磨了半天，人都磨饿了。顾中西在门口买了一份饵块加油条，又远远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然后唉声叹气地走了。

他决定先去大街上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摸到一块出入巡检司的腰牌，顾中西发现，这里看牌不看人。

巡检司在内城的朱雀大街上。天南城是一座大都市，城里有皇城、内城与外城，周边还有八个下属县，人口加起来有上千万，来的人，有来自东大陆各个卡卡角角的人。目的也各不相同，有些人只是纯粹好看，来看看风景，吃几碗豌杂面，饮几碗坝坝茶，晒几天太阳就回去了。有些人却觉得自己的梦想就在天南城里，不出人头的绝不回头。造化弄人，有人带着万贯家财，最终靠乞讨才返回故乡。有些人没到几个铜板，却带着千万两白银衣锦还乡。

有人求富贵，有人求功名。所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不少学子，来到天南一住就是数年，不中进士不问归途。

顾中西带着病来，他去巡检司，不是为了伸张正义，而是为了看病。所以他很着急，连住宿的地方都没安顿好，就直奔巡检司。

在天南外城的财富广场，有一家拍卖行，叫“京都拍卖行”，京是大的意思，这个拍卖行也确实是天南城里最大的一家拍卖行，当然，也是最大的销赃处，还是最大的捡漏地，也是各种稀奇古怪玩意的展示舞台。

总之，你要么带着宝贝来，要么带着钱来。

走的时候，要么带着宝贝走，要么带着钱走。

顾中西到了京都拍卖行门口，并没有直接进门，而是背着手，绕着拍卖行周边慢悠悠地转了几圈。羊肉串、牛肉串香气扑鼻，烤韭菜、烤小瓜看起来翠黄，他顺了一杯冰镇酸梅汤，酸梅汤不稀奇，这冰可是每天早上从天南城西姑娘山上背下来的，通常只要两个小时，就被哄抢一空。街头上，玩火杂耍的围满了人。胸口碎大石的，同样赢得阵阵喝彩。胭脂水粉的摊位前，挤满了各种颜值的女性，这里可以不避讳地盯着看。那些女子，也似乎很享受被人注目的感受。

顾中西最后选在拍卖行对面张三茶馆坐着吃茶。茶艺师开始推荐了新上市的蒙山茶，顾中西喝着清甜，香气四溢，但他跟着老厨子喝惯了带着陈香的普洱茶，总觉得别处茶挠不到喉咙处，痒得难受。

滋味过深喉才有味道，迷恋香草，痴迷香片的人都有着同样的感受。

鹅卵型白色茶杯淡雅，聚香，茶壶上绘着蒙山顶上一片茶园，一枪一旗生机盎然，画中少女的尖指甲仿佛就要了断那份姻缘，旁边的一行字写着：蒙山顶上茶，扬子江中水。

“所以茶不贵，水贵？”顾中西指着那行字问茶艺师。

茶艺师是位圆脸姑娘，肤色极其白，她一边烧水，一边忙着回话，“这哪能呢，就是早上刚送来的山泉水，不值钱不值钱，还不如你端着的酸梅汤值钱，那冰块，多稀罕啊。唯一值得说道的地方，就是这山泉吧，成名也得有个三四百年光景，你听过没有，趵突泉。”

顾中西点头。他还真听过这个泉，水主说，天南城周边，除了她水月洞天外，就数这个趵突泉的泉水泡茶好，水轻可以重泡，茶滋味更容易出。敢情这个姑娘，是一个不动声色扮猪吃虎的主，得小心应付。他随便找话道：“怎么就不用扬子江的水？”圆脸姑娘应声道：“老板说水质变了，不喝也罢。现在许多名泉，也就只剩下个名气。名泉榜那么多年未更新，实在有违常理。”

天南地处平原，土地肥沃，水利灌溉技术发达，每年产粮量能供养千万人口，民间有谚语说“天南熟，天下足”，就是说这里粮食一旦熟了，全天下的人都不用饿肚子。所以天南即便是普通人家，也过得富足，民间商业非常发达。

但也不好的地方，人口一多，污染便严重，这表层的地下水饮用不得，只能用作洗涤。居民吃水，都依赖于江河之水。这泡茶的水，则来自山泉。天南城里的居民，都喜欢上茶馆坐坐，大部分就是奔着这泉水来。另外，普通人家烧水也有些不方便，柴薪是个麻烦，不能生个火就为了烧水，况且灶台都是大家共用，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轮流着使用。因此，天南茶馆还有一个重要的功能，为周边街坊邻居提供热水服务，靠近门口的一排大锅，都是为周边烧开水，需要的人，打一壶就走。

说到底，天南人喜欢三件事都与水有关：吃火锅、打麻将与坐茶馆。讲究点地方，都写着本店的用水来自某某地。张三茶馆门口就写着：本店泉水来自趵突泉。

张三茶馆门口有联，上联是：嘻嘻哈哈喝茶，下联为：叽叽咕咕谈心。

真是妙哉。

喝茶时交的朋友，大都记得住彼此。不像在酒桌上，睡醒就忘记谁是谁。

顾中西是真心来喝茶，也是真心来交友的。

他表扬圆脸姑娘泡法手法那是真得三昧手精要，让他领悟到了禅茶一味的精髓，闻着香味，感动得就要哭出来了。于是顾中西从腰带中取出一包茶，要送给圆脸姑娘。圆脸接过来一闻，竟是颇有年份的普洱茶，这在天南城可是稀罕货，她心道，这茶要是给老板一泡，估计这个月就能当上领班，要是再努力一下，过些年就可以当馆主，那个时候老板家小孩也差不多成年了。

但她还是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一见面就送这大礼。”

顾中西洒然一笑，“这有啥，你不也泡了好茶。难得在茶道上遇到知音，我们上山老普洱多得是。对了，我叫顾中西，还未请教姑娘？”

圆脸见对方那么真诚，也诚恳地回答道：“我就是天南城的人，叫李蓉蓉。不知道大哥家在哪？”

顾中西想都没想，直接说道：“不远，就在云峰山。”

“云峰山，云峰山”，念了几句，李蓉蓉一下子想起来了，对对对，就是那个出武道高手的地方，以前家里有位哥哥囔着要学武的地方。她眼睛明亮，大赞道：“大哥，没想到你们云峰山，不仅武学天下闻名，这茶艺也是翘楚呢。

”她还不是不能接受一个陌生男人的礼物，于是她又一次推让，顾中西又一次要送，李蓉蓉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茶。她说，“要不，我们先喝一泡？你教教我怎么欣赏？”

喝了七八杯，要怎么来描述茶味？这茶的滋味显然不在李蓉蓉的认知范畴。

汤色橙红透亮，木质香味明显，回甘渐深，有木质的甜味出现；纯净且有陈香显现；茶水交融，较厚；入口顺滑，汤水细柔；汤水活泼生动，口感劲道；体感明显发热及打嗝反应。

额，打嗝，真是尴尬。快停下来。李蓉蓉心里喊道。

但她还是很痛快地打了一个饱嗝。

顾中西笑眯眯地看着她：“果然是茶人，体感真棒。”

李蓉蓉努力把这种感觉与之前遇到的对比，但脑子一片空白。这茶到底要怎么描述啊？秀发飘起，丝绸飞扬？力量仿佛来自地底，你按压它，它却会复原。

就像野草一般？你按一下，它就压在手底，但一松手，很快就复原了。

像散步踩到狗屎，受到惊吓，忽然就跳开来？有力量。

更不对了，李蓉蓉要疯了，她呆呆地看着顾中西，她从来没有见喝过如此奇怪的茶。

顾中西还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要解放这种无助，他说：“我们管这叫茶气！”

圆脸顿时觉得舌头后方涌出一股力量，直奔头顶而去。

“对对对，就是这个。茶气！哈哈哈哈”，她拍着桌子，一阵狞笑。看来今天过后，未来这个老板娘跑不了，眼瞅着今年的茶艺大赛时间也差不多，这冠军不也是囊中之物了？哼，茶气！

前几天她专门去庙里烧过香，这么快就应验了？

茶趁热喝，话趁热说。

顾中西扭头看了下对面拍卖行，问李蓉蓉有无熟人。

李蓉蓉回答说，认识自然是认识的，大家天天见面，说熟就不好说了，除了那张脸，啥子情况都晓不得。

顾中西见她回答得如此滴水不漏，好生佩服。

不过也不无道理，他们云峰山的看门人，不也天天见，瞅着眼熟，但熟的话，根本谈不上。不知道他唱戏走不走调？不知道他扮演兵马俑好不好笑？不知道他有没有痔疮？也不知道他到底没有秘密学习，准备参加山门的考试。在云峰山，可是有过看门人晋升为各大山头宗师座下弟子的。

顾中西又低眉问道：“李姑娘如此人才，想必对面有不少追求者。”

果然李蓉蓉脸一红，有些忸怩地说道：“有个叫田友的龟儿，经常来店里发疯，要壶茶就霸占了一桌不走，好烦人。我李蓉蓉是有大志的人，岂能被你一个小小拍卖师搞定。不是，还不是拍卖师，只是一个门童，整天嬉皮笑脸的。”

顾中西抿了口茶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妹子你这是好事啊，桃子熟了不摘，掉地上就烂掉了。”忽然，顾中西拍了拍脑袋，自责道：“聊个锤儿，把正事都忘记了。”李蓉蓉赶紧说道：“大哥你赶紧去办正事，回头记得来找我喝茶啊。”

出了门，顾中西才发现，自己忘记买单了。

又觉得很庆幸，幸好没有钱，不然还真会买。

进了京都拍卖行后，顾中西拍了拍迎客的青衣小生，大声喝道：“快去把田友给我叫来。”小生看顾中西这气势与口气，没多问，飞奔着去找人。

过了一会，来了位黄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打扮得油光水滑，眉宇间却透露着一股和善之气，眼睛特别亮堂。

“这位大哥找我？”他一见到顾中西，便作揖问好。

“田老弟，我是李蓉蓉的大哥李苍苍，找你有点事。”

顾中西看了一眼黄衣小生，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说来惭愧，最近手气不好，缺钱。今天来出点货，你看？”

田友看着顾中西反复拇指滑过食指，乜斜着眼，看到手掌心处的老茧，心道果然是位盗中老手。

“不知大哥要出手的货物带来没有？”

顾中西眼睛左右看了几圈，才小心翼翼地从腰带里取出一支簪子，田友一看，吸了一口气，“这是水步摇？”顾中西心道，果然是大拍卖行的，识货。

步摇先用金银丝编成枝，再往上缀满珠宝花饰，最讲究是有各色珠宝装饰其中，品相与价格都会因为珠宝而不同。女子带上步摇，走路的时，垂挂在发簪上的珠玉便会不停地摇动，因而称为“步摇”。

顾中西带来的步摇，挂了五颗晶莹剔透的水玉，田友也只有在步摇课程里见过图谱。田友想着兹事体大，赶紧要上报首饰部的师傅。要离开时，顾中西耳语道：“能不能不要让他们知道我是蓉蓉的大哥，不然的话……”他指了指对面，田友连声道，“明白明白，马上给大哥办销声匿迹卡。”

销声匿迹卡是京都拍卖行一种非常特殊的卡，使用此卡，不问人的来历，不问货的来历，货钱两清。因为拍卖行的推广，现在天南城许多富贵人家，都持有这种卡，卖东西的地方，为了方便，自己也安装了读卡器，每笔钱给拍卖行一点点管理费。

田友交代青衣小生带着顾中西先四处逛逛，十分钟后再到五楼吴师傅处。

拍卖行一楼是报名、验货、取货、寄托以及各种复刻纪念品售卖处。二楼是拍卖大厅以及各种主题拍卖厅。三楼是超级客户拍卖处，没有邀请不得参与。青衣小生说只有穿着京都拍卖行特质的红衣才能进去，红意味着生意红火。

在天南城，红还是城市的颜色，到处都是盛开的桃花，也是火锅的颜色，每个角落都有人在涮火锅，鲜红的辣椒既辣眼睛，也辣心神。

通往三楼的大门紧闭，青衣小生带着顾中西来到四楼，四楼是老板的私人会所，大门同样紧闭。他们径直往上爬，来到五楼。

黄衣少年早已等在楼梯口，他有些抱歉地说道：“等你下次来，就不用那么辛苦走楼梯了，你可以直接刷卡走机关消失，直接到你想去的楼层。”他把刚刚做好的卡递给顾中西，转身带他来到珠宝鉴定处。

处长吴师傅是一位身着红衣的七十余岁老人，头发梳得整洁有序，背后有三根小辫，脖上挂一块玉珪，左眼戴着供鉴定用的水晶眼镜。老人说道，水玉固然金贵，但这京都这样的大拍卖来说，却不是什么稀罕物。

在南海深处，母鲸每次失恋，都会哭好几天，她的眼泪会落在一种温暖的珊瑚丛林，随着时间推移，便形成了水玉。南海有一个家族，以打捞水玉为主要营生，他们生意遍布东大陆。

“水玉值钱，但最值钱还是连接水玉与金枝的这条线。这线名为割丝，肉眼几乎看不到，看到的人也大部分死了。割丝本来是布防消息机关的至宝，不要说头发，就是你吹口气，它也能割成两半。”

顾中西脑补了有人不小心触发割丝的场景，简直惨不忍睹啊。不过，不对啊，对着拇指吹口气，也能分成两半啊。

吴师傅看着顾中西的手，夸奖道，“真是一双干大事的好手啊。”

顾中西下山的时候，请教过水主，扮演啥角色最像，水主含情脉脉地盯着他道：“小偷，不就是你的本行么，你干这个，谁都相信。而且，你没发现，偷东西才是你天赋，你莫辜负了？”

他确实手指修长，到了市集任何东西都手到擒来。他潜入书院偷善本书，到酒馆偷酒，到双子峰偷蜂蜜，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他以为这都是他的秘密，没想到还是被水主知晓了。他也当着水主面发誓，自己真没看过水主洗澡。

“真的没有想到，居然有把割丝当做针线，我琢磨来琢磨去，只有某些家族有这份掌控力，明玉、割丝、大匠加在一起，这步摇我们给出的价格是一万文。”吴师傅看着眼前这位急于脱手的小兄弟，即便是再加钱，他也是能接受的。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居然接受了。看来真的很急啊。吴师傅暗道，自己还是给高了。如果黄衣少年再多给一些信息的话，还可以压得更低一点。

但这价格已经大大超出了顾中西的心理预期，他也没有想到这什么丝居然比水玉更值钱，还有啥大工匠啥的，都是意外收获。下山的时候，抠门的老厨子啥都不给，他总不能抗着两只火腿来吧？出发前他潜回到水月洞天，顺走了水主这簪子。水主不是说他适合干小偷这个行当嘛，他就让水主心疼一回。

在黄衣少年的协助下，拍卖行所得大部分钱都存在销声匿迹卡上，顾中西换了面值五十元，一百元不等的交子，随身携带。随便兑换了一些铜板，碎银子，大城市花钱很是麻烦，经常要装满腰包，走路也是叮当直响，这等于是告诉别人，我有钱，快来摸。所以后来才有人发明了纸币交子，携带轻松，使用方便，解决了不少富人麻烦。

当然，顾中西今天没有忘记给黄衣少年百元的好处费，这点规矩他是懂的。

趁着钱还热乎，不如再去利个市。

一个在厨房挣铜板的人，忽然有了那么多钱，不花个痛快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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