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金街
- 分类：灵异悬疑
- 字数：3 万
- 状态：全本
- 更新：2023-10-18
每个城市里好像都有一条专卖建材的街，门、瓷砖、卫浴、橱柜、灯具……每次走过时总是尘土飞扬，不时踩到碎渣。他们卖的东西组成了一个家的物理结构，那他们自己的家又是什么模样呢？三个少年在建材一条街上长大，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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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金街-免费试读
每个城市里好像都有一条专卖建材的街，门、瓷砖、卫浴、橱柜、灯具……每次走过时总是尘土飞扬，不时踩到碎渣。他们卖的东西组成了一个家的物理结构，那他们自己的家又是什么模样呢？三个少年在建材一条街上长大，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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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五点半，吴源冬骑车拐进乐安西街。街口瓷砖店的边角料又是杂乱地堆着，占据了大部分的路面。寒风一吹，最上面的几块摇摇晃晃。再往前是一道紧闭的卷帘门，程叔一家还没回来，程安也有好几天不和自己联系了。门上贴的“暂停营业”的红纸已经有些褪色，“诚信门业”的招牌被吹得哐啷直响。旁边李家的零件行灯光昏暗，吴源冬想到在美术课本里看到的中世纪油画，感觉色调颇为相似。这条街是城里的“五金街”之一，整条街上的店铺里卖的几乎都是五金建材。
又绕过几个弯，吴源冬停在自家的五金店前。父亲平日里用来送货的那辆面包车不见踪影，想必又是去城西了。隐隐有菜香味飘过来，混杂着些微金属的气息。吴源冬进屋，母亲正把饭菜端到桌上。“快去洗手，你爸不回来吃了。今天又去哪儿野了，电话也打不通。作业写完了吧，可别明天半夜再补。”
吴源冬被母亲一连串的话问得有些头痛。“手机没电了。作业还差一点儿就完了，保证不熬夜。”
“那就行，吃饭吧。”
吴源冬打开电脑，望着程安灰色的头像发呆。他们上一次的聊天停留在程安拍的老家庙会，满街都是红彤彤的喜庆颜色。再往后是自己发的几条“在吗”，无一例外地没有回复。他打开和杨珏的对话框。
“在吗，程安给你发过消息吗？”
“没有啊，她还没回来？”
“是啊，后天就开学了，消息不回，电话不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怎么可能，她那个脾气，哪里会有人敢招惹她。”
“我是怕她家里出事儿。”
“放心吧，肯定没事儿，没准儿明天就回来了。对了，你数学写完没，发过来发过来，我怕是得通宵了。”
“物理拿来，交换。”
“行行行，快点儿啊……”
父亲是在十点多钟的时候回来的，面包车的声音在乐安西街的夜里格外响亮。吴源冬躺在床上，听着父亲进门，换鞋，和母亲说话，然后洗脸刷牙，走上二楼，关上屋门。远远地不知从哪里传来烟花响，李家的狗叫了几声。这些声音慢慢散逸在空气里，一切又重归寂静。
程安让母亲去睡了。她跪在灵堂上，盯着父亲的遗像。得知父亲死讯的时候她没有哭，父亲遗体火化的时候她没有哭，安葬遗体的时候她没有哭。她觉得这一切好像一场梦，只不过这梦有些恐怖。父亲被一个醉驾的司机撞倒并碾压，在寒冷的冬夜里躺了两个多小时，送到医院后立刻被下了死亡通知单。她在睡梦中被母亲哭着叫醒，赶到医院时看到的是父亲几乎辨认不出的遗体。她一阵头晕，踉跄着扶住墙，模模糊糊地听着医生和母亲的对话。又过了一会儿，医生走了，母亲坐在她旁边，目光呆滞。半晌后慢慢说：“这回……先回不去了。”
她昏昏沉沉了好几天，看着母亲和几个叔伯跑前跑后，手机没电了也不想去充。爷爷奶奶整日不出屋，一遍遍喃喃念着父亲的小名。老屋里的红色全部被撤了下来，换成刺目的白。前几天来拜年的亲戚这几天又来了一遍，说几句宽慰的话，又转身离去。
“我没有爸爸了。”她自言自语了好几遍，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滑了过去。
早上七点，乐安西街的商户还没有开门，只有街角的包子铺冒着热气。不知道从哪扇窗里传来广播声，吴源冬听出来放的是评书《三国演义》，讲到关羽过五关斩六将的片段。他望向街对面，程家的卷帘门还是紧闭着，那张红纸还在。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发现快迟到了，便不敢再耽搁，买了包子便匆匆往学校骑去。
教室里已经坐得满满当当，没吃早饭的同学佯装在看书，时不时地趁老师不注意偷偷塞下一口。吴源冬气喘吁吁地坐下来，把包子扔给杨珏：“学校门口这么多早点，真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吃我家那边的包子。”
杨珏咬下一大口，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吃了这么多年包子，除了我妈蒸的，就你家旁边那个包子铺最好吃。帮我看着点儿老师啊，我一会儿就吃完了。”
吴源冬没接话，看向斜前方程安的座位。桌面上杂乱地堆着新发的课本，上学期体育课时她捡的树叶还躺在桌斗里。四周都是忙着交作业或者预习的同学，程安的座位好似一座孤岛，隔着汹涌的海水，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杨珏吃完包子，好像也发现有些不对劲，转过头悄悄问吴源冬：“程安还没回你消息吗？”
“没有啊，昨天晚上又发了一遍，还是没用。你说她怎么可能一个多星期都不上网。”
“不会……不会真出事儿了吧，传销、绑架、谋杀……天呐天呐。”
“你能不能盼点儿好，这想象力不写小说真是可惜了。你前天不是还不担心吗？”
“呃……说是不担心，但是这么多天了，还是有点儿害怕啊。”
“下午放学一块儿再去看看？”
“行。”
程安和母亲坐在看守所的探监室里，隔着厚厚的玻璃盯着对面的中年男人。肇事司机在两天后就被找到了，是从邻村到这边来串亲戚的，多喝了几杯，执意要自己开车，结果酿成了惨剧。母亲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全身颤抖着，眼泪滚落下来，滴到程安扶着她的手上。
“走，妈，我们走，不看他，不看他。”
程安扶着母亲走出探监室，到门口时她回过头，用她这十几年来最冰冷的眼神，漠然地瞥了那个司机一眼，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决绝地走了出去。铁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母亲忽然开口：“后天就回去吧，你爸这边的事差不多都料理完了，课落多了也不好。”
“嗯。”程安点点头，冬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夹着丝丝寒风。她想起好多年前的秋天，父亲带她去公园，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落叶，听叶片碎裂时咔咔的响声。她一直喜欢听那个声音，干脆利落。既然落叶最终都要归于土壤，那自己这样也算是帮了它们一把。但她今天突然觉得有些残忍。树叶已经失去了生命，本就可怜，自己却偏要再踩上一脚，连个完整的身体都不给它留下。她想起父亲的遗体，也像片被踩碎的落叶一样，孤零零地躺在那张病床上。
不会再有人带我踩落叶了，我也不会再踩落叶了。程安这样想着。
程安回到老屋，爷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她和母亲回来，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又闭上眼睛。奶奶在里屋睡觉，几个叔伯各自回家去了。
“爸，赔款到了一部分了，那人家里条件也不是挺好，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不过他们说一定补上。”母亲对爷爷说。
“知道了，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那个……爸，钱你和妈留一半吧，我跟安安要一半就行。”母亲犹豫了半天还是说了出来。
“我们不要，你们都拿走，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得用钱。”
“爸，我……”
“别说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孩子开学了，已经耽搁了好几天，你看要是不忙，就带安安回去吧。”爷爷打断母亲说。不等母亲回话，便站起来走回了里屋。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这几天爷爷消瘦了不少，仅剩的几根黑发也不见踪影。程安恍然间觉得自己看到了父亲的背影，再一恍神，眼前只剩那张旧躺椅。
她回到屋里，才发现已经好几天没给手机充电了。吴源冬果然发消息了，她苦笑了一下，一条一条地看着。最近的日期是前天。
“要开学了，你在哪？”后面配着一个搞怪的表情。
程安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捧着手机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打进去一行字又删掉。
“后天回来。”她用了最简单的回答。
她还有母亲，还有爷爷奶奶，还有吴源冬，还有杨珏。她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天快要黑尽了，吴源冬和杨珏站在“诚信门业”的门口，希望又一次落了空。夜幕下的乐安西街弥漫着油烟味，家家户户都在做晚饭，有几家烧烤店开着门，里面坐着零星的食客。
“天儿不早了，你回吧，今天是没希望了，问了邻居也不知道。”吴源冬叹了口气。
“那我走了，要是有消息了一定跟我说啊。”
“一定，快回去吧。”
杨珏刚转身准备回去，就听到身后的吴源冬惊喜地喊了一声：“有消息了！”
他凑过去，程安回复了四个字：“后天回来。”
吴源冬赶紧问：“你怎么了，这么多天都不回话。”
接着又是长长的沉默。两个男孩忽然觉得，他们好像猜不透屏幕另一头的那个女孩了。他们从初中到高中，几乎无话不谈。然而现在好像有一层薄雾，将他们两个和程安隔离开来。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对面那个人的样子，但已经不再那么清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