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华

曹洛仪是有点子霉运在身上的上辈子好容易嫁了个人人羡慕的温柔郎君却不料对方趁着喜宴，屠了她满门这辈子睁开眼，她想通了：人都有一死那不如你们先去死一死？含恨归来的亡魂，本以为此生是孤独的复仇结果亲娘、继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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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绛红蜀锦华光溢彩，满绣着凤凰于飞与鸳鸯交颈的吉庆图案，金线煌煌与颈间的红宝璎珞交相辉映，满院都是耀目的红色，灯笼高悬，宝马香车，熙熙攘攘的宾客推杯换盏，人人脸上都是笑容。

“啊！——”一道尖利的惊叫突起，富贵喜乐的场景陡然一变，寒光四起，血溅三尺，刀剑换了酒盏，凤凰浴血，鸳鸯裂帛，红宝璎珞四散一地……

曹洛仪顾不得满头珠翠，一把掀起盖头，却被近处一捧热血溅得满眼赤红。“娘……”一道丰腴却柔美的身影在她面前缓缓软倒，

曹洛仪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去，却踉跄着跌坐在地，裙上迤逦的牡丹沾了热血，兀自盛放。

这是娘一针一线为她绣的嫁衣，但如今娘却躺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骤然睁大的眼里惊骇满溢，视线胶着在她脸上却张口无言。

“娘……娘！”曹洛仪扑上前去，想要扶起阿娘，却手软地使不上力气，只能紧紧按着心口汩汩流血的致命伤，浑然不顾近处的刺客正挥刀向她砍来。

“噗——”一声轻响，元昀利落地拔出直入刺客心口的利剑，不顾周身的大小伤口，一把拽起委顿在地上的曹洛仪“……快走！”

曹洛仪顾不上回头看拉扯她的是谁，只一味地想重新去按住那个还在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放开我！娘！娘！”

元昀周身的力气正不断消散，他不敢多看地上已经失去生息的妇人，强硬地搂过曹洛仪，踉跄着向院外奔去。只要到了外面，和他带来的一万骁骑会和，至少……至少洛仪可以活着！

“元昀，你想带着我的娘子，去哪里？”轻缓却隐含疯狂的声音，在一片血色之中显得尤为让人心惊。方才还在挣扎的曹洛仪，听见这个声音却蓦然安静下来。

“晏知……”她愣愣地看着眼前身穿喜服却浑身浴血的青年。他以往清俊温润的脸上含着似讥似讽的浅笑，骨节分明的手上还提着一颗鬓发凌乱的人头……她阿爷的人头……

“周晏知！”元昀抱紧不断颤抖的曹洛仪，本是凌厉飞扬的双眼渐渐充血，似要择人欲噬。

“元昀，放下我的娘子”绛红软靴毫不吝惜地踏入血泊，周晏知将手上的人头轻巧一甩，抬起血迹未干的长剑指向元昀，“你的一万骁骑已经被我全灭了，你们，还能逃到哪去？”

“什……！周晏知你疯了？！”骁骑营全军覆没，曹家夫妇惨死，曹珣也凶多吉少，元昀已知今日在劫难逃。

但他们葬身此地，囚牛关毫无准备势必大乱，届时西北羯族虎狼随时可以长驱直入，千里中原沃土，万千黎民百姓……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晏知癫狂般大笑起来，“元昀，你和曹珣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这天下，谁坐不是坐？凭什么只有你们能分一杯羹！你既然敢来，我就叫你尝尝被千刀万剐、踏做肉泥的滋味！”

说到这里，周晏知将隐含疯狂的目光移向满面泪痕的曹洛仪“娘子，今日我们成婚，你高不高兴？你的阿娘、阿爷、兄长，还有……元昀，都再也不能拦着我们在一起了……”

“晏知……周晏知！”悲痛、愤怒与不敢置信在曹洛仪的脑海里来回激荡，让她的心口阵阵绞痛，她想挣开元昀去质问这个人“为什么……为什么！”

周晏知望着她，眸光一时冰寒一时柔软，但最终他只是一挥手，已经清理完所有宾客的黑衣死士渐渐围拢上来。

曹洛仪被元昀紧紧拥在怀里，在那道以血肉之躯筑起的最后屏障里，泪水迷离地看着雪亮的刀光劈落下来——

…………

“！——”黎明前的寂静里，曹洛仪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爬满她的后背，额角一阵阵抽痛，心口仿佛还残留着被刀剑贯入的剧烈痛楚。

“阿娘……阿爷……兄长……元昀……”每轻唤一个名字，曹洛仪就仿佛又被劈了一剑，泪水再次无声染湿了被褥。

而另一个曾心心念念，每一思及便甜蜜欣喜的名字，如今却让她五内俱焚，痛不欲生。“周晏知……！”她对阿娘以死相逼终于求来的婚礼，不过是他诱杀她全家的陷阱！不过是他算计天下的垫脚石！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强烈的怨恨让曹洛仪的身躯都不禁颤抖起来，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恨，莫名的荒唐感让她忍不住嘲笑起自己来。

“哈哈哈……曹洛仪啊曹洛仪，你就这么放不下那个杀你全家的伪君子？”

她慢慢收住了泪水，缓缓从床上推被而起，打开已经微露晨光的窗户，凝视着那个在新生的朝阳里不断忙碌的身影，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

“不知是天上的哪位神佛，感谢你让我回到了阿娘的身边……但是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别人掌握我的命运！”

这几日昏昏沉沉，一直陷在前世旧梦里的曹洛仪深吸一口气，回头环视了一圈她现在的房间：半新不旧的桌椅，只有简单装饰的木床，地方狭小。

没有她惯用的黄花梨美人榻，没有软烟罗的纱帐，更没有整块沉香木雕刻的妆奁……这儿不是曹家，她也还不是那个值得人特意算计的“曹洛仪”。

现在的她姓刘，在她的亲生父亲——汝安城一个偏将之子刘孝青的家里。“竟是回到了这儿……”

洛仪心下刚刚平息的激愤又重新冒了出来，前世里父母和离，她不顾阿娘劝阻，执意跑来寻亲生父亲，却在羯族来袭时，被亲爹刘孝青丢给了敌军，害得她险些生不如死，等她被周晏知所救，被曹家寻回，刘孝青又巴巴地来打秋风，一直挑拨她和阿爷、兄长的关系……

何其可笑啊！她的亲爹只顾自己逃命抛弃了亲生女儿，阿爷不过是阿娘的再嫁之夫，与她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却对她温柔偏爱，甚至因为出席她的婚礼而被周晏知割了头颅！

她呢？迷信着“血浓于水”的羁绊，到死都没有真心接纳过他！

“对不起……对不起……”洛仪的泪水又不禁涌了出来，但她很快压下心头的沉重，擦干眼泪，缓缓琢磨起现在的状况来。

如今应该正是夏初，她身上穿着单衣站了这许久也不觉得寒冷。身形比她前世死时稍矮，脸颊也要圆润一些，看外表，还只是个一脸福相的萌娃。

她长相随了母亲，身材也并不是时下推崇的纤弱瘦削，反而玲珑可爱，秾纤合度，因着亲生父母都不算高挑，她自个儿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矮子。

但她前世如珠如宝地被人呵护了许久，自带一种不谙世事的甜美，连元昀那个心高气傲的家伙也偷偷夸过她几句。

不谙世事……“呵……”洛仪摸着自己还带着稚气的脸颊，自嘲一笑。

前世她十二三岁便不再长个子了，看如今的身量，应当是八九岁左右。八九岁……夏初……汝城刘家……若她没有记错，有一件大事便约摸是发生在这个时候。

“小云！小云！”一阵急促而尖利的叫声打断了洛仪的思绪，紧接着洒扫的声音一顿，一道柔和又略显疲倦的声音响起：“婆母，有什么吩咐？”

“日头都晒屁股了，快去把洛丫头叫起来！还有，早饭做好了没有？快给孝青端进房里去！”

“……是，婆母。”

“整天就知道偷懒，非要算盘珠子拨一颗动一颗，还说是书香门第的姑娘呢！”

“……”

洛仪站在窗边，默默看着这一幕，紧攥的拳心里指甲划破了皮肤，身体上的疼痛稍稍缓解了心里的焦灼。她快速回身穿好了衣服，想了想，又把上身的短襦扯歪了一些，被子也收拾的皱皱巴巴。

刚准备停当，便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端着碟杂菜煎饼的阿娘走了进来，略有些惊讶地唤道：“仪儿，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洛仪强压下酸涩，笑道：“阿娘，我都九岁了，能早起帮阿娘做事了呢！”

宋云锦素来觉得女儿乖巧可爱，今日这话听着更是熨帖，连一大早婆母的刁难都不放在心上了。

“怎么还学会了贫嘴？你九月里才过生辰，才四月底你就敢夸口说九岁了？快来吃朝食，今日娘做了你最爱吃的煎饼。”

四月底……洛仪暗暗记下这个时间，一派天真地凑到桌前，夹起一块煎饼，边小口嚼着，边问道：“阿爹呢？可起了吗？今日我想同阿爹一起去东市逛逛呢！”

宋云锦微不可查地一顿，随即笑道：“你爹呀，和你一样是个懒虫，还在睡着呢。你既是想去东市，一会娘端朝食进去便同你阿爹说一声。”

“娘，阿爹今日不用去当值吗？”阿娘的异常，洛仪看在眼里。她这个亲爹志大才疏，刘氏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往上三代都是地里刨食的农户。

不过刘孝青的父亲，洛仪的爷爷刘卫武倒确实是个保家卫国的好汉。

老爷子早年带着长子投军，凭着几分市井里学来的粗浅功夫和一身胆气，累军功做了个偏将。可惜长子不久便战死沙场，刘卫武却因此颇受当时将军的赏识，赞他一门忠烈，怕他无人送终，待战事稍歇，便让他回家和妻子团聚，再续香火。

刘卫武也算是衣锦还乡，不仅置了现在这套宅子，还花钱买了汝安城郊一块荒地，盖起了刘氏宗祠。

她亲爹刘孝青便是刘卫武的老来子，一辈子英雄的汉子也免不了儿女情长，托关系给儿子谋了个城门军的差事，好歹算是吃了皇粮。

但他去后不久，也就是洛仪八九岁上头，刘孝青因醉酒误事丢了这份差事，才闯出了后来更大的祸来。

“你爹说做城门军没盼头，他要上天去做天蓬元帅咧！”宋云锦好悬忍住了没在女儿面前翻白眼，没好气地说。

“噗——”见阿娘还是那个促狭又坦荡的性子，洛仪郁结的心情不由稍宽，笑容也真实了起来，“那娘，待会我和你一起给爹送饭，求他陪我去东市。”

用过朝食，洛仪拉着还睡眼朦胧的刘孝青到了东市最热闹的酒肆谷雨楼。汝安物阜民丰，向来是商贾往来的枢纽。

尤其是东市，茶肆酒楼林立，若没有些门道，不出三个月就要被同行挤出这块风水宝地。谷雨楼能在这儿做大，靠的就是不管三教九流都能伺候周到的手腕，来这儿探听消息，既全面又不打眼。

果然，今日的谷雨楼也是一大早就门庭若市，车马来往不息，贵人们自往后院单独的厢房而去，稍逊些的富商便在楼上的雅间会客。

楼下大堂里都是如洛仪父女二人一样的平头百姓。大宣民风自由，日常无事也敢议论几句夔都权贵，往来客商也多爱讲些路上的见闻。

父女二人刚在大堂坐定，便有熟悉刘孝青的小二笑着过来招呼：“哟，刘军爷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刘孝青素来爱钻营，没少来谷雨楼请客吃酒，也不客气：“还不是这死丫头非拉着我出门！昨夜我和陈捕头、吴师爷几个喝到了二更天，眼下正困着呢，一点不知道孝顺她爹！”

洛仪自顾自摆弄茶具，充耳不闻，上辈子她倒是孝顺了，在家里一直偏帮他，闹得阿娘那么疏阔的一个人都常常叹气，结果呢？这辈子还要她孝？那恐怕要等到“父辞”才能“女笑”了。

“你就是个傻的！也难怪连亲生的闺女，都敢欺负到你头上了。”一道语带嘲讽的低沉女音突然响起。

洛仪一愣，抬头便见一个刚从二楼下来的中年妇人。她虽然浑身珠翠，却透着一种市侩的庸俗感。

妇人带着个瘦小的丫鬟，一双不大的杏核眼看似亲和，却总暗含着一丝鄙夷，仿佛天底下都是需要仰她鼻息而活的泥腿子。果然来了……洛仪不动声色地低下头，作出一副畏惧的模样，唤道：“大姑姑……”。

“嗯”刘春娘见她还是一贯的胆小怕事，嘴角微勾，随即看向刘孝青：“阿青，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姐，这才几天呐……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刘孝青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扭动了下歪歪斜斜的身子，甚至假意给洛仪布筷，偷瞧了一眼她的表情。

洛仪低着头，鬓发遮挡了她的面容，刘孝青看不清女儿的反应，但仍不放心地压低了声音：“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婆娘看得紧，我总得找机会啊。”

刘春娘瞥了眼自个儿兄弟，顾忌着到底人来人往，压抑住焦急，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呀！金子摆在眼前让你捡，你还嫌闪了腰！等你姐夫去了府城，你哭都来不及！”

刘孝青腆着脸笑道：“我知道姐姐疼我，就这两天，我保管办得漂漂亮亮！”刘春娘这才露出一个笑脸：“行了，就再信你一回。这两天城里来了个什么大人物，你姐夫天天张罗着赴宴，连累我也忙得脚不沾地，先走了。”

言罢，她又隐含深意地看了刘孝青一眼，“这次的事若做得好，我就吹吹枕头风，让你也去见见那贵人，可若办不成……”

刘孝青一听有这样的机会，瞌睡都醒了，忙陪笑道：“姐姐就爱瞎操心，我这么大人了，难不成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刘春娘满意一笑，不再多话，带着那丫鬟快步离去了。洛仪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渐渐浮起一个猜测：

前世里，只当那事是刘孝青自个儿糊涂，如今看来，难不成大姑姑才是其中翻云覆雨的那个？若是真的，更得及早想个法子提醒阿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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