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嫁娘

寻常的日子平淡如水，能留在记忆里的都是美好。假如有一天我老了，老的糊里糊涂。是否能留存点什么？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引子，让它勾起我对往日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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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夏天，我随热恋中的他去他老家看看。

之前，我多少了解到一点他家的大致情况：他家七个孩子，五男二女。他居中，大姐最大，小弟弟还在读小学六年级，四弟中专毕业在县政府上班，刚结婚。

我一路上问他：“你的两个嫂子和弟媳漂亮吗？”他看看我，笑着说：“谁都没你漂亮，放心好了。”他再三嘱咐我：到我家必须喊我父母“爸、妈”，这是我们那里的乡俗。

我没出过远门，唐山大地震曾耳闻，所以对这座城市有格外的记忆，唐山玉田县是因为认识他后才知道有这样一个好听名字的县城。

几经周折，终于到了没车可乘的乡间土道。

我抬头远望，不近不远处一堆堆分隔明显的树林。他说，在这里每一堆树木中间就是一个村庄。细看果然这样。我第一次发现还有这么小这么密集的村庄，似乎一个村离另一个村只有几步之遥。

放眼望去，整个田野一马平川。再看看脚下的黑土地，似乎也与我生长的地方不一样。因为刚刚下过雨，田间的泥土像胶泥一样往下拽着我的凉鞋，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劲。在我的家乡我也走过雨后的泥土地，但我们那里的土似乎吸水性很好，也没这样粘脚。他说：“我记得小时候，夏天从来没有穿过鞋子，只有冬天才穿鞋，而且是单鞋。”服了，真的服了。他小的时候没有娇生惯养，一定像个小石头蛋子一样结实。好不容易走完了泥路，总算到家了，我的白凉鞋几乎变成了黑色。

因为他想给家人一个惊喜，事先没有告诉父母要回来的消息，更主要的是我恋着的这个人没有把我当外人。他知道只要是与他有关的人事，我都会喜欢的，会无条件地接纳。

这里的住房结构也是我第一次见识。首先，谁家都没有院墙，而且所谓的客厅其实就像过道，房子有前后两门，你家我家和他家前后院首尾相连，陌生人也可以从你家前门穿堂而过，到其他家又如此，然后也许到另一个他家串门。由此我联想，这个地方的民俗与我的家乡完全相反。这里的人们一定自古就开放，注重外交。在我的家乡，无论多穷的人家不管房子盖得多么不像样，但院墙是必须有的。哪怕是土墙也要打起来的，而且院门也不常开，他们认为这样才安全，才像个家。

虽然我也来自农村，知道农村人家的条件，来之前也有心理准备。但他家的脏乱差还是让我大开眼界：由于前后门大敞，又没有门帘，客厅的苍蝇飞来飞去，地上也是乱七八糟。进屋一看竟没人，屋里还是土地，住人的屋子也不打扫。墙皮有的地方已经掉了，所以整个墙面黑白相交，很滑稽。富于想象的孩子可以把它们想象成不同的幻影。正在我欣赏时，他拉我一把，指着十几米远处正穿堂而过的一个50多岁的村妇说：“我妈回来了，一定要喊妈啊！”他的母亲年轻时一定是好身材，高高的个子腰板很直，穿一件很旧已经发黄的白色上衣，特别引我注意的是上衣的扣子不是一种颜色，似乎是掉了又没有原样可配，只好随便拿几个不同颜色的钉上拉倒，这一点很叫我欣赏。尽管我自己是个精细的女子，但我却对与我不同的她格外欣赏。齐耳的短发看起来很精神，还有她一脸灿烂发自内心的笑，让我一下感到了亲切。按照他的要求我喊“妈”，她笑得更开心了。这时，他忙着轰打苍蝇，婆婆要忙着为我们做饭。

不久，见到他的小弟，瘦瘦的，很腼腆。似乎叫一声三嫂，但转眼就不见了。

上初中的小妹不一会儿也到家了，她傻傻地笑着，走到我跟前，又走向他耳语。她见我的鞋很脏，马上找来一双要我换下来。然后，小姑弯腰拿起我的泥鞋，到院里水池边刷起来。我要自己来，她执意不让：“三嫂，你歇着吧。”我悄悄问他“妹妹刚才和你说什么啊？”他笑笑：“她在跟你比个头，这下她美了，家里可不只她矮了。”

好半天才又见他的小弟挽着裤腿回来，原来他是想给我摸几条小鱼吃，结果什么收获也没有。

晚饭时，他的父亲也回来了，也50多岁，据说比婆婆要小两岁。个子不高，有些瘦。体质好象不如婆婆。不大爱讲话，性格似乎怪怪的，但对我还随和。吃饭时，他像在做自我介绍地告诉我：“我是工人出生，一个粗人。”

后来我才知道公公解放前在天津学徒，解放后到天津一针织厂当技术工人。60年代初，国民经济大调整，精简城市人口近3000万，为响应党的号召带着老婆孩子，当时一家五口返乡当农民。

晚上我一个人住在西屋，婆婆拿出一条天蓝色印花纯棉毛巾被给我盖。他和他的家人挤在东屋。婆婆带着妹妹到大哥家住了。

第二天又陆续见到了他的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还有两家的三个小女孩。因为天太热两个大点的女孩浑身上下什么也没穿，一岁多的样子。两个小家伙抱在一起打着玩，有时还互相咬对方的耳朵。大哥家的二女儿只有五个月大，还不会坐，看着躺在那里手舞足蹬的小不点真是可爱，她长得非常漂亮，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像个洋娃娃。

第二天晚上，我开始水土不服了，浑身发痒，起了不少小疙瘩。于是他帮我用热水洗澡，但越洗越厉害。

第三天，他父亲从地里给我采了一些野草，说是泡到水里洗就管用，但试过之后对我毫无用处。

我想到了马上走。之后硬着头皮和他匆匆转了大姐家和他姑姑家，临走顺便到县城他四弟家看看。

就这样，共坚持了五天便返回了。

到家后，我不敢告诉母亲我水土不服的事，怕她说我。但一段时间后还是被她发现了，母亲对我表示不满：这要是我们把你搞成这样你不定怎么闹腾呢！到人家家出了一身疙瘩都不啃一声。一个月后我的皮肤才不治而愈。

几年之后，我才明白水土不服是因为他家当时水井太浅，完全可以说是地表水，大概也就是自家挖的两米多深的井，不过这样的水我冬天饮用没事，大概与夏季下雨有关。许多年后全村都改成深水井后，我夏天回去也不会水土不服了。

自从去了一次他的老家，再偶尔闹点小矛盾，我表现出犹豫是否继续交往下去时，他便严肃地指出：我可是郑重地把你带回我们家，并且介绍给我们家的每一个亲戚了。你要反悔我这里好说，但你必须再到我家给我的家人和亲戚做个交代，否则我是没脸回去见人了，你要善始善终对我负责的。

说来当时一个穷小子要娶个媳妇不比现在没房子就要娶媳妇容易，我有时认为他是嫌找别的女人太麻烦见我好说话才找我的。于是会觉得很亏，总觉得爱的不平等，我付出的更多一些。许多年后我才明白这样的想法是何等幼稚，爱与被爱永远是相当的。

他是好脾气，再加上人够机灵手脚勤快，于是，得到周围不少人的赞叹。尤其是在长辈面前，他这个人特别容易被肯定，从第一次把他带到我家起，我便见识了他的功夫。

他第一次上我家就得到了我家挑剔大王老爸的赏识，母亲虽然没说什么，但从她笑眯眯的小眼睛中已经看出了满意。

在三个和我处处充英雄的弟弟们面前，他摆出一副兄长姿态。几个原来没把我当回事的老弟愣是没敢造次。要换个人，不定搞出什么恶作剧呢。记得小时候每次与弟弟因为什么争执起来，奶奶便会出面说辞：“你个女娃娃有好东西该紧着弟弟合适的，等你长大嫁人后挨了打，哭着回来，还的靠弟弟给你做主。”于是，我便不情愿地退让。从此，一直把女孩嫁人想象成一件很可怕又到年龄必须执行之事。再加上父母偶尔的大打出手，更加让我认定弟弟们日后的作用不可小看。因此对家中几个弟弟有意无意中处处让步，直到后来他们连名字都不喊我了，一般直呼小名，或者叫我老梅，有时干脆叫我一外号。他第一次上我家后就对我直摇头：“你怎么在你家一点威信都没有？你这姐姐是怎么当的？你看我家大姐，我们几个可是谁都怕大姐啊！”

周日，又带他去姑姑家，我已提前告诉也如父亲一样对人要求很严的姑姑说我父亲已经满意，姑姑便说要让他满意可不容易。到姑姑家时我们没顾的吃早点，进门我就喊饿，姑姑说你俩先吃点方便面吧，一会儿就该吃午饭了，午饭咱们再好好做。表妹便帮我们煮方便面，我像以往到姑姑家一样，坐在那里等着吃现成的。他示意我到厨房自己去煮，我依然坐着不动。很快表妹煮好面端上桌，吃着面中的荷包蛋我对表妹说：“有咸菜吗？”“有，我给你切啊。”说着表妹返回厨房。这时他坐不住了，很快起身也跟表妹走到厨房，并说：“你歇着吧，我来切。”随后听到厨房传出有节奏又很快的切东西声音。这时，姑姑从房间笑着走出来对我和表妹说：“你俩听见吗？这刀功可不是一天两天练出来的，咱们今天中午的饭就交给他做了。”同时姑姑点着我摇头，“真看不出来，懒得抽抽的家伙竟找来这样的女婿。看来是什么人有什么福啊！”果然，姑姑把准备好的鸡鱼以及一些蔬菜全交给这个新姑爷处理，她只管电饭煲煮米饭。中午姑夫与小表妹也回家了，这时他已经一个人做好满满一桌子菜，姑姑乐着指着两个表妹说：你俩给我记住了，将来找对象必须找像姐夫这样的……

至此，他把姑姑给收买了。

之后又到两个舅舅家，舅舅舅妈们也喜欢他。大舅倒是悄悄提醒我说唐山人非常精明，好像担心我被骗。反倒是小舅舅不无担心地提醒他：“甭看她这人不咋地，但脾气可不小。”我有些不悦，真是岂有此理！自己的亲舅舅关键时刻有点忘乎所以，竟然有些被感动的要出卖我的意思。见我不悦，小舅才没有继续。

我对他感叹：“到目前为止，你把我的家人及亲戚全部收买了，如果有一天你想打我，就干脆一口气打死算了，我绝不告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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