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城之夜

围绕未来世界，统一的人类社会中一座流放罪犯的城市“冰封城”发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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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昏暗、潮湿的屋子，仅有的照明来自几盏油灯和蜡烛如豆大的火苗，屋子里摆着几张陈旧的木桌子，每张桌子都有人占下了。屋子的尽头有一座柜台，柜台后站着一个驼背的人和一柜子陈酒。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这人看不出是老是少，只能看到他的灰发，和一条斜贯了整张脸的疤痕。

这里似乎是一间欧洲中世纪的酒馆，然而客人的样子却与这里的装饰格格不入，有一位客人似乎长了二十五根手指，另外一个除了头部和左肩臂以外，全身都是机械制成的，更有一位客人在后背肩胛处长出一对翅膀，同时他四肢极为纤细，胸肌和肩膀极为粗壮。

不管客人的长相怎样。他们都有一个特点：就是面目呆滞，眼睛失焦，茫然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饮料，有时会端起来呷一口，然后继续茫然地坐着。

这时，杨踏进了屋子，他穿着一件短短的无领夹克，夹克里似乎是一件全身式的紧身衣，和一条与夹克配套的紧身短裤。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看不出材质的腰带和一双长筒靴、一对半指手套。他高高瘦瘦，面颊凹陷，脸色苍白。一股冷漠，疲惫的神情让他显得极为阴郁。但单论起精神，他要比那些客人好太多了。

杨走进门后，径直向柜台走去，客人们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一丁点反应，“还是老样子”杨心中暗暗冷笑。他走到柜台前。驼背人缓缓抬起头，说道：“有新货，要不要。”杨摇摇头，“那么还是老样子？”杨这时已经坐下，点了点头。

驼背人转过身，“蹬”“蹬”“蹬”地走到陈列饮料的酒柜之后，原来他的一条腿也是跛的，装上了一条木制假腿。不久，就端出了一杯饮料，放在杨的面前。

本来杨坐下之后，一直用左手支着脑袋，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什么。当这杯饮料端上桌时，他突然抬起头，和驼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驼背人也笑了笑，这使他的脸更加扭曲难看了。

就在这时，一个客人猛地站起来，打翻了椅子，然后从喉咙中发出低沉而凄厉的惨叫，这全身铁灰的人手掌一挥，就打塌了木桌。然后嘴里念着什么，发疯似的向那个半机器人扑了过去，杨看清楚了，那个癫狂的人的双手是一对猛禽一样的爪子。

如果是普通人，或许难逃一劫，但是那个半机械人看也没看，举起右臂，只是“噗”的一声轻响，一阵炫目的光闪过，那个狂人的头就变成一片血雾，向后摔去，摔在土墙上，瘫倒在了地上。

在这一幕发生时，所有的客人——包括杨和那个驼背瘸腿的人——都木然地看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杨端起饮料，一饮而尽。对驼背人说道：“走吧”驼背人点了点头“蹬”“蹬”地绕出柜台，向那具尸体走去。

然而驼背人只是迈过了那具尸体，径直的走向了沾满鲜血的土墙，然后——走了进去。

所有人都没有半点反应。

杨跟在后面，看见那具尸体，只觉得说不出地厌恶，随便一脚，就将尸体踢到一边。这具尸体像烂泥一样瘫倒在地。杨没再管它，就跟着驼背人一起进了墙壁。

说句实话，在他心目中，一滩真正的烂泥也比那家伙有价值得多。

穿过那堵墙，驼背人和杨置身于一条通道里。在他们身后，本应是墙壁的地方也成了通道。

驼背人一声不响，噔噔蹬地向前走着，杨跟着他缓缓走着，并没有费心去记这条通道的路线，因为每次的路线都不相同，如果这时有人想闯进来，跟踪他们，那么那个人就会陷进无穷无尽的迷宫里，即便他想折回去，也会发现路线与来时完全不同。这时他才会明白，他已经陷入永远的迷宫，再也出不来了。

这是“无限回廊”，只对有权限的人开启。

这时，噔噔蹬的声音停住了，两人面前又是一道围墙，驼背人回过头，说道：‘这次的活有多危险，我已经提醒过你，你要是不想冒险，我立刻带你回去。’说着，诡异地笑了起来，似乎在嘲弄着杨。

驼背人在杨开始做佣兵这一行时—大概十一二岁时—就开始作杨的中间人。当杨到他的酒馆时，他若拿出普通的酒，那就是没有差事做，如果他拿出清澈的饮料，那就是有活可做。而这次他端来的是一杯极为清澈，而且闪着像是水晶一样剔透的光的饮料。而这种饮料，杨从未见他端出来过。这说明，杨将要面对的，可能是他前所未见的危险。

然而杨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毫不犹豫地跨入围墙。

“我什么时候不想着冒险了？”

“时候终于到了。”驼背人看着他走入围墙，心中叹息道。只有他和另一个人知道，这种饮料只会拿出一次，也许永远都拿不出来。

围墙后是一间不大的房间，没有窗户，所有的照明都是由整面天花板发出的。屋子中间有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已经坐了一个人。他戴着面罩，全身都穿着战术装备，但并不成套。身上似乎只有轻型武器，而他身后，站着两个身材高大，魁梧的护卫，穿的也是不成套的战术装备。甚至连佩戴的武器也不相同。同时杨还发现，这个首领似乎过于矮小，纤细了。

杨感觉有些惊讶，当然他并不知道那杯饮料的深意。只是觉得既然是极端的危险的任务，那么委托人就该不同凡响才对。像这种东拼西凑的佣兵式的人物，他见得实在太多了。他们的唯一不同在于没接受“进化”，这有些稀奇。那个首领看见他凝立不动，就做了个‘请’的手势。

杨虽然疑惑，但还是坐了下来。

他坐的似乎是张普通的铁质椅子，然而在他身体碰到椅子的一瞬间，椅面，椅背，扶手都凹陷下去，来贴合他的体型。这样，无论他用怎样的姿势坐着，都会非常舒服。

“你找我有什么事？”杨问道。

“您就不想知道我们的来历？”首领的话又含糊，又嘶哑，而且明显经过了变声。

“如果有事，请马上说出来，不然我不会浪费时间。”杨依旧面无表情。

对面那人点了点头，这时，桌子上升起一幅全息图人像，正是杨的肖像。

‘杨。出生时间不详，出生地‘F.R.C’又称冰封城。在过去的二十年之间，作为专职雇佣兵，为冰封城中各个组织服务，无固定搭档。据统计，经手过超过数千吨致幻剂，大约数百起人体器官买卖，其中大约涉及数万枚各类人体器官，直接或间接造成数千起以上杀人事件，贩卖人口的数量在万人以上，其用途包括供人食用，以及极端活体实验。首领的口气沉重了一些，似乎在责怪杨。

杨眯了眯眼，差点笑出来，似乎觉得很有趣，一言不发的等着他说下去。

“同时，执行过一百件左右的救援任务，间接或直接获救的有数万人。数百件护卫任务，成功率为77.6%”首领的语气又缓和了一些。

“所以，你啰嗦说了这么一大套，是想让我做什么？”杨干脆抱起双臂，翘起腿，不耐烦地说。

“请你保护一个只有你能保护的人。”首领说道。

“什么样的人？”杨立刻问道。

“一个普通女人。”首领说道。

“普通女人？”杨扬起眉毛，摆明了不信“这里哪有什么普通女人。”

“也不太普通，第一、她来自大世界。”

“等一等，那你来自哪里？”杨突然打断他，惊讶地说道。

首领不理会杨脸上惊讶的表情，继续说了下去。

“第二，她是个盲人。”

“他是个什么？”杨不解地问道，事实上，他的确是第一次听到“盲人”这个词。

“盲人就是视力有障碍而看不见的人。”首领解释道。

“你在拿我开玩笑还是怎么，‘大世界’里怎么可能有什么......”杨根本没记住那个词。

“盲人，而且我并没有开玩笑。这是我自出生来最认真的一次委托。”他的语气确实很凝重。

“或许你生下来就没做过什么正经的委托。”杨略带嘲讽地说。

“那么这一次就是第一次。”对方不为所动。

“就算是你没开玩笑，但我要保护的是谁？你又是怎么把他弄进来的？”杨感觉被戏弄，似乎要发火了。

“名字叫赛茜莉娅·琳，女性。其他我都不知道。”首领仍然保持严肃。

“好吧，那就算了。你要我保护她，那么她一定遭受着人身威胁，请问威胁她的是什么人或什么组织？我要怎样保护她？保护她多长时间？”杨叹了口气，问道。

“我只能告诉您，对方有整个世界——包括大世界和冰封城——都为之恐怖的战斗装备和技能。要保护目标，只能尽快一起进入‘无限回廊’。而任务结束时间，不会晚于明早六点。”首领见杨接下了任务，似乎松了口气。

“你说的‘对方’是不是与你有联系？或者直白一点，他们背叛了你？”杨大概厘清了思路。

“有间接联系。更多是我们背叛了他们。”杨没有惊讶。毕竟，这种事情在冰封城太多了。

“那么现在人在哪里？”杨露出凝重的表情。

“在您家。顺便说一句，她的踪迹已经被发现了。”首领说道。

“就是说，我想推也推不掉了？”杨的脸色更加凝重了。

“很聪明。所以我恳求您，一定小心。”首领恳切地说。说着，首领站了起来，微微鞠了一躬，就想与他两个卫士一起从对面的墙离开。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算了算了，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杨突然想到了什么。

首领歪了歪头，似乎是想笑一笑表示歉意，可惜他头上戴着面罩。随即，转身与两个卫士走掉了。

杨却并没有走，而是坐在椅子上沉思起来，大世界与冰封城之间并非没有交流，但充其量也不过是大世界官方将罪犯流放入城，还有一些非法的物资（化学原料，致幻剂，人体器官之类）买卖罢了。而且从大世界绑架一个人进入冰封城这是杨连想像都不敢想像的事情。况且，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没解开，被委托给自己的人居然是个“盲人”。杨觉得，如果自己有时间看看历史书的话，那么一百年前的历史书可能会记载这个词的意思。

他隐隐觉得，这次的任务会比自己想像的复杂得多。

但空坐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什么意义，反正已经陷进去，不如顺其自然，或许就能找到一些端倪。

于是，他站起身来，回过头跨过了围墙，这次，他没有进入一个“无限回廊”，而是直接进入了自己的家。

每个人都有家，即便是乞丐流浪汉也会找一个窝来睡。而冰封城的居民们的家更是千奇百怪。驼背人的家就在酒馆楼上，布置得与酒馆差不多。他自己就睡在铺散的一蓬稻草上。而其它人，据杨所知，有的住在大约海拔数千米低压环境中，有的人住在一片熔岩中，另有一些人住在温室中，还有一位“老朋友”住在面积极广的池塘中，以生昆虫为食。当然，这些主人们均经过生物学或机械改造。总之在冰封城，按照杨的说法，遇到什么样的“人”和事都不必惊讶。

相比之下，杨的家却并没那么特殊，而是更像一个小型的军火仓库。每个角落，从地板到天花板堆满了扁平的箱子，显然装满了弹药。墙壁上布满架子和挂钩，上面摆满，挂满了各式武器。

而杨的床用架子架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上面并没有被褥一类，因为杨从不卸除装备睡觉，同时床的形状也可以随着他的姿态而变，而他的装备可以让他的体温保持恒定。这就保证了他的精神清醒与健康。

实际上，杨不觉得这个小房间是真正的“家”。他在一些大世界流传过来的资料中读过有些被称为“诗人”的人所描述的“家”。然而根本读不懂，就放弃了。但在这之后，他却时时回想起“家”这个单词。

然而冰封城没有诗。

现在的床边多了一个胶囊一样的冰晶白色，一人长短，七十厘米高的容器，杨看出这是一个短暂冬眠用的冬眠舱。看来这就是他要保护的人了。

而冬眠舱似乎感知到了杨的存在，“嗤”一声，打开了。

在冬眠舱里沉睡着的，与其说是个女人，不如说是个半大少女。这少女身材高挑，皮肤白得像玉一样，一头淡金色的中长发，却长着一张小巧，略显扁平，有些东方风格的面孔，身上穿着一件大世界中十分普通的运动服，一条休闲裤和一双运动鞋。

杨知道，冬眠舱打开以后，冬眠者配合冬眠所服的药物的药性会稍等一会儿才会减退。所以他坐到床上（石质的床板立刻凹下一块）打量这个“睡美人”

冬眠舱中发出荧荧蓝光，映在少女的脸上，这少女的脸庞变得柔和而迷离。

杨坐在床上，似乎又陷入沉思。冬眠舱中的蓝光映在他半边脸庞上，显得他更加阴郁，疲惫。

与此对比的是少女的脸庞，她看上去那么放松，似乎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让她担心的事。

杨伸出手，碰了碰这少女的脸颊，触手冰凉而滑腻。总觉得她与自己哪里不同，又觉得似乎早就与她认识。

大世界中的“盲人”。与自己这个冰封城中的“原始人”有什么不同呢？

这是杨的一生中少有的，真正的平静。

然而，杨的平静终究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他左手的墙壁发出了警告。墙上显示出几个荧光组成的字：“请尽快逃离”。

这一片墙壁，正是他与委托人联络的手段，委托人无论发出怎样的信息，都会在这片墙壁上显示而不会被破译。

杨二话没说就抱起了冬眠舱中的少女，随手从墙壁与箱子中拿了几件物事，飞快地跑到墙边，马不停蹄地冲了进去。

他们到达的是另一个“无限回廊”。但与之前杨所通过的“无限回廊”不同的是，这个回廊是通体透明的，就像几百年前水族馆中的回廊一样，人们走进回廊，就如同走入海底，各种各样的鱼虾，哺乳类水族一览无余。同样，这条回廊几乎把冰封城的每一处风景一览无余。

不远处，一栋楼出现了爆炸。其中一层像是被吹炸的气球一样，碎片飞溅。然而其他楼层却并没受到影响，上层的那一半直接叠住了下层的那一半，断层处一眨眼就被修复了，完全看不出有过什么异常。

而杨刚刚逃离的“家”就处在爆炸的那一层。

这样一幕，在冰封城。比水族馆中的水族还常见得多。冰封城甚至有“焰火”这样的习俗。专门炸掉有住户的住宅，以炸弹的效果加上住户的“装潢”及住户本人被炸碎时呈现的视觉效果评判高低。最高者得到所有观众的各种礼物，包括低分者乘隙而入的炸弹。

这时，杨的怀中“嘤”地一声，他的保护对象醒过来了。

杨知道，冬眠药的药力消退需要一定的时间，即便他现在把她放下，她也站不起来。于是他抱着她，并不放下。

而这少女被人绑架，一下子醒来心智迷糊，只知道反抗，就拼命地蹬腿，摆手，想脱离束缚。

然而杨却不为所动，只是抬起头，避免被她抓伤。

过了几分钟，这少女才明白，自己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她从来没被男人抱过，于是挣扎得更厉害，同时喊道：“你是谁？放下我，放下我!”

杨知道，短期冬眠的人一旦能开口说话，就说明药效已经过去，冬眠者就可以自主行走了。

于是，他放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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