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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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历639年，极远苦寒之地，神石岛悬天山。

“这龟孙恁天也忒冷了啊老头。”身形健壮的老妇一边扛着柴火一边和旁边的老头抱怨：“俺怎感觉这两年冷这多啊这天儿！”老妇说着把腿上的雪拍掉了一些。

“败抱怨了！”老头厉喝一声，整理了背上更重更大的柴火堆然后说道：“赶紧走，瞅着这死人风就要来了！”就在说话间，悬天山上又刮起一阵冷风。风吹过山体和岩洞，声音变得极其锐利就像尖叫的哭嚎一般，这正是传说中会活活刮死人的死人风的前兆，经验老道的上山人都知道，一般这种风响起之后，三炷香之内死人风必定到来。

老妇听风吓得甩开手中撑着的木棍，再不敢多说一句。老头也是沉默下来用嘴咬住衣领，一只手拉着老妇衣角拽着她，背上的柴火摇摇晃晃，两人开始闷着头往家赶。

“老头，老头！”老妇拽了拽老头的手，她的声音被寒风冻的有些发抖，专心领路的老头有些不耐烦的回过头：“又咋了？一天天恁事忒多！”

老妇也不恼，指着寒风中远处一片惨白的地上，那里突兀的立着一个土包，好像是什么东西被寒风和冬雪掩盖住了：“老头你看那是啥？”

“啥？”老头也没怎么看清楚，循着老妇的指引又仔细瞅了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大概是雪鹿在那冻死了？”老头的声音也充满了不确定。

“你颠哦？雪鹿能冻死？你冻死了雪鹿都冻不死。”老妇骂咧了一声，催促老头过去看看，要是啥出土的药材也能采了让贩猎队送到集市上卖个好价钱。老头一想也是，采个草药不费甚事，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他抬头听了听风声，经验告诉他，山谷里那恐怖的死人风应该还有一段时间才会继续刮起。于是把探路的倒钩木棍让老妇拿着，他卸下柴火一脚深一脚浅的往那土包走去。

老妇守着柴火，巴巴的眼瞅着老汉靠近了那土包，半跪着刨了下去，却猛然听见他的惊呼：“我日恁爹！”

“咋啦？咋啦？”老妇猛然听到老头的惊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在原处大声回应。老汉却不管不顾，大吼一声：“老婆子快过来！不得了！”

听着老头的召唤，老妇看了看风雪中的老头，又瞥了眼那两垛费了半天心思才砍到的柴火，有点不舍但是关心老头的念头让她只能狠狠心。老妇一跺脚：“这老死鬼，我倒要看看是啥好东西让恁这老死鬼在这吱哇乱叫的。”

老妇提着粗棉裤子的裤腰也一脚深一脚浅的赶了过来，此时老头已经把土包里的东西挖了出来，只见老头一脸不可思议的捧着双手。等老妇赶过来时看到，老头手中捧着的，赫然是一个硕大的襁褓！

“这...”老头老妇面面相觑，一时惊得说不出来话来。这冰天雪地的寒风中，老妇不知是冻的还是吓得，手指都有点发抖，她指着这襁褓，声音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娃儿不会还？”

“哇~！”一声中气十足且嘹亮的哭声彻底回应了颤抖的老妇人。

待老头与老妇将襁褓中的婴儿层层包裹着带回了村里，山谷上的死人风也正式刮起。老头老妇踉跄着互相搀扶来到了村口哨塔前，守村人杨娃儿看到是他们老两口，赶紧跑下哨塔打开村门，把两人迎了进来。

“哎哟老郑爹，咋啦这是，遇雪狼了？”杨娃儿一手拄着磨得锃亮的钢叉，另一只手赶忙搀起老头的手臂说道：“恁不是打柴去了吗，柴火呢？”老头和老妇只是神色慌张的摆摆手，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圆，激动着要往村长的屋子那边跑。

杨娃儿职责所在，不能离村门太远，搀扶了一小截路之后，只能放开老头的手。远远的在后面喊一句：“老郑爹跑慢点儿，等会给恁老腿崴了。”

老头却是头也不回，只是含糊的摆了摆手，死死的捂住胸口，和老妇一起踉跄着跑向村长的屋子。

“许是捡了啥大宝贝啊？”杨娃儿暗自嘀咕：“还不兴给俺看嘞，戚，给俺看俺也不兴看！”杨娃儿甩了下手里的钢叉，舞出一个抡圆的枪花，摇头晃脑的走上哨塔。把钢叉放在墙角，在哨塔里的火炉旁安安稳稳的坐下，“这天好哇，地好哇，也没有我这小塔楼好哇！”又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老头的背影，嘀咕一句：“给你老骨头腿崴了，跑恁快。”

另一边老头和老妇已经来到村长家的门前，老头年纪大了，跑的有点气喘吁吁，用眼神指示老妇去敲门，自己则偷偷拉开衣领，确认娃儿还活着之后长松一口气。

等了好一会儿，村长家的门才慢悠悠的打开，老态龙钟的村长拄着黄桐木的拐杖站在门口，看着老头老妇那狼狈的模样，开口训斥道：“多大岁数的人了，弄啥嘞？莽莽撞撞的！”

老头充耳不闻，闪身进入村长家，老妇也紧张的跟着进来，反手就将门关上，开口就是：“村长，咱捡到个不得了的东西！”

“啥？”老村长还没反应过来，老头已经将怀中棉衣打开，露出一个精美的襁褓，襁褓里的婴儿正满脸通红的熟睡。

“啥？？”老村长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扒拉开两人，看着放在桌子上的襁褓，和襁褓中的婴儿一时难以置信，但这活生生的娃儿又切切实实的摆在他面前，老村长不由得嘴中喃喃自语：“我日恁爹！”

片刻的震惊之后，老村长恢复了神态，开始细细的询问起老头和老妇，让他们说说捡到孩子的整个过程。待老头老妇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完，村长陷入了沉默。见村长半天不说话，老头老妇对视一眼，也不知道说啥好。在好半晌之后，村长默默走上前，缓缓伸出一根如枯树一般的手指，轻轻按了按襁褓中婴儿的心口，瞬间那火热又强烈的心跳传来，几乎震的老村长的手指一阵颤抖。

“造孽啊！”老村长喟然长叹一声，然后摆了摆手，对老头和老妇说：“去吧，叫口子那的杨娃儿撞响负山钟，召集所有人到堂子里去。”老头也知兹事体大不敢怠慢，于是拽着老妇一起向村口哨塔走去。老村长慢慢抱起襁褓，强忍住炙热走出家门，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向堂口。

不消片刻，负山钟的声音就响彻整个村落，顿时家家户户原本躲避死人风和大雪而关闭的门窗也被打开。村民们摸不着头脑的从家中走出，三三两两的站在门檐下互相询问，看着人群开始走向堂口，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往堂口的方向走。

等熙熙攘攘的人群到达堂口，原本空旷的堂口里已经站满了人，后面来的人都在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老村长坐在堂口最中心的藤木椅子上，而桌子上放的襁褓已经被围在前面的村民看见，于是引起更大声音的嘈杂讨论。

“咳咳！”老村长借着咳嗽的劲儿清了清嗓子，顿时所有村民都安静下来。看村民已经来的差不多了，村长缓缓的起身，环视了一下村民们，然后把桌上的襁褓抱起，吃力的举过头顶，让站在后面的村民也能看见。老村长的声音回荡在堂口：“老郑爹在死人风的路上，捡了个娃儿，娃儿还活着。”

就这简简单单的一句，村民们一下子炸开了锅。后面没看清的伸长了脖子想看个稀奇，前面的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他们从没看到过在如此冰天雪地里还能独自存活的婴儿，而且这里是神石岛的悬天山，三面环山一面傍河，可谓是苦寒之地的终点，是千石岛国范围内最偏远的地方，连最近的风羽村离他们都有几十里之遥，谁会把娃儿丢到这里。

见众人讨论了好半天，村长又缓缓的开口：“这娃儿，给我们山神村的人捡到了，那就是我们山神村的娃儿，我也看了，娃儿气血充足，保能养活。”

众人也明白过来老村长的言下之意，顿时面面相觑。倒不是村民们不愿意，可是这苦寒之地本身求生存就是一件难事，谁家也不愿意突然多出一张吃饭的嘴。更何况这娃儿来历不明，所以在老村长话音落地后，众村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没有出头说一句话。

“那怎么？”老村长见没人开口说话，重重的将黄桐木的拐杖跺了下地面：“那咱就把这娃儿继续丢回山里去？就当所有人都没看到？恁还有没有心？不怕埋地下的老祖宗半夜起来打你嘴巴子？”

听闻此言，年老的村民叹息着摇头，嘴里念叨着作孽，围观的村民们眼中也闪过不忍。几位冲动的精壮青年就要伸手表态，却马上被旁边各自的婆娘拽了回去，婆娘们不约而同的旋着捏起自己男人后腰上的肉，给这几个精壮的汉子疼的龇牙咧嘴，倒也是说不出话了。

村长看此情景，知道这娃儿怕是只能自己出面养下来了。只是想到自己年老体衰，打猎是万万不能的了，到后面吃饭估计都成问题。而且自己百年之后，估计这娃儿也才蹒跚学步，到时自己撒手而去，留下这苦命的娃儿可怎么活哟！

就在村长一筹莫展，村民噤若寒蝉的时候，从后面一左一右几乎同时传来两个声音。

“我养！”

“给我吧！”

村民们纷纷回头望去，这两说话的人也挤着来到了村长面前。不是别人，正是山神村的王牌老猎人木宽，和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吴化雨。

木宽是土生土长的山神村人，也是老村长从小看着长大的。木宽天生视力极好，年轻时候带领村里猎鹿团，但凡出猎每次都能满载而回。为了磨砺自身还曾沿小路翻出神石岛，到岛外尝试狩猎天雕。最后在十几个村子举办的狩猎大赛中勇夺魁首，三箭猎杀狂齿鳄，三箭猎杀撞山熊的彪炳战绩更是震惊众人，从此木宽人称木三箭。

而他更是春风得意抱得美人归，千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儿许氏也嫁入偏远荒凉的山神村便宜了木宽。可谁想到乐极生悲，许氏嫁过来两年后就因难产而死，一大一小都没能保住。经此大难木宽深受打击从此搬到了村子最里面的石屋。

一晃三十年过去，木宽也再未续弦，虽然他已堪堪步入老年，但是张弓搭箭依旧不输年轻人，靠着这份手艺，一个人守着石屋也能过活。

而另一人吴化雨，身份就要神秘的多。相传吴化雨年轻时曾周游数个大陆，见多识广。来到山神村后，不知何原因就决心在此定居。教书时候也常常给孩子们讲光怪陆离的神仙鬼怪志，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如今一晃也就如此这般的过了八年，而吴化雨也因生的面皮白净，当初说媒之人可谓是踏破了门槛，让村里的单身汉们好一顿羡慕，甚至还有别村跨越数百里而来只为说媒，但都被吴先生一一婉拒。

如今八年过去，吴化雨不仅变得更加英俊，就连脸角那一丝微不可查的皱纹都显得更有韵味。所以常常放学之后，村里闲出屁的小姑娘们和小寡妇们就三五成群的聚在先生门外，故意大声说话彼此调笑。若是能引得先生抬头望一眼，小姑娘当即羞的满面潮红，又偷偷抬眼张望，而已经人事的小寡妇们就大胆的多，张扬放肆的与先生对视，直到先生不敌败下阵来，扭着头前去关窗户，却又引得姑娘们一阵哄堂大笑，倒也是其乐融融。

村长看着眼前的这两人，稍稍有些意外。木宽自从丧妻之痛后，退出了猎鹿团，也几乎不再过问村里事情。只在每年死冷的寒冬天，就连村里年轻的猎鹿团都空手而回的时候才独自进山，将辛苦猎到的银狐，雪兔等物件丢到村里老人的家门口，助他们捱过寒冷。所以当木宽走过来的时候，众村民纷纷自觉让路，敬重这位无私的老猎人。

而吴化雨，村民们也不敢怠慢，毕竟自家皮实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崽儿就靠吴先生传授知识读书认字，而崽儿们也崇拜吴先生渊博的学识，经常回家就向父母炫耀今儿又学到了什么知识。

所以当这两人站出来，说要领养襁褓中的婴儿时，谁也不敢挡路。但村长看着他们俩，却暗暗发了愁，一个虽是好猎手但毕竟也上了年纪，至于另一个，老村长深深的看了一眼教书先生吴化雨，清了清嗓子准备说话。

“那既然木老英雄也有此意，那此子还是交由木老英雄吧。”吴化雨抢在村长说话之前把话递了出来，接着大大方方的往后退了一步：“也是在下没考虑周到，我毕竟还未成家，带个孩子，终究不太好。”

村长要说的话一时噎在嘴里。半晌过后，看了一圈村民，又和木宽对视了一眼，点头说道：“木宽，那这娃儿就交给你了，好生养活，以你的能力，肯定不难。”

木宽再没说话，只是默默上前，抱起襁褓中的婴儿。只是当他抱起孩子的一瞬间，双手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随后猛的仰头用震惊的眼神望向老村长。

老村长似乎早料到他会有如此反应，从善如流的缓缓点了点头，似乎默认了木宽心中的某个猜想。

木宽神色逐渐凝重，抱起襁褓的手也逐渐用力，然后将婴儿紧紧的贴在自己怀里，感受着来自婴儿体内不可思议般的火热。这份火热似乎越来越浓烈，像是要将木宽的胸膛融化一般，但木宽仍旧没有松手，缓慢但坚定的抱着孩子退出了堂口。

众村民见事情了结，在向老村长和教书先生问过安后，也三三两两的退去，没多一会，整个堂口走的就只剩村长和吴化雨两人。

老村长老神自在的一屁股坐回藤木椅子上，把手边的拐杖斜斜的靠在椅柄，像是闭目养神又像是在等对方开口。

果然还没清静几秒，就听到教书先生吴化雨的声音传来。

“天生灵火？”吴化雨的声音依旧平淡，只是夹杂着旁人根本察觉不出的细微颤抖。

老村长咧起嘴角，整张脸笑的像脱水的橘子皮一般起皱开来：“那谁知道呢，反正是我山神村的娃儿，是这老天！赐与我山神村的!”说罢，老村长难得的哼起了跑调的山歌，怡然自得的模样让吴化雨看的略微皱眉。

“在下告退...”吴化雨弯腰拱了拱手，老村长也根本没理他，独自沉浸在山歌的美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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