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皮影通古今

汉末怪事多，有大蛇盘于帝座，伴大雷大雨，有老树抬根迈步，至都城地动，有水鬼蹈海而行，卷居民入浪，有怪虹现于玉堂，五原山岸，尽皆崩裂；更怪的是有个孩子，明明被吓断了气，又活了过来，然后就会表演皮影戏。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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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桓帝延熹二年（159年），亥月初八（农历十月初八）。

益州，巴郡。

话说巴山蜀水，人杰地灵，而在巴山和蜀水中间，却是连绵不绝的丘陵地带，一条大河由北向南流淌，被错落的丘陵将河床分割成弯弯曲曲的样子，减缓了水流速度的同时，创造出了一块块肥沃的河边滩涂，无数人民在此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这河被唤作嘉陵江，清冷的江水在路过一处时，甚至达到了270度的弯曲程度，呈半环形包围住一大块膏腴区域，因地形似牛肚，这块区域被当地人称作牛肚坝。

而在牛肚坝往下游约莫十来里路，便是嘉陵江流域错落的村镇之一，刘渡乡，因有一姓刘的人在此摆渡而得名，渐渐兴旺发展，成为周边村落的土货集散地，有民一千余户，近万口人，是大汉巴郡安汉县治下重镇之一。

就在今日，刘渡乡上的大户陈家，正在大摆筵席，院子里满满的摆放着一排排的桌案，桌案上是丰盛的食物酒水，各人相互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但定睛一看，院子外挂着的却是对白色的灯笼，院内房屋的奉堂里，也被白布环绕成帘幔的样子，屋子里的火盆中，燃烧着一踏踏的黄色冥纸，一旁还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甚是醒目。

而在“奠”字下，则是一口漆着黑油漆的棺材，稳稳当当的架空放在两根高脚长凳上，每根高脚长凳的凳子腿上，还各贴着一张黄色的符纸，符纸上画着歪歪扭扭不明含义的线条，让人不明觉厉。

“棺不落地，落地生气，停棺七日，入土方息”这是当地的一句俗语，照着这句俗语，当地蓬勃的发展起了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端公。

端公，始于阴阳家，上承阳事，下启阴命，走的便是两方中介的路子，在人死之后，端公负责厘清阳世因果，下报阴间祖灵，使人阴阳有济，上下有序，时人传言：若无阴阳调生死，必为孤魂落奈何。

“邹师不辞辛苦，至刘渡乡为吾父操办阴阳，在下不胜感激，请满饮此杯，聊表谢意。”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宽袖长袍，头戴进贤冠的中年人，此人面宽额方，白皮大脸，说话时声音宏亮，中气十足，一看便是一副养尊处优的人上人模样。此刻他跪坐在院内上席，停箸举杯，遥对下方的桌案。

被叫做邹大师的是坐在左侧第一席的汉子，听得主家如此言语，也便两手端起杯子，举至眉眼平齐，却没有言语，只是微微点头致意后一口气干了杯中酒水。

而说话的中年人在与邹大师同饮了一杯后，却又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接着说道：

“亡父本欲请诸位血亲参加寿宴，然天有不测风云，值此寿辰却忽然抱恙身故，寿宴变成殇宴，吾心甚痛啊”

“吾大兄早年走失，二兄英年溺水而亡，仅余吾侍奉老父左右，按儒礼，老父去世应禁酒戒肉，以全孝心”

“但老父年至古稀，也非儒家子弟，生时便常对吾言，人至七十古来稀，故其身后事要喜办，欢欢喜喜才能顺顺利利”

“所以吾大摆宴席，广邀宾客，同送老父，惟愿老父欢欢喜喜，早成精神，入祠堂为祖灵。”

“晚间，吾特从阆中县请来王氏表演影子戏”

“这影子戏新奇，众位应不甚了解，正好可见识见识，此乃武帝时期初创，数百年精研，值此已自成一体，颇有神异，可堪一赏”

“吾言已毕，诸位满饮此杯。”

说罢，中年男子再次举杯，邀众宾客同饮。

众宾客也举杯，齐声说道：“愿陈老太爷早成精神，入祠堂为祖灵。”

“愿陈老太爷早成精神，入祠堂为祖灵。”

一时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

2000年后，嘉陵江边，青年陈正正坐在大巴上，看着窗外蜿蜒流淌的嘉陵江，怔怔的出神。

他今年二十三岁，穿着略显土气，身高将将一米七，留着平头，面容宽大，皮肤略黑，唯有浓密粗壮的两撇眉毛有些特点，但总体来说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他刚刚大学毕业了，也刚刚分手了，分手原因很复杂。

现在，他一个人带着个大箱子，回自己的老家——刘渡乡。

大箱子里装的，是他大学恋情的最后回忆，一整套的皮影戏的表演装备。

他前女友王甄，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阆中王氏皮影戏的传承人，他便也随着学会了皮影戏的表演，分手后，这整套装备便成了最后的回忆。

他打算，回去后用这套装备给父母表演一次皮影戏，以证明自己在巴蜀文化旅游学院里还是学了一点东西的，没有交女朋友混日子，然后他就把这套皮影给销毁了，彻底了断。

客车很快就在刘渡乡客运中心停下来了，陈正背上皮影箱子，提着行李，走过脏乱的镇中街道，往家里走去。

他家在刘渡乡边上，父母早早的就联合着他幺舅、姨娘一起修了一个四层的楼房，每家一层加一个底层门面，但修好后，三家人都去外打工去了，也就过年的时候回来住一下。

这个时候正是七月，所以陈正回来的时候，整个楼里一个人都没有。

也说不清是什么心情，陈正放下东西，胡乱对付了几口填饱肚子，然后就坐在沙发上，再次神游物外起来。

他现在对未来一片迷茫，做什么都没有兴致，发呆是最好的选择。

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打断了他的发呆。

这是他的手机铃声，司马相如的古琴曲《凤求凰》。

他拿起手机，是他母亲打过来的。

“小正，在家里了吧。”

“嗯”

“把家里收拾一下，铺盖被褥在柜子里。”

“嗯”

“你现在学校毕业了，走入社会了，这几天抽个时间买点香烛纸钱去拜祭一下家里的老人，保佑你以后顺风顺水、平平安安。”

“嗯，我晓得了”

“要不休息两天来我们这边，一家人在一起有照应一些，我也可以给你做饭”

“嗯，我考虑一下，确定要过来再说”

挂断电话，他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了。

父母都在广东肇庆一家化工厂里上班，他小学毕业的时候就出去了，三年三年又三年，现在已经九年了。

也因此，他成了一个闷葫芦的性格，话不多，朋友不多，也就和王甄在一起的时候，会显得活拨一些。

既然已经没有发呆了，总要找些事干吧，他看着自己带回来的皮影箱子，忽然感觉手痒的想来摆弄摆弄。

反正家里没人，说干就干，他起身，打开箱子，映入眼帘的是几根叠放起来的木条，一块卷曲起来的幕布，一些剪纸山水布景造型，几个皮影彩色小人，小人身上还有三根细小的操纵杆子。

得益于科技的发展，原本的灯箱改成了电池带动的LED灯具，体积小了很多，放在箱子最底下。

陈正先拿出木条，利用预留的榫卯，很快就拼出来了一个长约1m，宽约半米的木框出来，再将幕布绷在框架上，一个简单的皮影戏舞台便搭建好了。

正是因为皮影携带简单，组合方便，表现形式多样，才会在大江南北广为流传吧，可惜的是现代电视电影的太丰富了，皮影戏也被扫进历史的尘埃中，现在也就一些非遗传承人会了，看的人也仅仅是看个稀奇罢了。

没有市场，完全没有市场。

搭好了舞台便是布景了，他没有做很多的布景道具，里面只有一个他自创的《凤求凰》场景。

《凤求凰》是汉代文学家司马相如的古琴曲，司马相如善鼓琴，其所用琴名为“绿绮”，是名噪一时的古琴，其名流传至今，他根据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私奔的故事，自创了这么一出皮影戏。

甚至皮影人的形状，他都是参照自己和王甄的形象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足足花了两个多月，刻了三千多刀。

代表自己的那个皮影小人，上面还有一团暗红色的血迹，那是他在制作时，不慎割破了手指所致。

开灯，拿起皮影人，用着轻轻的戏腔开唱：

“司马相如居蓬州，绿绮铮铮起乐曲，临邛王吉邀做客，乃见富翁卓王孙，王孙之女卓文君，才貌双全精音乐，青年寡居有性情，相如绿绮弹琴曲，意欲以此挑文君，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恐不当······”

随着他的开唱，小人也在他的手里随棍而动，透过幕布看到的影子，活灵活现。

而在唱词的陈正没发现，幕布外，倏然而起了一阵薄雾。

与此同时，两千年前，刘渡乡陈府，一个干干瘦瘦的汉子在幕布后说道：

“在下阆中王氏皮影戏创始人王承，字修尚，应陈家主之托，现为父老乡亲表演一段影子戏，如有不好之处，还望多多担待。”

琴声响起，正是《凤求凰》。

在两千年前和两千年后的刘渡乡上，同时响起了《凤求凰》的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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