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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与北方

作者：野女苏华

分类：灵异悬疑
字数：5 万
状态：连载
更新：2024-03-06

9年义务教育里，姜央转过3次学，空间跨度几千公里。她曾经是一枚实打实的学渣，以为自己的人生最高点最多初中毕业，然后进厂打工结婚生子就此一生。没想到去了北城后，姜央竟逆袭成了学校的名人，自此走上了升级打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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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吞噬了一切蓬勃与生机，微凉的夜风从树梢缝隙间穿梭而过，在昏黄的路灯下隐隐摇曳。古塘四巷西北角那栋刚收房的崭新小楼，两个星期前终于搬入了一户新人家。热闹了半个月的新屋仿佛一只永不疲倦的百灵鸟，好客之心意犹未尽，时常喧哗到深夜。近几日上门拜访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有贺喜的，有打探的，有好奇的，有套近乎的，有嫉妒嫉恨的……谁带着真情，谁揣着假意，房子的女主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只一眼便能看穿他人的来意，但她完全不在乎。

这是她自己的家，她敞开大门，就是为了告诉婆家那群狼：老天是有眼的，她们一家的日子只会过得越来越好！

自从姜家那栋破落的大宅搬出来后，纪辛虹从来没有这般镇定自若与傲慢过，这几日，她的腰板总是挺的直直的，脸上的笑容从未跨过一毫一厘，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无不在叫嚣她的风光，她的光彩，她的喜悦与自由。

此时夜深人静，纪辛虹早早便睡去，只三楼窗户里泄露出的一片明亮，安静的对抗着困倦的深夜，偶尔一两辆小汽车从小巷行驶而过，抬眼便能瞟见帘幕背后那一抹单薄娇小的身影。

二女儿姜央是早上的飞机飞回来的，因着国庆小长假，她才找到机会飞回南镇看看新家的模样。

姜央抬头望了一眼墙壁上新添置的龙猫挂钟，已经凌晨2点26分，明知不能熬夜，可此时的她却毫无睡意，白炽灯下那一双眼睛清明透亮，找不到一丝倦意。许是在飞机上睡了半天，许是对新环境还不太熟悉，没想到，入住新家的第一天，她竟然失眠了。原本想着洗完澡后，打开电脑码一会儿字，不知不觉就敲字敲到现在，还越敲越精神。

姜央盯着挂钟的秒针发了一会儿呆，默默叹了口气，又低下头继续敲着键盘，看着一个个字在电脑屏幕上接连浮现，脑海里那些暂停过的画面此刻又继续鲜活，诉说着往昔。

“2001年的夏末，南镇的天气却依旧闷热的像一锅持续沸腾的白粥，咕哝咕哝地熬煮着气息绵长的盛夏，也小火慢炖着孩童的我那抹浅浅淡淡的忧伤。

那年，当9岁的我还沉浸在要离开熟悉的乡土、去往遥远陌生的北方与父亲团聚的惆怅里时，殊不知整个世界正在经历的巨大变化与动荡，更不懂长辈口中的惊叹唏嘘或喜悦：2001年，美国发生了震惊全世界的9·11恐袭事件，阿富汗战争也在同年爆发，当年中国也终于跨进WTO的大门……这些成人世界里所热衷关注的时代大事，对于年纪尚浅的我而言，只是一堆神秘的天文符号，远不及街头那挑担卖豆花的阿婆、由远及近十足有劲儿的吆喝声来的更有吸引力。

那个时候的我，是坐井观天里的那只小青蛙，是走街串巷疯玩的那个小野女。对乡镇外的世界没有任何认知与期盼，满心满眼全是街巷里的玩伴，是赤着脚四处奔跑撒野、常年流连小卖部收集贴纸印章、考试踩线飘过也从不畏惧母亲严厉神色的恣意小镇生活……

现在回想起来，离开南镇前的记忆大多是碎片化的，很难找到一片完整的故事。仅有的唯一一件我所能记住的最重大的往事，发生在那一年的7月：中国申奥成功！

也许是因为凌晨河边忽然绽放的烟花盛宴，也许是因为爷爷在楼上那异常兴奋的激动一吼，成功地将那晚深深地烙印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挥之不去。那一年的我，并不懂什么叫举国欢庆，什么叫喜极而泣，直到长大后因为学业的需要重翻一些老旧的报道，重看过去的视频画面，才忽的想起那段热烈的记忆。也才在很多年以后理解，那时大人们是怀揣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去迎接那份迟到了8年的喜悦与骄傲。

那天是7月的某个晚上，我还在床上翻来覆去，忽然便听到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声由远及近的传来，随后楼上楼下、邻里街巷那些大人们全部都沸腾起来，以至于我几乎可以从那些过分激动的声音里，瞧见大人们脸上那明晃晃的笑容。我从房间跑出来凑热闹的时候，客厅电视正播放着一幕画面，人们又是哭又是笑，有礼花有国旗有拥抱有泪水，有很多很多未归家的人在广场上欢呼雀跃，不知困倦，他们很高兴很快乐，可惜我看不懂。只记得是褶着满脸笑纹的爷爷走过来跟我解释道，“傻丫头，你还小还不懂，中国申奥成功啦！”

“申奥”是什么，儿时的我听不明白，但“成功”可真是件快乐的事情啊，可以带来这么多笑意。它一定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所以才能让满天的烟花在这个平凡的夜里为它鼓掌庆贺，才能让那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为它激动欢呼，那清脆悦耳的笑声像是长了双巨大有力的翅膀，敲着锣打着鼓，从这家蹿到那家，从地上飞到了天上。

我趴在窗边，看着一簇簇欢腾热闹的烟花在脸上忽明忽暗地跳跃，心里像灌了蜜糖一样，甜甜的快乐的，五彩斑斓的夜幕，瞬间美得令人赏心悦目。只可惜喜悦短暂，在感受完最初的新奇和兴奋后，我又蓦然哀叹起自己连日来的那个烦恼——就在前些天，妈妈告诉我们姐弟几人，说已经和父亲商量好了，等过阵子放暑假，就要给我们办理转学手续，去北方和爸爸团圆，以后就可以和爸爸在一起过日子。

这对9岁的我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我问妈妈，北方在哪里啊？要怎么去？一定要转学么？母亲的原话我已经忘记，但她跟我描述时那兴奋愉悦的表情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北方啊…

那是个很冷很冷，冬天会下雪的地方；

是爸爸常年生活打拼，发家致富的地方；

是叔叔婶婶堂弟堂妹们也在的地方；

是离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很远很远，妈妈再也不能开小电动来回的地方；

是个要远离所有发小玩伴，告别熟悉的老师同学的地方；

是个要坐2天1夜火车才能去到的我一无所知的远方；

……

笼罩在绚丽的烟火繁华里，我却破天荒地沦陷在即将到来的离别感伤中，眉头紧锁。

我从没有真正理解过离别的意义。那时候父亲每逢过年才见得上一面，过完年他便长久地消失在我们的生活里，即便如此，我也天真地认为那不是别离。他的来回就像日历上的24节气一样富有自然规律，时间到了他就会回来，时间过了他就该离开。所以，那不是与我的别离，只是与我们相见的时间契约。可当母亲说要带我们一起去北方的时候，要让我离开这片从小扎根生活的地方时，我生命中第一次真正正视起“离别”这个词眼，并充满了抵触。

仔细想一想，那时年幼的我居然没有因为终于要北上和父亲团聚而感到兴奋和期待，正如那个年纪的我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叔叔婶婶的孩子可以从小就和他们的父亲一起在北方读书生活，有爸爸陪着。只有我们家的小孩要和父亲分割两地？正如我从来也没有意识过，父亲在我的成长岁月里，其实有着很大的缺位。

父亲常年不在身边的那些童年时光里，我不曾想过他，不曾记得他，也不曾怨恨过他。好几次写作文，写到“一家人”的时候，常常会把他遗漏。于儿时的我而言，他就像一件被闲置在角落里的老玩具，拥有却不太需要。

出发去北城的那天，我不记得是个怎样的情形，发生过什么。只记得自己就那么稀里糊涂地，随着父母，拎着大箱小袋，背着新买的书包踏上了陌生的旅程，2个大人3个小孩，一堆行李，父母一前一后赶路，姐姐照看着我们，在拥挤的火车站里，我们行进的略显吃力和狼狈。后来顺利上了车，当火车轰隆隆连夜向北狂奔时，我坐在过道的椅子上，充满新奇的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路过田野，穿过隧道，慢慢模糊了家乡的轮廓，也终于遣散了离乡的忧虑与哀愁。我见过闪着磷光的鱼塘、荒野的孤烟、广袤的农田、连绵的山脉，装着煤矿货物来回奔跑的火车，也见过一排排整齐的高楼和广袤的江河，一切是如此的陌生，又是如此的广阔。

那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我的世界在那一刻才真正被打开，我的人生也正在悄然转变。

我应该感激的。如果当年我不曾随家人北上，我可能永永远远只能是个小镇女孩，和很多儿时的玩伴一样，高中辍学，20多岁进厂当个厂妹，然后结婚生子，一辈子困在南城那座围墙里。

所以无论后来发生的种种，至少在这一点上，我是感恩父亲的，虽然他时常抛弃我们背叛我们。但因为他，我才有机会离开闭塞的家乡，在异乡面对种种挫折和挑战，在寻找自己的自尊和骄傲里，完成了自己命运的蜕变。”

姜央伸了伸懒腰，将码了一晚上有些稀碎凌乱的文字仔细保存后，才终于慵懒地蜷起腿，揉了揉略有些僵硬的脖颈，抿了几口搁浅在桌面上的八宝茶，胃才渐渐有些许回暖，挂钟已经指向3点40，她终于察觉到困意。

回忆果真是件耗费心神的事情，尤其还要抽丝剥茧地将他们从记忆里一字一句抽取出来。前几天她问大姐姜馠，关于2001年，她有什么记忆。

因着那么一问，姜央才尴尬地发现，原来自己记忆里的故事，和姐姐记忆里的画面竟有着那么大的偏差。

和姜央单薄的记忆不同，回想起过去，姜馠的目光始终幽深寂静，仿佛那些过去有着千万斤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可她说出口的话总是极淡极轻的。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2001年，不就是我们北上那一年么！”

“那是我这辈子最恐慌最害怕的时刻之一，也是我最恨你爸的时候”

“我和妈妈，从来没有那么无助过不安过”

“应该说，从去北城的那天开始，无助与不安就没有停止过”

姜央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的震惊与困惑。她和姜馠一起长大，但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未见过那样恐慌无助不安的姜馠。

“你肯定是不记得了的”，姜馠看了眼姜央，便知道她内心的翻涌，“你那时候一心扑在学习上，家里的事情，你从来不会留意”。

“我们那时候是第一次去北城，第一次坐火车，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人。爸妈拖拉着一堆行李，顾暇不急，让我负责看着你和弟弟，火车站太挤了，我那时候特别害怕把你们弄丢，一路上死死拽着你们，不敢松手，我当时特别紧张和害怕。后来我们坐火车到了北城，你爸因为有别的事情，所以在淄海市把我们放下，给我们叫了辆车，跟司机报了地名他就走了。”

“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手机，上了的士，一路上和你爹就是失联的状态。我们根本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会被送到哪儿去，你妈也是第一次北上，人生地不熟，可没办法，你爸跑了嘛。我记得那天在车上，你和弟弟都睡着了，就我和妈妈醒着，一直紧盯着窗外，可盯着又有什么用呢，我和妈妈都不认识路。我那时候害怕极了，特别特别的不安，脑海里闪过很多不好的事情。出租车从淄海市一路开到台因，差不多有两三个小时，那段时间对我来说超级漫长，一直到司机让我们下车的时候，我和妈妈都不知道所到的地方对不对，下了车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还好后来在路口看到了来接我们的表姐。”

姜央有些诧异和震惊，“是这样的吗？我们不是和你爹一起去的么？我怎么不记得这回事儿”，这和她记忆里的场景和感受完全不一样。

“他才不管我们死活呢。我们是自己过去的，他一直就没管过我们。到了台因市后，他也是隔两周才回来一趟，回来也是经常见不到人影。我不喜欢初到北城时的那段生活，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活在不安和恐惧里。那时候发生了太多事情了，你肯定记不得的。你一心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边的事情不闻不问，我却记得清清楚楚”。

和姐姐的那场深夜对谈，后来在彼此愈发浓厚的困意里渐渐哑了声。后来姜央忙起来也没再追问过，甚至忘了那天聊天的内容，直到提笔记录起过去的事情姜央才忽然想起。她记忆里的过去，像是被重新编辑后才储存在她脑海里一样，没想到和姐姐的记忆有着如此大的出入。

如果说北城的经历，对于姜央而言是童话，对于姜馠来说，则是噩梦。

姜央懒懒地起身走向阳台，月夜静谧无声，窗外的一草一木一墙一砖，既熟悉又分外陌生，从前居住过的老宅，离这儿也就两三条街的距离。她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回到这片土地，她恨这里，厌恶这里。要不是爸妈终于下定决心搬离老屋，重新买房搬出来住，姜央想，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你终究还是回到这里了呀，姜小央”，姜央仰头望着漆黑的夜幕，自嘲一笑。

尤记得，很多年前，她在漫天烟花的狂舞下，趴在那栋老屋的窗台忧愁离别，最后忤逆不过父母的强权，不情不愿踏上了北上的旅途。记忆里第一次坐上火车的那个夜晚，她躺在上铺辗转反侧，后来还是听着火车轮子轧过铁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给哄睡过去的。再后来，一觉醒来，生活起起伏伏，物是人非，已是10多年过去，那年她恋恋不舍不愿离开的家乡，如今却成了她迟迟不愿再回来的异乡，想来不免有些唏嘘。

她不禁想，那年和她一同坐上北上那趟绿皮火车的异乡人，有多少和她一样，离开故乡后便不愿再回来？那些曾经和她一样背井离乡的赶路人，如今都已荣归故里，还是留在了他乡的峥嵘岁月中呢？他们可曾失去过什么，又获得了什么？

“一切，是会重新开始，还是继续纠缠呢。”

姜央用力闭上酸涩的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睁眼时，她站直了身体，一脸平静与淡漠，任命运裹挟着过往，青面獠牙一脸狰狞的在眼前狂笑。

她知道命运这种东西，不是你逃离的远了，就会将你遗忘，也不是你选择了沉默，就会对你做出让步。从北城再次回到南镇生活的那几年，姜央曾经在命运的耍弄下走过了人生最漫长最糊涂的一段路，只是她还没走到路的尽头，就被谈墨昀从分叉路口给拽走了。

“去你的狗屁命运，这一次，我不会再糊涂了”

姜央攥紧了拳头，像是揪住了命运的领子，恶狠狠道。

夜很静，这一番较量无声无息，却铿锵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