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裁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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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顶着一头鸡窝黑毛的男人刀下用力，把餐盘里的半颗番茄竖着切半，汁水四溢。

池泥坐在餐桌对面，视线偏移到左侧壁窗外的车水马龙，想以此来明确表示自己对这话题不感兴趣。

恰好一辆公交车经过，车身上攀爬的变色龙群色彩浮动转变，组合成一幅幅风格各异的宣传广告，每当有一幅消隐就会有一幅新的取代其上，这种彩绘风格让他联想起桥底的喷漆涂鸦。

一只飞虫路过，被一只变色龙舌头一卷咽下，继续攀伏车上甘当广告板。

满载的乘客中多是学生，其中一名正与同伴闲聊的猫耳少女似乎察觉到这边视线，抬头看了过来，一双碧蓝的眸子转瞬即过。

“人生，就像是这颗番茄，一周就能催熟，按照规定的食品标准塑形，再经过产品线统一包装后外流市场，外表鲜艳欲滴，吃起来也是甜美可口——

“然后呢？”

这个男人显然是个觉得世界是绕自己转的主，一口咬下番茄，边咀嚼边自顾自的说下去。

“然后就什么都没了。

“没有新奇的口味，没有刺激的口感，没有奇妙的外型——它们的存在本身，难道就只是为了呈上别人的餐桌让食客对自己评头论足、大快朵颐吗？”

男人挥舞着左手，手腕上的晶莹珠链晃动着，语气认真、动作浮夸却神色慵懒，令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表达内心。

池泥只是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

11:37，人怎么还没来？

“啪嗒。”

大门打开的声音传来，池泥抬头看去。

视线越过大半个餐厅，今天是周末，就餐人数似乎没工作日多，只有半数座位被占据：兽化人、天然人、改造人，还有两个穿着劣质人皮的未知生物——通常被称为伪人，羽樁都的居民成分差不多凑齐了。

先后进来的是两个大汉，身穿皮夹克、头戴黑色头套，几缕挑染发丝从罩住脸的头套边缘漏出，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货色。

其中一名有门板宽的壮汉掀开夹克外套，从里面掏出一把经过非法改造的大砍刀，上面雕刻着血色的纹路，鲜血如活蛇般沿着凹槽爬动。

凶厉的视线扫过全场，双目猩红得如猛兽噬人。

“抢劫！”

众多食客基本都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有的甚至还嬉笑打量，这时其中一个伪人走了出来，用怪异的腔调说：“我吃完午饭还得去上班，识相的就赶紧滚！”

情绪激动之下，它披着的男性皮囊下有异物开始鼓动。

壮汉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瘦弱的男人，嗤笑道：“我要是说不呢？”

伪人一声冷哼，猛地抬起头如同蟒蛇般咧开大嘴，一只遍布疮疤的大手伸了出来，按住地面，把隐藏在皮囊下的狰狞本体挣脱出来，逐步显露出其远超皮囊外表容积的庞然躯体。

不一会儿，一头怪诞的异种全貌展露在人前，它肌肉虬结、满身疮疤，头颅顶到天花板，嘴部前突张开露出一圈又一圈的尖牙利齿，俯视着两个渺小的劫匪。

它发出一声严重变调的低吼，虽然听不清说什么，但很容易就能猜到是：“滚——！”

两名劫匪显然有些惊慌，没料到会踢到铁板，但其中一名看了眼手中武器后，心中稍定，大吼一声举起那把猩红砍刀，狠狠砍在异种身上！

刀身只是破开表皮，就被强壮的筋肉挡住了，止步不前。

异种咧开大嘴，似乎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然而下一刻——一股强悍的吸力从刀身传出，它感觉周身血液都疯狂往刀身灌注，不由得惊恐的想要逃离，却发觉浑身乏力，身体以肉眼可见变得干瘪。

“咚。”

下一刻，这头异种轰然倒地，虽然凭借其顽强的生命力还在呼吸，但全身已经干瘪得如同曝晒的鱼干。

众人一片寂静，看向那把吸血过后愈发魔性的砍刀。

劫匪暗自吁了口气，再次充满信心，睥睨全场：“我再说一次——抢劫！”

一名有见识的食客惊呼道：“咒器！？居然是咒器！？”

“为什么一个傻逼劫匪会有这东西？”

“秩序管理局吃干饭的啊！说好的加强禁品管控呢！？”

“我要投诉！要傻嗨局长下台！”

众人乱作一团，直到另一名毛发旺盛的劫匪给了一个大男人后脑勺一巴掌，令他的头砸穿了木质餐桌，把他的悲鸣咽回嗓子眼。

全场噤若寒蝉，只有一人除外。

“刚才说到哪来着了？”

男人把半颗番茄咀嚼咽下后，思索了下，接着说下去。

“——如果说番茄好歹还有细微的区别，那番茄酱就是工业制品的典型了，无论你长什么样、有什么味，统一碾成糊糊，大家其乐融融混淆一起，难分彼此。”

男人把两包番茄酱一起挤出来，淋到炸鱼上，用刀叉切割吞吃、大快朵颐，丝毫没有在意现场气氛。

这场面实在太过引人注目了，池泥可不想节外生枝，毕竟他看起来只是个贫苦的大学生，想来劫匪也不会太为难他，费点钱意思意思就是了。

池泥赶忙打断男人的话，小声提醒：“之后我再听你说吧，现在有人打劫呢，能不能先别说话，尊重下人家的职业。”

“嗯？”男人诧异的打量眼前的青年。

乌黑的短发略显蓬松，五官柔和形貌文雅，看起来像是久居象牙塔的学生；但体格倒并不瘦弱，意外的肌肉紧绷，伪装一下去打黑拳说不好能赚上一笔。

一对黑瞳寂如死水，就算高山崩塌也激不起一丝波澜，但在水底，却似乎隐藏着一座活火山，等待着爆发的时刻。

看起来挺机灵的一年轻人，就是怎么有点分不清场合呢？

男人不由皱眉道：“现在可是面试，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符不符合我的招聘要求。”

这下轮到池泥傻眼了，他立即反应过来。

“等等，您是‘和平屋’的韦仁先生？”

“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浪费口舌和你畅谈人生？凭你不及我十分之一的小白脸吗？”

男人食指竖起碰了碰右耳的水晶耳坠，泪滴状的晶体内含有一点红色，随着耳坠晃动，光线在不同角度折射下这点红色如晕开的墨渍般蔓延、收缩。

令人联想到心脏的脉动。

池泥无语了，这家伙一来就侃侃而谈聊人生聊番茄，就是只字不提招聘的事，让他还以为这是哪来的愤世嫉俗的螺丝钉，生活不顺就随便逮个人发泄自己的愤懑和不甘。

“但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聘的是厨师吧？”

“对人生的态度往往决定了一个人的厨艺上限。”韦仁随口问道：“以前做过什么？有什么特长？”

“以前做过‘缝衣匠’，得过年度优秀员工，对于缝制皮囊和处理尸体很上手，对刀工也很有自信。”

池泥挺直身体，认真回答，为了印证自己的能力，还示意韦仁看向餐桌上剩下的那个伪人，它披着一身女性皮囊，穿着套裙制服，自从同伴被吸干后就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那张女皮就不说了，一看就是小工厂流水线的劣质皮囊。

“那张男皮能容纳得了相差如此大的躯体，制作工艺看来很高级，但细看却能发现皮肤过于光滑细腻，没有真实感；脸部肌肉也僵硬不堪，不够贴合身体，跟这高级工艺相悖。

“我想它应该是贷款买的皮囊，更为注重实用性而非外观，才会体现出这种矛盾感。这类皮囊是专为体型差距大却又贫穷的异种准备的，看着有点眼熟，估计是‘好心不如好皮囊成衣厂’的产品。”

那名女伪人闻言顿时怒道：“什么！？他还骗我是从‘好人衣柜’全款买的‘衣服’！这个渣男！呸！”她朝地上的异种啐了口绿色的唾沫。

持刀劫匪皱了下眉头：“闭嘴！别叽叽歪歪的！把你们身上值钱的东西放在桌面！动作快点！”

那大砍刀狠狠劈在柜台上，大理石台面直接被砸得石屑纷飞，吓得众人赶紧掏裤袋。

体毛旺盛的劫匪走来把值钱东西一一扫进一个编织袋里。

“缝衣匠啊，不错，嗯，不错……”

韦仁一改脸色，欣赏地打量着池泥，“皮囊制作能力精湛，厨艺一定也不赖。就你了！恭喜你入选了！”

“诶？”

池泥不由怔住，虽然他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但再怎么样也得露一手才算技能展示吧？这就采用了？

“你他娘的耳聋是不是！老子让你们闭嘴！”

池泥狐疑道：“我想问下，有几个人来报名？”

韦仁面露微笑，顾左右而言他：“人生，就像放在流水线上的番茄罐头，你以为人各有命，其实一切自有安排。”

这种说辞，不由得让乌宰试探道：“你是，命运之神的信徒？”

韦仁不屑的啐道：“晦气！别拿我跟那种恶劣的乐子神相提并论。”

一道腥臭的气息靠近，持刀劫匪如同门板竖立两人身旁。

“你们，还真是好胆啊！”

即便戴着头套，池泥也能想象得出他咬牙切齿的模样。

不过也可以理解，换做池泥工作时目标还能侃大山，他也会生气。

所以他和颜悦色地解释道：“不好意思，我正在应聘呢。”

“所以呢？”劫匪没想到这小屁孩还敢回话。

池泥耐心解释道：“在这座神魔横行的见鬼都市生活的困难，你应该也知道吧？

“我一个人在这座城市生活，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全得靠自己赚，而上份工作又因为一些原因离职了，所以我现在急需找到下份工作，不然别说伙食费了，连‘人生保险’都难以续交。

“而要是没有‘人生保险’，我可就失去复活机会了。

“所以我现在急需这份工作，请你谅解一下。”

池泥说得情真意切，诚恳得连劫匪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他似乎被说动了，迟疑着邀请：“小兄弟你那么困难，要不，来跟我们混呗？我们福利还挺好的。”

“996？”

“自由工作，有单接单，没单休息。”

“这不就打零工，月收多少？”

“不好算，看每单抢得多少，去年年收入就有八万多。”

“做个服务员年收入怕是都有七万了，还安稳，工作环境如何？”

“都是好哥们，不用担心有娘们叽歪！”

“这环境奔三都没老婆吧，还有什么福利吗？”

“要是哪个老师敢让你挂科，我们就杀他杀到破产！”

劫匪一脸凶狠的说出了他觉得会最让学生心动的福利。

“......”

池泥沉默了，斟酌着该用什么话婉拒才比较不伤人心。

“我就是不想未来变成你这样，才现在努力工读上学的。”

看着这个学生仔的诚恳态度，劫匪不由心头一震：他二十九年的人生，八年有余的犯罪生涯因为这一句话给击沉了。

劫匪青筋暴起，双眼通红，积累的怒火爆发而出：

“你丫的是在耍老子玩是吧！”

他举起大砍刀，上面流动的鲜血愈发通红，如同将要噬人的恶兽，带着腥臭血气直扑而下！

韦仁忽然抬起右手，本来空无一物的手心，在劫匪眼前一翻掌，就变魔术般多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女士手枪。

“砰！”

在一声清脆的枪鸣中，劫匪右臂直接被轰烂，血肉碎块呈放射状抛洒出去，大砍刀脱手而出掉落地面。而在他身后，出现了一个破洞——餐馆的混凝土墙壁如同被巨炮瞬间击穿，钢筋外露，石块簌簌落下。

这名劫匪怔住片刻，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就两眼一翻轰然倒地。

韦仁抽出纸巾擦了擦手背沾上的一点血迹，淡然道：“竟敢当我面挖墙脚，胆子是大，不够硬。”

“昆丹！”

另一个正收钱收得不亦乐乎的多毛劫匪注意到这边动静，发出一声叫喊后怒视韦仁。

“你个杂种！”

他紧攥着编织袋，携着野兽腥味一步步走来，每一步走来，身形都壮大一圈，毛发都粗黑一层，呼吸声开始加重，头套被变形的脑袋撑得扭曲、撕裂，逐渐显露野兽的样貌。

韦仁甚至没回头，只是随手把手枪往身后一指。

“砰！”

劫匪的右脚被整个轰烂，地板多出一个腔洞，他瞬间失去平衡，狠狠摔落地面。

韦仁把造型别致的小手枪放在桌面，池泥身体紧绷，紧紧盯着韦仁，而他只是从容叉起半块番茄吃下、咀嚼，仿佛他刚才没有开枪，而只是随手拍掉了两只苍蝇。

他咽下番茄后摊开手说：

“你看，人生就是番茄酱，他们也不例外。”

看着满地的“番茄酱”，池泥只思考了半秒，就达成了共识。

“您说得对。”

之后韦仁赔偿了餐馆老板建筑损坏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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