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我长生

长生不是为了出人头地，名扬四海，而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找寻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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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天的北风打在少年路行的单衣上，他似未有察觉，麻木的心比身体还要寒冷，他随父亲在徐府门前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头发干枯，显得营养不良的少年匍匐在地上，如同一块顽石不知是生是死，来到徐府前，陆父只跟他说了一句话：

“不许说话不许问、不许哭闹。”剩下的就是父子二人一路的沉默。

徐家是武道世家，家传武学是通背拳，一手内家拳虎虎生风，因此徐家开设武馆，下设镖局，更有传言徐家与五连山脉中的老神仙有往来，在整个听水郡都是响当当的大门阀。而陆家祖上也曾殷实过。

陆行曾听父亲说，陆家有先祖做过前朝宰相，位极人臣。然而富不过三，加之朝代更迭，到了陆父这一代只得落个穷酸秀才。陆父小有诗才，在听水郡有一些名声，十多年前更是勾搭上徐府的千金，也就是陆母，二人冲破礼教束缚，私奔出走，直到五年后徐府放出风，承认二人的关系，才回到这听水郡，过上一段安稳日子。

两年前，一场瘟疫带走了母亲的生命，父亲也落下病根。陆行也猜到了父亲此行的目的，那就是来徐府给自己跪个前程，父亲的病好像更重了。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这黄金对将死之人来说微不足道，对尚无一技傍身的幼子来说，却是一份希望，这是一个父亲能做的不多的事了。

或许是听到了陆父的呼唤，徐府的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管家样的人物，高声喝道：“姥爷吩咐，你们爷儿俩进来吧！”陆行抬起呆滞的眼神看向右前方的父亲，父亲先是抬头望向徐府，后转头笑望向爱子，从喉咙嘶哑发出一道声音：“孩子，好好活！”然后就此倒地一命呜呼，本就有旧疾的人，再加上这三九天的长跪，无非就是吊着一口气强撑。

陆行眼神由原先的呆滞迅速转红，本想嚎啕痛哭的他突地想起父亲临行前的嘱咐：不许哭闹！他强行忍住，咬紧牙关，在袖中握紧双拳，鲜血从牙缝中渗出，被他咽入腹中。他想起身，但僵硬的身体没有多余行动力，他只能匍匐向前挪动，爬到父亲身旁，陆行嘴中淌下一口血水，仿若自言自语：“好好活，父亲，我好好活。”随之晕厥过去。

从徐府跑来几名仆从，将陆行父子拉入府中。陆行的意识在一片炙热中缓缓苏醒，但不敢睁开眼睛，他听到那个仅见过数面，被他称作姥爷的老人向人交谈：“连夜将他厚葬了吧，路有道这小子跪死在门前，虽说有伤我徐家的门面，但毕竟当年我不允这门亲事，这些年对他们也照拂不多，对这孩子的娘亲是有亏欠的。”

“是，老爷。这孩子又该如何处置？”

“仙师府这次派人来，说这次可多带几个孩子上山试炼，就让他也跟着去吧。”

“尊老爷的话，我派人安排此事。”声似管家的人就此退下。

这时陆行耳中听到一声“炸雷”：“起来吧臭小子，还在那跟我装睡！”陆行颤抖着睁开眼睛，看到身旁围着几个火炉，浑身酸疼的坐起身来说道：“回姥爷，小子这就起来。”随后龇牙咧嘴的站起身来，躬身站在一旁。“你父亲今夜入土，你现在陪去入殓吧。明天跟着仙人前赴太和门，生死就看你小子的命数了。”说罢静默不在言语，专心运功打坐。

陆行起身出门，在一处冷清的偏房他寻得父亲。屋内无人，他就静静地坐下守在至亲身旁，从此以后他无父无母，又想到父亲用生命给他某来一份前程，他的眼泪终于止不住一遍遍落下，无声的哭最是伤心难耐。最后唯有想起父亲的临别赠言，“好好活”，陆行的眼神才从悲痛逐渐转向坚毅，认真生存，认真去活，不然对不起爱自己的血肉至亲！

等待下人抬棺而至，陆行早已掩去泪痕，年仅十三岁的陆行，不知从何得来的力气，环抱起父亲的尸体，缓缓放入棺中，盖棺完成入殓仪式。随行送葬过程并不复杂，只是送行的人本就没有几个，均是父亲生前的好友，一群酸儒掉书袋。在回家的路上，几名叔叔分别安慰陆行离开，有的赠下些许银两，有的赠下文房四宝或是几部书籍，一名偶尔去陆家蹭吃蹭喝的落魄书生，面露尴尬，从怀里摸出一块鹅卵石赠予陆行。叔叔们的好意陆行一一收下，并依次感谢。

回到家中，陆行并没有急于收拾行李前往徐府，而是躺在床板上看着房顶的木梁，曾经这个家中笑声温馨，没想到两年的时间父母相继离世，自己沦为孤儿，明日就要吉凶未知的上山。他对这个家充满着依恋，然而他也知道，年幼的自己家中无长物，自身又无一技之长，只能寄人篱下讨生活，悔恨没有跟随父亲多读书，多背诗，多练字，这样哪怕代人写写书信、对联，也算是混口生计。一天的时间，少年却像是过了十年，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他对未来多了几分坚定，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第二天清晨，陆行背好收拾好的行囊，最后环视了这个“家”一眼，转身走向了徐府。

今天是徐府一年一次的大日子，每逢冬至后，五连山脉太和门就会派仙师前来徐家挑选几名童男童女前往观内进行试炼。当然，太和门并非只在徐家挑选，包括五连山脉附近的听水郡、秋唐郡以及整个大顺王朝的名门宗族都有名额。这次太和门有位新晋长老姓徐，故而提醒外出的弟子多多照顾徐家，否则按照往年的惯例，入选子弟早已选好，根本不可能有陆行什么事。

陆行步入徐府，进入庭院，低眉顺眼的站在庭院一角，等待安排。院中陆陆续续进来一些与陆行年纪相仿的孩童，这些孩童似是非常熟络，三五成群或是闲聊，或是打闹起来。陆行只得关注打闹的几人，注意躲闪，防止殃及他这池鱼。有几人闲聊谈论起陆行，陆行对此也是充耳不闻，神色如常。

不一会儿，一生爽朗的大笑传进院中，有两人相携迈入院中，一人油光满面，喜气盎然，另一人正是陆行为数不多的亲人，徐龙刚，他的亲姥爷。

“徐贤侄，你家大厨的手艺是一年比一年好啊。我在山上是日想夜想，就盼着能下山再尝上一尝，今日得偿所愿不虚此行啊，你新聘的这位南国掌勺，果然非同一般，南国的菜肴果然别具滋味，下次来多给我准备几张菜谱，我回去钻研一番。”

“景伯这是哪里话，徐家的大门随时为您敞开，哪得还需仙师亲自掌勺。”

众孩童大吃一惊，自家年过古稀的长辈，竟然称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为“伯”，而“年轻人”竟称自家长辈为“侄”。莫非这世上真有仙人，能返老还童不成？这让他们对山上的仙人地，更加的向往。

景仙师又对徐龙刚寒暄两句，转身面向陆行等人，“哦？我这次带走的就是这些瓜娃子吗？果然比前两年根骨强上不少，身子矫健，气宇俱佳。唉？”随着一声“唉？”仙师的目光移向陆行。确实，在这刺骨的严冬里，陆行只穿一件夹有薄薄棉层的单衣，长期贫寒的生活让他显得面黄肌瘦，与在场的同龄人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仙师也是深谙人情世故，并未多加问询，笑呵呵对徐龙刚道：“贤侄姑且安心，这次试炼虽然难于往年，能通过者十不过一，但有我在，保证你徐家的儿郎性命无忧。”

徐龙刚刚想硬气的说一声死生有命，可转头望向这些宝贝疙瘩只得呵呵赔笑道：“有劳景伯费心，小侄将‘心意’放于车上了，景伯莫要忘了取下。”景仙师哈哈大笑：“放心吧贤侄，贫道定保这些瓜娃子安然无恙，就此别过了。”说罢景仙师率先走向门外，群童跟在仙师后面，陆行则在最后面紧紧跟随。

迈出大门，早已备好两辆马车，七男六女按性别分车而坐，仙师和众孩童分别向徐龙刚挥手告别致意。就此，陆行等人踏上了上山的路，对于未来是福是祸谁也不得而知，但陆行只告诉自己，活下来是第一等大事，好好活下来就看各人的努力和际遇。在马车里，七个小男孩面对面坐下，待到马车行进了几个时辰，见景仙师没有出现，躁动的男孩儿们闲谈起来，越聊声越高。

“你们看那个仙师，哪有得道高人的样子，满嘴油污，定是不等清净之人，一点看不出是个仙师。”

“徐涯，你声小点，别被仙师听到了。”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低声说道。

被唤作徐涯的男孩，外貌俊朗，身着锦衣华服，脖子带着一枚金质的长命锁，他是徐龙刚的长孙，是陆行的表哥，可以说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年轻公子哥儿。本来作为长孙的他是不允许去修道，去面对生死考验的，然而徐涯虽金玉其外，然而并不败絮其中，他自幼读书，接触经籍，饱读诗书，同时深处豪杰门阀，自幼习武，是一个文武具佳的尚勇之人。敢于据理力争，他对祖父说的是：大丈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如果这都不敢闯上一闯，就只是一只笼中的金丝雀儿，难成大气候。而若有进入修仙界的可能，作为长孙的他，必能提高徐家的实力，携徐府更上一层楼。

在场的另外几个男孩儿都是家族的旁支，因此均以徐涯马首是瞻，徐涯望向陆行道：“你就是我那没甚见过面的表弟？”

“表哥好。”陆行认真说道。

“听说姑父昨日不幸殒命，节哀。咱们好些人见面不多，此去太和门，兄弟间要多加照顾，以后入了观，万不可心生嫌隙。”后面这句是对所有人说的。

众人闻声称是，陆行向表哥道声谢。

这时人群中的小胖墩沉声说道：“你们知道试炼的流程吗，我曾听回家探亲的表姑提及过，她二十年前就入了山门，那次回家架不住哥哥们问询，多说了两句。”众人来了兴致，催促赶紧说下去。

“试炼分为三关，第一关测灵根，如果具备灵根，则直接进入第二关，如果没有就只能淘汰回家。”

“第二关叫问魔，被试者进入幻境，遇到各种心魔挑战，心智不坚定者就会被淘汰。”

“第三关叫登云梯，云梯一阶难过一阶，据说能登顶者就能成为掌教的亲传弟子。”

众人听得心驰神往，然而也为自己是否具备灵根而忐忑。这时大家都没注意车内多了一个人，正是那身形略显富态，油光满面的景仙师。此时的他正笑脸盈盈的看向大家。“啊，是仙师！”众孩童赶紧参拜。景仙师摆摆手：“不用多礼，我刚才听到你们在谈论试炼之事，就不免多听了两句”。徐涯赶紧开口：“仙师，还请您不吝赐教，我们兄弟几个对试炼之事确实很感兴趣。”

景仙师道：“这在修仙界确实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凡人没什么机会了解我们，且第一关被淘汰的试炼者就达十之八九，因此世人对太和门的试炼不甚清楚。看在徐贤侄今年多赠了几本菜谱，几筐罕见食材的份儿上，我就跟你们所说两句。”说罢，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盏茶杯，张开大口吸了一口，不顾仪态的接着说：

“你们说的这三关试炼不假，只不过你们不知道些许细节，比如说这第一关，能通过的人身具灵根不假，而这灵根也分学多种，最常见的有金木水火土这五行灵根，还有一些不常见的隐灵根，他们是身具双灵根的佼佼者，如木火而成的风灵根、金水而成的冰灵根等，这个等你们能入门派自然能悉知。第二关的问魔，实际上是为了防止门派中人陷入魔道，我们正派宗门与魔门形同水火，自不希望为他人作嫁衣裳，这一关极为凶险，若是欲念过重之人往往心智会陷入其中，精神失常。

如果侥幸通过第二关，那实际上已经可以称的上是门派弟子，第三关是为了供派内长老选拔弟子准备的，登云梯实则只有九层，不通过前三层只能成为外门弟子，过了第三层才能成为内门弟子，能上四至六层者，可成为门内长老弟子，能登七至九层者，能成门内大长老弟子，九层之上即可为掌教弟子。近一百年，掌教也只收得五名弟子，这五名掌教弟子均已成为门内长老，更有一名做成了大长老。”景仙师顿了顿，笑眯眯的环视了这群瓜娃子：“所以劝你们知道轻重，知道当止则止。”

陆行见众人正在思考，连忙拱手问询仙师：“仙师，小子有一事不明，不知仙师可否赐教。”景仙师慈祥的笑道：“但说。”“外门弟子是否可以修行，是否可以像内门那般寻仙道？”景仙师回道：“这是当然，外门弟子同样可以修行，只不过没有名师的指点，修行速度与内门不可同日而语。同时，外门弟子只能修行炼气期功法，要想更进一步，需要积攒功勋，转为内门弟子。不过即便是练气期弟子，寿元也可达百又五十岁之多，于凡人而言也是‘神仙了’！”

陆行闻言大为震撼，一百五十岁，够了够了，当一个百岁老人，应该就是“好好活”吧，每每想到此，陆行就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他对此行充满了期待，连忙谢过仙师，转而思索起即将到来试炼的对策。

五连山脉虽在听水郡和秋唐郡两郡境内的边界处，然而距离郡城也有两千余里路程。马车快速行驶，经过三天三夜的跋涉，终于来到了五连山脉脚下。众人走出马车，抬头望山，在雾霭重重的山腰，看到了若隐若无的宏伟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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