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栗好不容易止住狂咳,两人累瘫在地上休息。

捡回一条命的林栗看着眼前跟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梁善善,不觉无奈摇头。

“唉,本来还以为你和严开有什么特殊交情,我可以靠你去拜托他当我的模特儿呢,”她解嘲一笑。“这么看来,他应该也是另一个被你打败的牺牲者吧!”

“嗄?”

梁善善看来还是一副不解世事的白痴样。

“善善姐姐,”林栗突然记起梁善善似乎还大她三岁。“你不知道吗?你有一副可以让大恶人弃甲投降的天使笑容说……”她起身,江湖气地拍了拍梁善善的肩,“但是呢,这世界有更多人根本是已经腐坏到不是人了,所以,听小妹一句,如果还想在这城市住下去,你最好早早收起你那过于泛滥的同情心,免得将来被人利用殆尽都还不知道。”

“可是,我现在碰到的人大部分都很好哇!像你、像严开、像李太太……”

“嘿嘿,少蠢了,人是会得寸进尺的!”林栗转身走开。“别再用那种眼光看我,我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喔,只是我目前还能保证少利用你一点,至于其他,你自己想想吧!”

梁善善看着林栗掩上房门,然后默默收拾起一地狼藉。

她不是不明白林栗在说什么,只是容姨说过,人是可以选择用不同的角度看事情的。而她正努力努力着,试图不让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念再度被击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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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好累!

好山好水闲走一月,却仍感到莫名疲惫……他明白着,是心底的某个部分,再也止息不住的焦躁厌倦!

严开踏进大楼公共玄关,没有见到预期的凌乱。相反的,他的信箱下摆着一只纸盒,整齐叠放着一个月份的传单、信件和银行代缴收据,不知打哪来的直觉反应,他不用翻看摆在纸盒上的小纸条就知道这一定是梁善善的杰作。

按键、进电梯、上楼……

他重复着许多都市人几乎日复一日的行动;一种带着无可释怀的疲累的轻松,一种不怎么愉悦的回家心情。

休息之后,也不见得充满精神的明天。

走回自己的窝,门上却是大剌剌的一张宛如白字大全的纸条。

善善,我们要吃一……机、胡焦虾和蛋包饭,我不要青菜、洋……,小忆不要青焦。

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张错置的订菜单,于是他补了几个字,将纸条重新在芳邻家门上贴好。

严开关上自家铁门,大楼走廊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纸条在隔壁的门上飘着……

小鬼,人家给你吃什么就吃什么!真有种就别学乞丐讨饭!

我是八楼A栋的严开,有问题随时候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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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好累喔!

好想睡——

眯一下下应该没有关系吧!就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了……

这城市似乎陌生了些,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严开甩着睡了整天涣散至极的筋骨,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方向盘,在巷弄交错的住宅区里寻找车位。车里还留着刚才友人们浑浊杂沓的呼吸味,是美酒、佳肴、高级香水,是他人的尽兴狂欢,名之为接风洗尘的大敲竹杠。

时间将届午夜,虽是喧闹不休的台北城,此时也该有几分清明凉爽。

他怨忿地开了窗,想借车外凉风吹散胸臆间的郁结躁闷,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来人人称羡的际遇只是一种交换,荒凉了青春,荒唐了岁月,荒疏了理想,最后荒芜了自己;他记不清这种交换的目的为何,或者,根本没有目的?

好不容易停好了车,严开勉强踱着方步,歪歪倒倒向自宅走去。

去他的,这城市已经醉生梦死到无所知觉!

而他,是这城市里最腐化、麻木、枯朽的躯壳,将会不可收拾地毁灭下去。

哈、哈啾!好冷喔!

可是好累,不想动……哈啾!

他的新芳邻梁善善小姐熟睡在自己的机车上?!

严开霍地停止了自怨自艾,并且佩服自己一个月前的未卜先知;不过,当他跟着发现在梁善善脚边四周散落的书籍、证件、梳子、面纸包、笔盒、提袋……

饶他自诩是个最腐化麻木枯朽的躯壳,也不由得皱起眉头。

“喂,起来!”

动作不甚温柔。“发生什么事了?”

“唔,林栗你提早回来了?”梁善善眨了眨长睫毛,极勉强地抬起眼来,终于看清来者何人,语露惊讶。“呃,严大哥是你啊?你怎么会在我家?”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缺乏危机意识的女人?!

严开已经无力去计较称谓问题,拉起还迷迷糊糊蜷缩在机车龙头上的梁善善,努力抑着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梁善善,你清醒一点,是你自己睡到大马路上来了!谁有那闲工夫去你家!”

“啊!”这下梁善善是真的回魂了,揉了揉自己的眼,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我太累了,所以……”

“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严开指着满地散落的物事,犹是不爽。“大概是有人趁你熟睡时搞的吧!人没事算你幸运,你自己点点看吧!”上升电梯里——

“真的只有钥匙掉了?”

“是呀,我今天根本就忘了带钱包,那小偷大概是把钥匙包当钱包拿走了!”梁善善轻笑说。

“你好像一点儿都没事?不怕吗?”

“嗯,如果是我自己一个人醒来发现这情况,可能就会很无助很害怕吧;不过,幸好有严大哥在身边,心里就比较踏实一点,真好!”

严开看着面前满脸倦容却仍撑着甜甜微笑向他道谢的梁善善,原先微愠的神色不觉放缓,他劝慰道:“既然林栗出国了,你一个女孩子在家说实话挺危险的,这几天还是到李太太那儿或者朋友家借住吧。”

“不!我在台北没什么朋友,而且……”她拨弄着手上的钥匙,轻声说:“刚刚向李太太拿备份钥匙时已经太打扰他们了。”

房东一家反应不太友善,坚持梁善善要负责全部的换锁费用,这是都市人牵涉利益问题时自我防卫的典型作风,不过严开有些担心梁善善的反应,毕竟她还只是个初至台北闯天下的乡下小女孩,如何习惯大都市的人情冷暖?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梁善善努力回给他一记熟稔的灿笑,摇了摇手,在严开若有所思的注目下走进家门。

门,轻轻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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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梁善善半睡半醒的打开门。

“谁啊?”

门外一字排开的男人阵仗让她的瞌睡虫顿时跑了大半。

“严大哥?警、警察先生?还有这位……这位是?”梁善善转向她唯一熟识的面孔,当然没遗漏严开鼻梁处的明显瘀痕。“呃,发生什么事了?”

严开没有回答,警察先生倒是发话了:“梁小姐,这是你的钥匙吧?”

“唉,这是我的钥匙没错,可、可是……”

梁善善一脸狐疑。

“你昨天晚上皮包在外遭窃是吧?”警察继续公式化的询问。

“是的。”

“还有,这位昨晚试图擅闯民宅的现行犯你认识吗?”

“我……我不认识,”仔细观察那位头上包扎着绷带、一脸浮肿的“现行犯”,她终于意识到整件事情和她有密切关系。“警察先生,请问,昨天我家发生什么事了吗?”

“喔,这位王疤诞先生趁你昨晚熟睡在机车上时拿走了你的钥匙,并且跟踪你回家,本想趁你晚上熟睡时到你家里偷东西,不过被等在隔壁的严开先生逮个正着,两人并且发生激烈打斗,最后严开先生英勇制服歹徒并且报警处理……”

警察先生念着精心撰写的笔录,一脸得意。“梁小姐,请你确认一下这笔录,没问题的话请签个名。小姐好命喔,有个好邻居,可以舒舒服服睡个好觉!不像我们,折腾一夜,又是带嫌犯就医、又是勘验现场、又是作笔录的……”

送走了其他人,走廊上只剩下一直沉默不语的严开,他看来疲惫而愤怒,脸上瘀伤更让他面色铁青。

“严大哥……不,严开,”知道是自己的轻忽造成这一连串事件,她小心翼翼的开口,希望能弥补些什么。“谢谢你喔!我……对、对不起……伤口疼吗?我屋里有药,让我帮……”

“你现在该知道人心险恶了吧!”

他打断。“一个女孩家孤身在外,就算不在意钱财也该注意自己的贞操吧?”

严开的语气称不上半点友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或许是气自己一时好心乱管闲事,搞得现在一身狼狈!还是他只是看不惯?

看不惯在这世道好险的世界竟还有个像天使般待人处事的梁善善好端端存活眼前!

“对不起,严开,我、我本来就打算今天要找锁匠换锁的……我以为只有一个晚上没关、系,我……对不起,下次我一定听你的话,别生气好吗?”

她的表情活脱便像只无辜受责的可怜虫,让严开愈发觉得自己是个凶狠暴怒的大坏蛋。

他有些心软,敏感注意到梁善善语调下的些许异样。但,当严开对上那不染世事的澄澈双眸,直直对照了自己污浊不清……

不,停止!

她发生天大危险都不关他的事才对!

“锁匠待会儿就来,”吞回将吐未吐的安慰语气,他冷冷转身,“我自己有药,不劳费心!倒是你自己,幸运不会天天上门的,好自为之吧!”

砰——

严开毫不客气甩上门。

梁善善看着这昨晚应是打斗现场的长廊和差点就被陌生人长驱直入的自家铁门,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忍不住的战栗瑟缩着她单薄身子。双臂环紧,无声的,悄悄痛哭。

就如同失去容姨后的这些日子——

就如同这些日子以来一个人感到寂寞的时候。